<p>　　溪澗上橫著一根雨后的倒木，一只灰麂立抖動著耳朵，在上面警覺地張望，等覺得安全，這才低下頭啃食著其樹杈上的嫩葉。倒木很高大，頂梢新生的的嫩葉和青果對它來說是很罕見的美食。就在它沉浸在咀嚼著準備在這個霧氣彌漫的清晨果腹時，一只從灌木后飛出的箭射穿了它的頭顱。灰麂只哀嗚了一聲便落入澗中，麂血把溪水染紅，流向遠處。<br></p><p>　　</p><p>　　從灌木后走出一個男人，他向后揮了揮手，遂從遠處跟來兩個牽馬的扈從，灰發男人把弓插進馬的弓袋里，指揮他們把灰麂皮帶回營地硝一下。接著便獨自往上走了。</p><p>　　</p><p>　　男人徑自走著，聽到身后傳來馬蹄聲，便不動聲色地把手落到馬刀柄上，調過頭看，是黎明時分出去的游騎葉格爾默，他沖來人笑了一下，手又往后挪了挪，解開一個水袋，遞給葉格爾默。葉接過水袋便開始仰頭喝，從嘴邊流出的水把他被汗水侵濕的麻衫淋得更濕。”好甜的淡水注。我要是天天能喝到這樣質量的淡水，便是天天往那鬼林子里走也不會覺得不快。”他說。</p><p>　　</p><p>　　注：坎韃喀地表雖然不乏淡水，但十分苦澀，長期飲用會得一種類似痛痛病的慢性病，還會咯血。</p><p>　　</p><p>　　兩個人騎馬并肩走著，葉格爾默又道：“昨夜的暴雨把他們的行跡都抹掉了，我去了那人昨天和我們傳信的位置，并沒有發現伊澤尼族人。”</p><p>　　</p><p>　　“方糖注回來了嗎？”灰發男人問。</p><p>　　</p><p>　　注：這是男人豢養的一只梨子隼的名字</p><p>　　</p><p>　　“沒有。”</p><p>　　</p><p>　　“那蠻人的女人在我們手上，他又吸了我們的麻粉。”</p><p>　　</p><p>　　“許是事情做得不夠隱秘，露了馬腳。我們……”</p><p>　　</p><p>　　“也可能只是吸多了發瘋了。”灰發男人打斷了他的話，又沉聲說：“葉格爾默，你知道的，我們不能輕易罷手，那件祭器也必需要拿到。等這次伊澤尼大巡獵過了，那東西就要被封存起來，直到下一個“荒月年！”</p><p>　　</p><p>　　葉格爾默嘆道：“已經不少人病死在這里了，等以后和他們起了沖突，我們也還折損更多人手，小艾哈德，我不知道那人許諾給你什么報酬，但這真的值得嗎？”</p><p>　　</p><p>　　灰發男人聽他喊自己名字，面色一僵，轉而又緩和不少，他的嘴角甚至微微翹起，他也不再看葉格爾默，而是盯著前面遠處河邊空地上的營地。</p><p>　　</p><p>　　“葉格爾默，我的朋友，事成之后，金銀、貨物、女人，我任你索取。”</p><p>　　</p><p>　　艾哈德回到營地又命兩個游騎帶足三日的水和干糧到林子里去搜尋伊澤尼部族的蹤跡，他靠近篝火，就著肉湯吃了幾個烤餅。他等身體暖和了開始覺得有些困，就鉆進帳篷裹著氈布睡了。</p><p>　　</p><p>　　艾哈德記得自己做了一個無比荒誕的夢，但等夢醒時那段記憶卻又抓不到一點片段。他翻過身，覺得頭又脹又痛，用手一摸，額頭上全是冷掉的汗。</p><p>　　</p><p>　　他甚至有一刻突然想在這個暖和的帳篷窩著一睡不醒，這塊坎韃喀的深谷中的森林常年又濕又冷，谷間的濃霧吸入多了還會染上嚴重的熱病，也確實不是什么怡人的所在。他在這里蹲了近一個月，早已是苦不堪言。</p><p>　　</p><p>　　但他很快就打消這個念頭了，葉格爾默的仆人進到他的帳篷里，小聲告訴他說他手下的幾個武士把那個女野人弄到了林子里去。</p><p>　　</p><p>　　“那葉格爾默呢，你不和他說？”</p><p>　　</p><p>　　“大人，那是您的手下，向來不服主人的管。更何況主人現在抽不開手……”那仆人露出一個似哭又像笑的表情，緊張地搓著手。</p><p>　　</p><p>　　艾哈德盯著那人，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未吐片語。他深呼了口氣，轉身披上斗篷，從口袋里排出幾枚甲片丟給葉的仆人，掀開帳篷簾子就往林子里走。</p><p>　　</p><p>　　在路上的時候小艾哈德還道：“可別被那群畜生弄死。”話不經意，卻不料一語成讖，等他到的時候，就看到那個衣不遮體的伊澤尼女族人橫在一棵樹下，她的右邊的乳房下面有一段很深的刀口，身下淌著血，她面色蒼白，兩只手緊扣喉嚨，張著嘴，眼睛睜得很大，上面映著灰暗的天空和黑色的林影。幾個武士站在她不遠處，其中一人解了皮甲，胸膛外露，虛握著把紅得鮮艷的短劍。</p><p>　　</p><p>　　艾哈德嘴角顫抖，他沖武士們啐了口痰，罵道：</p><p>　　</p><p>　　“你們弄這女野人也就罷了，可為什么把弄死了？她現在還有用！”