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写个大概找找氛围感吧。
骨白
每周五下午,按规定向骨白学院发报,内容为法术制成品在这一周内的产量、质量以及具体种类。领地的主要产品是轴承,具体工艺很繁琐,但质量很好,足以应对极寒和复杂法术环境,同时具有耐用性。人们谣传说,每个月运输到领地的合金材料只是一个幌子,不是最起作用的成分,最重要的是山岭里一个隐蔽的天然矿坑,里面有一种殷红如动脉血的秘矿,足以承受死灵法师的复杂魔法。
粗略地看,骨白学院摊在大地之上,犹如一个四肢伸展、四肢张开的人体,它左手无名指指着的方向,就是领地的位置,这里生活着蛛纲目生物、漂浮在树梢的巨型真菌、蜥蜴和蜥蜴尸妖,在大地上覆盖着地衣和苔藓,不常见到极光。
每周六上午,按规定把产品装车,花费一天整的时间,在周日入夜之前,把产品卸载到库存地——大约在骨白肋骨的位置,那里有一座白雪皑皑连绵高耸的山脉,和山脉间世所罕见、遗世独立的白色高墙,肋骨墙之下是成群的教徒,大多数只有半个身子,磨损的器官用僵尸或者骷髅的部件替换,整日在那里游荡。在入夜之前,货车停在集散地里,成捆的产品送到一个巨大的金属笼子里,和它的押送者一起送上城墙,进入了骨白学院的身体里。
每周负责押送的法师叫丹佛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北佬,出生在骨白的胰脏,苍白、强壮,有一对黯红的瞳孔。年轻时他在骨白学院进修,随后辗转到亚玛瑞安皇帝的军队里服役,三年服役期结束以后,他没来得及回来,驻守在一座小小的堡垒里度过了被围困的第四年,在厮杀中他丢掉了自己的一只左手——当然他利索的换上了一条吸血鬼的,对死灵法师来说这不算什么。
战斗结束了,他的同学已经叫他去帮忙,于是丹佛斯来到了领地,领月薪,负责押送这些法术产品,既不知道秘密,更和那些老古板没有交集。和他一起来的有两个僵尸,一个木乃伊和两个骷髅,刚好是半个小队的量。两个僵尸负责照料货物和货车,一个木乃伊开车,两个骷髅是搬运工,这个安排合不合理呢?反正没人抱怨。
“年景不太平,只怕还会有战事。”木乃伊坐在墙头,是丹佛斯对他说。他们已经进到内墙上,这里地势更高,依托着起伏的山峦,一眼望去尽是山腰上层层叠叠密密的白墙,那里有巡逻的石雕、卫兵和不息的亡灵,但进到这里的平台上,卫兵就没有那么密集,只是在更高处的塔楼上冷冷扫视着尸来尸往的人群。
听到丹佛斯的话,木乃伊从墙上跳了下来,捂紧了身上一件棉衣夹克,再端正了头顶的皮毛帽子,慢慢开口用喑哑的声音说:
“家里更不太平。一天天,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蒙在鼓里。”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罢了!”丹佛斯感叹说,他把目光转过去,忽然笑了“破布人,你怎么抽起烟来了,缠地密密麻麻,可真是难为你了。”
木乃伊的绷带下,叼了一根烟,随着它说话的声音,这根卷烟也摇摇晃晃,仿佛要掉下来,它说:“对,我不抽烟,我不吃饭,那你给我发工资干嘛?长远来看,就只有我死了,然后你再拿回去?”