</p><p>　　</p><p>　　“我們也沒要把她整死……”拿著劍的巴克慌忙解釋道。</p><p>　　</p><p>　　“大人，這不全是培根注的錯，是我們起哄讓培根把她拖來，和大家泄泄火，雖然她是個野人，但怎說也是個娘們……”培根旁邊的男孩接著說。</p><p>　　</p><p>　　注：培根這里確實是指咸豬肉 巴克曾經因被人搶去塊豬肉干而把那人一對眼睛挖掉。</p><p>　　</p><p>　　“那女野人不肯脫，哭哭啼啼地，培根就把劍拔出來嚇她，那女人才開始褪衣服……誰知道等我和培根弄完她突然往培根劍上沖。她抱著培根胳膊等劍整個沒入胸口才放手。她肯定是，是被血嗆死的，嘖，真是野人，有夠賤的。”另一個男人啐道。見小艾哈德還看著自己，他又急著說：“我是布哈林教徒，雖然我殺人放火，但絕不說謊！”</p><p>　　</p><p>　　艾哈德揉了揉太陽穴，看著這群和他出生入死的武士終是說不出狠話，他嘆口氣說：“那野人是祭司哈拉薩的孫女，又是勇士鐸爾的女人。我費盡心力把她掠來不是供你們胡鬧的。不過此事已畢，鐸爾那邊已經沒了消息，這女人作用已大不如前，死便死了。”</p><p>　　</p><p>　　不過還沒等武士們松下一口氣，他半開玩笑地說：“不過你們這次的酬勞我會以嫖資的形式付給你們，你們得去飲馬鎮的妓館嫖那里最惡心的母猩猩！”</p><p>　　</p><p>　　“頭兒，你竟不知道培根最是好那一口！”</p><p>　　</p><p>　　武士們笑了笑，也不管那尸體，直接跟著他往回走，他們不覺得艾哈德會真的這么對他們，在坎韃喀，一個忠心可靠的下屬強過過世間君王最華麗的皇冠，勝過與仙女在床榻上的無數歡好。</p><p>　　</p><p>　　他們甚至在路上唱起了歌：</p><p>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雪白的荒原掠過的陰影</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是我們蘇忒斯的灰狐貍</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燒殺搶掠 生啖人心</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我們壘起敵人的尸骸做窩</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他們的妻兒是我們的仆役</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嘿 蘇忒斯的灰狐貍</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我們血腥殘酷 好施詭計</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我們出手闊綽 穿戴金銀</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我們流連妓館 四處留情</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我們族群強大 團結有力</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嘿 蘇忒斯的灰狐貍</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即便遇到狼群</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拼死一搏也在所不惜</p><p>　　</p><p>　　等到艾哈德繞到營地前面時，他看到篝火前的葉格爾默和一個陌生人正站起身往他這邊走。這個陌生人大概有5.5英尺高，比葉格爾默矮一個頭，他穿著一身單薄的黑色麻衣，一手握著一支手杖樣的粗樹枝。陌生人一頭濕漉漉的黑色長發緊貼額頭，，其中幾綹甚至蓋過他的眼睛，下半張臉又圍著一臟兮兮的紅色圍巾，從頭到尾都是古派的亞森尼僧侶打扮。葉格爾默看到他時有些驚訝，道：“我送這人去出谷的大路，我有些事，等回來與你細說。”</p><p>　　</p><p>　　“霧都沒起，還不急著走。這人是誰？”</p><p>　　</p><p>　　“是細鹽注，從霧葉湖穿林子過來的。他是瑯契斯Lankeizi人，我的同鄉。”</p><p>　　</p><p>　　注：坎韃喀黑話里細鹽指的是被流放到這里的不懂規矩的雛兒</p><p>　　</p><p>　　“霧葉湖我們派去的人還沒回來，這人是從那邊來的，可曾看到野人？”</p><p>　　</p><p>　　“他正是來逃野人的。他看到野人把自己的一個族人追到湖里用箭射死了。”</p><p>　　</p><p>　　“讓他直接和我說！”艾哈德盯著葉格爾默。</p><p>　　</p><p>　　“他只會講瑯契斯的土話，你聽不懂。” 葉格爾默也望著他的朋友。</p><p>　　</p><p>　　“我不信一個修士打扮的人不會說伯曼話，難道你們島的經文也是用土語寫的？” 艾哈德冷笑著。</p><p>　　</p><p>　　葉格爾默，嘆了口氣，不作聲了。</p><p>　　</p><p>　　“eizlien hake.”（瑯契斯語：讓我說吧）基爾巴特抬起頭對葉格爾默說道。</p><p>　　</p><p>　　基爾巴特道向艾哈德道了句日安，她講通用語時是用的另一種腔調，一種很干凈的稚嫩少年強調，接著她又道：“但在你問我問題前，我也想知道你們的事。”</p><p>　　</p><p>　　“你很聰明，小子。”艾哈德笑著，又道：“難道葉格爾默沒與你說?”</p><p>　　</p><p>　　“我剛才一直在和他講我的事。”</p><p>　　</p><p>　　艾哈德看了葉格爾默一眼，看到對方點頭便道：“你問。”</p><p>　　</p><p>　　“你們是什么人？”</p><p>　　</p><p>　　“我們是武裝商團，既是商人又是武士，我們和蠻人做生意，用烈酒和煙葉換他們的皮子。”</p><p>　　</p><p>　　“可你們既沒煙酒也沒皮子。”基爾巴特揶揄道。</p><p>　　</p><p>　　“我們的貨被野人掠去了。他們理解不了交易，反而更喜歡搶。他們可能現在正在谷里的某處喝著酒跳舞呢，”</p><p>　　</p><p>　　“看來蠻人把你們得罪得不輕。”</p><p>　　</p><p>　　“我們只想把東西追回來。”艾哈德攤手，反問道:“那群人現在在哪？”</p><p>　　</p><p>　　“早晨的時候我看到有兩個蠻族的戰士在林子里，可能是在找我，我躲到灌木叢里。他們找了一會兒。突然遠處傳來鳴鏑的聲音，他們就急匆匆回去了。”</p><p>　　</p><p>　　“那鳴鏑射在什么方向？”</p><p>　　</p><p>　　“湖對面，那邊是一片枯木。”</p><p>　　</p><p>　　艾哈德聽后神情嚴肅，告訴葉格爾默準備人手，在日落前到枯林。</p><p>　　</p><p>　　“我先送他上去。” 葉格爾默道。</p><p>　　</p><p>　　“不，讓他留在這里。”</p><p>　　</p><p>　　葉格爾默道沒吱聲，轉身去樹下牽了匹馬。</p><p>　　</p><p>　　他把馬交給基爾巴特，領著她上了對面河灘。</p><p>　　</p><p>　　“你本就該不做聲，那樣艾哈德或許還能放你走。”</p><p>　　</p><p>　　“那現在呢？”</p><p>　　</p><p>　　“在坎韃喀，對的或許是錯的，好人也未必是好人。優良的品行有時候是生存的累贅。生死面前，你死守的人性怕是一錢不值。”葉格默爾嘆了口氣，輕聲說。</p><p>　　</p><p>　　“人要那樣低賤地活，可能會活得很久，但那樣渾渾噩噩又與行尸走肉有什么區別。不過是還在喘氣的尸體罷了。而且，他終歸還是文明世界的人。”</p><p>　　</p><p>　　“蠻人的惡只是殺戮與掠奪，而文明人的惡卻是更令人驚悚的恐怖。”葉格默爾說。</p><p>　　</p><p>　　“總有人會去阻止。”基爾巴特說，又道：“葉格爾默，你是個善人。沒有你，我恐怕早凍死在林子里了。”</p><p>　　</p><p>　　葉格爾默聽到這兒不禁咂咂嘴，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正要說什么，卻看見遠處的小艾哈德拿著弓，正抽著箭。</p><p>　　</p><p>　　“低下身，沖過那塊石壁，順著往上走！快！” ”葉格爾默拍了下馬，急道。</p><p>　　</p><p>　　馬嘶叫了一聲就往前跑，基爾巴特剛低下身控制住馬。一根鋼頭的箭矢就飛掠過她的頭，射在前面的樹干上，箭桿不住顫動。</p><p>　　</p><p>　　等艾哈德再抽出一桿箭的時候，基爾巴特已經離開他的視野了，他暗罵一聲，看著雙手舉起的葉格爾默似笑不笑地走下來。</p><p>　　</p><p>　　艾哈德感覺頭更疼了，他放下弓，道：“伊澤尼巡獵沒走祖路，我們的事可能走漏，把他永遠留在這里是最保險的。而你太相信他了，他能逃掉野人的追捕，怎么會是個易與之輩？”</p><p>　　</p><p>　　“艾哈德，我的朋友，還在坎韃喀這地界兒活著的人，哪一個是真正的易與之輩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