丹佛斯辩解说:“我可不想你死。”
木乃伊就说:“总会有意外的,长远来看……”
说这些话的时候,丹佛斯想起来一件事:他自己的钱也都在领地上放着。
小队把货物拉到仓库里,这一周的活就算是做完了,周一早上他们要把一些原料拉回领地去,这个晚上归他们自己。丹佛斯在城里肋骨地有个老相识,干脆租了个单间,里面摆了四口棺材,把僵尸和骷髅往里面一塞,能活动的只有他和木乃伊两个。
如果没什么事情,骨白学院其实也没什么娱乐项目,这里一片苦寒之地,要过上南方都市里那样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日子,可以是可以,是丹佛斯不够努力,没有这种能力。他们最多一块去洗脚、然后在鳞次栉比依山而建的白砖平台上抽烟到天亮。
这次不一样,木乃伊套上一身罩袍,丹佛斯把他带进了图书馆,两个人在书架和书堆里忙活一夜,却一无所获,最后他们灰头土脸地从门里钻出来,丹佛斯说:“至少我们能下一个判断,这实在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又是一个白砖砌成的平台,木乃伊在绷带下面摸索一会儿,掏出了一盒纸烟,两个人眼巴巴地把锡纸包裹的烟弄出来,点上,山外已经浮起一层白色。极光在地平线上迅速萌芽、壮大,然后爆发出灿烂之际的颜色,滑腻如触手的花瓣状光芒层层团团地打开,更多的细节从腕足根部翻出来,眼睛只会目不暇接,当吞噬了整个天空,可以看到一层一层打开的花瓣状光彩的边角有眼睛和牙齿,在之内更是秩序井然地螺旋状棱彩,当你注视着极光的时候,极光也在用眼睛看着你,你的心灵在它的咀嚼下不值一提,所有人都认为极光像是活着的生灵,而且对人类存在恶意,在天的尽头,世界舰在和它周旋。
“生活在骨白就是这样,这是片不那么友善的地方,群山掩盖了无数秘密和尸骨,可这也是我们的家乡,生下来就在这里了,不是吗?”丹佛斯对木乃伊说。
“这里路险,你别妨碍我开车。”木乃伊半天才给他一个回复。
领地早已经笼罩在阴云之中,如果不用赚钱了,那木乃伊其实不想再回这片领地,它觉得,自从那个东西被生出来以后,这里就越来越不寻常了。但是,这片土地本来就不那么正常,在某一件悲剧发生以前,你不知道那是一个咒语还是一个失误。
丹佛斯有个同学,一起在北方待了四年,如果不是他,他干脆也不会在这。但是最近同学的精神很是焦虑,我想这也合理。
有一天,在矿坑密密麻麻复杂的机器的身体里,生出了一个新的机器。
它可能没那么像是一台机器,但如果不是机器的话,它能是什么呢?它总是在计算,犬牙交错的转盘不息的交替盘旋,当人们赶到矿洞的时候,它把一张清微学院的符箓吞了下去,矿洞陷入了沉寂,灵机被这台机器吞吃,然后很缓慢地,一张新的符文被机器吐了出来。
当新的符文被挂在原来的位置上,人们窒息于矿洞从未有过的运转效率,一个问题是:它是怎么来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都能放进去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丹佛斯和惊魂未定的同学说。同学悻悻地离开了。
机器被转移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位置上,同学说家主——他的祖父彻夜地看着机器的进口。他只听别人描述过机器的样子,那是一个有开口的葫芦,但材质像是铜,表面有云纹和齿轮,会冒出氤氲的蒸汽,也会流出鲜血和脓液。至于它是怎么运作的,他还是打听不到,在领地里,同学暂时还没那么重要。
梦里,丹佛斯回到了战场上,那里有强而有力的恶魔引擎,呼啸着掠过战场,它突然变得如山脉那样庞大,用数百只腕足支撑着自己,每条腕足都是用错综复杂的人类器官组成的,它们排布精细、设计的也很完美,引擎飞速旋转着,把污染一切的暗黄脓水泼洒到无边无际的雪地里。骑士已经翻身骑上了骷髅马,随着法杖的闪亮,遍地尸体开始挣扎,然后那些挂着鲜肉的骷髅一个个站了起来,接着是它们的坐骑——一匹匹用怪异骨骼拼凑起来的白马,在惨白天空下,白马和白马的骑手向山一样庞大的怪物发起了冲锋。
在那个梦以后,生活还是照常进行着。一周七天,他有四天都要奔波在路上,还有两天要查账,最后一天只能待在领地里,领地是最没有生趣的地方。大雾弥漫,阴暗昏沉,在领地连绵的群山里,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和孔洞,惨败的丘陵好像是中空的,半人高的孔洞边缘长满毛一样的地衣和苔藓,里面通向极黑的未知处,在枯死的树上,蛛纲目结成的大网连接着天和地,隐藏在雾里。
一个僵尸领着车在走,丹佛斯他们已经把货物搬到了雪车上,用一张油布盖好,他召唤出几头随便什么,能拉车的,自己站到雪车最前端,让自己的小队都休息休息。木乃伊坐在货箱上,还是叼着烟,在雾里,好像只有这么一点火光是清楚的。
好像没有半点声音,静的可以听到烟头的火星在燃烧。又好像有庞然大物蹑手蹑脚地在边上经过,雾里有无形的巨大之物,它没准是活了几百年的巨蛛,生出十八足,二十四眼,六十六齿,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在明灭的光线变换里,这个庞然大物似乎从他们头顶跨过,然后远去了。丹佛斯怀疑,也许什么都没有呢?只是极光翻了个身。
“我的烟抽完了。”木乃伊突然打破了安静。
“所以呢?”丹佛斯随口问,又反应过来。
“以前我从没抽完这支烟,大概三分之四,时间比较固定。所以……”木乃伊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不言之意已经尽到。
在一个不会说话的僵尸仆役的带领下,他们正在雾里出发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丹佛斯忽然说:“如果它真的有那么大的话,其实我们应该能看见它,至少一次吧。所有的地方我们都走过了。”
“也许我们就要见到了。”木乃伊回答他。
“我不想,它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犯不着觊觎。”丹佛斯说。
“你用极光照亮前路的时候,极光当然也在盯着你。”木乃伊回答他。
到了第二支烟也抽完的时候,僵尸仆役没有停下来,雾却有些散了。你坐在雪车上,不难看到身边的山景。那一定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山道,路两侧是密密麻麻地孔洞,在孔洞深处能看到红黑相间的颜色一闪而过,那是什么?你抬头,遮天蔽日的蛛网在你头顶,卵和孵化的蜘蛛在网上萌动,那些蜘蛛好像都被扭曲,然后在柔软的腹部长出了一颗血红的眼球!可是你也不能确定,因为转瞬之间又起了大雾。
“你会做噩梦吗?”丹佛斯问木乃伊。
“不,我已经死了。”木乃伊简单地解释。
“你活着的时候呢?如果还有印象的话,仔细想想?”丹佛斯看着眼前一片的灰白,他忽然感到光怪陆离,人已经陷入了恍惚。
“噩梦是人心的罪恶。死去的尸体还有罪恶吗?”木乃伊平淡的说。
“可是如果结局是激情的呢?”丹佛斯又问。
“它也可以不是噩梦,那就是一种预兆……”
雾之后隐隐透出层叠的楼阁,依山而建,依然是白砖累成,清扫的一尘不染。那时木乃伊已经放弃了用抽烟计时,但是他们终于到了。
只有在这里看到,这里有一座多么高大的建筑,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清,远处所谓的一尘不染只是假象,实际上这里到处是窝棚和建材,建筑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在巨大建筑的阴影里,丹佛斯的同学在等他。他看上去已经镇静下来了,熟练地用手势告诉僵尸仆役接下去干什么,引导着雪车停在为数不多的空地上。他站在不远处,喉咙滚动一下,突然发出很响亮的声音:“不进来吗?可以洗个澡。”
丹佛斯还是站在雪车上,他问:“这是哪里?”
同学说:“一个新仓库。快进来吧,快有结果了。”
说完,他就转身走进那幢不能更巨大的建筑里。
但是你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因为这就是工作的流程,卸车、然后洗澡,休息一天,然后查库,接着装车。拿钱的工作就是这样,而且这片土地就是这样,总有什么事情会在你意料之外,这就是法师和法术,其实你也拿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么走了吗?可是也没发生什么吧。
“卸车吧。”丹佛斯挥了下手,僵尸和骷髅当即动了起来,却看到木乃伊凝望着同学进去的方向。那真的是无比庞大的建筑,可它却是一个整体,仿佛是山的一块肿瘤,而且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突出的管道像是青筋,窗户像脓疮,阁楼像眼睛。
站在入口,人渺小的像是虫子,楼宇高大的好像山脉本身。木乃伊走进去,他的绷带被风吹动,穿堂风烈烈,这里冷的像冰库一样。角落里处处是繁茂的蛛网,然后走廊贴有黄符,按照同学的说法,那是机器给他们吐出来的改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