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故事】噩梦序章

作者：泉松

一切的一切的苦楚，归根结底是源自无抑制的欲望，或来自自身，或来自他人……欲望又渴求与力量结合，由是神圣被玷污，生灵遭涂炭，明智之人痛心疾首，无助之人走上歧路。          ——阿摩西提亚《人本》

“伊莉莎！伊莉莎！伊…伊莉莎…不要走！你们放开她！…”任凭他如何哭喊、乞求，白袍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拉住女孩的双臂将她拖往远处的神殿。他试图拉扯他们的衣服，但手虚弱得握不住任何东西。他们的脸也好，女孩的脸也好，他一张也看不清。但他知道女孩也在哭泣。

怀泽特从未感觉如此无力，不仅仅是一直以来借用的力量尽失，连自己原本的身体也难以控制，双脚仿佛灌入了铅，沉得要死…

他跪下来，唯一能做的只有号啕大哭。泪水在地面的坑洼中汇聚，映出了自己的脸。这张脸也一样模糊。

滚烫的咸水随着悲愤倾泻而出，毫无止尽，越发汹涌，很快变成暴雨，液滴击起涟漪将脸扭曲，然后剥离，然后撕裂…然后变成猩红。

属于他的脸的嘴大张，空洞的黑暗中伸出的不是舌头而是一座白色神殿，那是女孩被带去的地方。神殿缓缓升起，他听到不可计数的嘶叫。那些嘶叫逐渐汇聚，扭曲成了一个没有特征的人声:“她们应该成为，她应该成为…”成为什么？什么？

怀泽特正要向那里伸出手去，却发现抽出的却是一条裹满油腻的触须。

那触须缓缓转过来将他裹住，拖离神殿。他拼命挣扎，但反抗越激烈，触须缠的越紧。“侍奉神的圣洁之人…”渐渐远去的声音低语道。

他刚想说什么，声音就被掐断——身后的混沌缠住脖子将他窒息，随后侵入身体，接着触须抓紧他的躯干，撕裂——

怀泽特猛然惊醒，汗水已经浸湿了身上粗糙的黑亚麻袍，浑身肌肉酸痛发烫。

他呆滞地静坐了好一会儿，脑中不住地浮现刚才的梦境。只是梦，梦。他试图安慰自己。你所走的道路，你所借用的力量，只是为了让那样的事不再发生…“术士不应惧其所牧之物。”

黑暗的寂静中，心跳渐渐变得平稳，术士起身。他在黑暗中摸到乌木手杖，拨开营帐的门帘。

在这远离柯耶廷苏达尔的地方，月亮正常地挂在夜空中，蓝黑的苍穹上还点缀着些许星辰。怀泽特静静地望着，恍惚间，夜空荡漾如摇篮，让他感到久违的放松，他甚至可以听见那些星在天穹上缓缓运行的声音。

怀泽特很想留住它们。小时候别的孩子都不愿和他一起玩，只有伊莉莎会陪他一起看星星，两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梅尔泽贫民窟的坡上，呆呆地抬头仰望，时间如若暂停…

斯人已逝，多想只是平添烦恼。为了缔造新的世界，混古之神的复苏更为重要，而那时像这样的一切都将被牺牲掉，不复存在。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鸣叫，打断了他的思绪。该动身了。术士拄着手杖，向夜色下的营地走去。

一个月前，北方联盟的圣战军团以惨重的代价清剿了祭坛，在那的术士和信徒几乎全部战死，而至高术士则死在了某个无名小卒的手里。自然地，那些宫庭里的王公贵族们便以为祸患已经根除，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是他们错了，柯耶廷苏达尔深处建有常人无法触及的密室，况且祭坛也不止一个。这是大地上的生存之道，锦衣玉食的纨绔们绝对无法料测。

残余的力量很快聚集起来，术士尤德提出了最疯狂也是最切实的复仇——熄灭祆火。只要那火熄灭，神明的苏醒就只是时间问题，那些贵族的末日也就将降临。

复仇行动的主力军刚刚醒来，那些卡威克信徒还未列队，散立在各处。在祭坛被造出的腐龙跟在他们身旁，不时发出嘶鸣。它们口中喷出诡魅的蓝焰，那是旧日的力量与龙心之火纠缠在一起的产物，也是惟二能熄灭伦施泰大祆火的东西之一。但这种水火不容的纠缠极难维持，帕夫尼人带来了五十多条龙崽，只有三条龙成功地完成了转化。

“美丽优雅的生灵，不是吗？”怀泽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抚摸着一条腐龙微微反光的脖颈，轻声问道。

“龙，是我们帕夫尼的骄傲。有了神明的加护，它是比一般的龙更有力的，我相信。”这边的一个高个卡威克人回答道。这人留着浓密的胡子，操着一口帕夫尼腔浓厚的夏拉语，边说边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他说完后，坐在旁边的一个人轻笑了一声。

腐龙尽管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识，但此刻还是回应主人似的从口中喷出一小团蓝焰，火焰一瞬狂舞而又消散。

术士望了眼夜空，西方天边的云层正缓缓移行，将要遮挡住已近落山的月亮。

“战斗马上要开始了…你们怕吗？”

“不！”高个信徒马上坚定地回应道，抬起左手在胸前握住。“神明给我们带来幸福光明，为了将他们解放，我的生命，我愿意奉献。”他的声音洪亮，充满献身的激情…但怀泽特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个人的沉默。“很好，你很虔诚，值得夸赞。”

听到这话，高个露出了与身躯面貌不相符的腼腆笑容，“术士的称誉，我等荣幸。”

他随即垂下头，低声祈祷起来:“真实的主乌撒，自由的主寇塔，生命的主尼亥亚，请祝福我们，打碎那枷锁…”

“他仍旧相信着旧日的美好谎言。”这让怀泽特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候他对崭新自由生活的渴望如此强烈，以致于虔诚而又愚蠢地投入深渊的怀抱，而现在，不知是为了实现理想还是顺着命运，他只能将错就错。

“神明会保佑我们的，是吗？”一直没开口的那人忽然抬起头，用略带担忧的语气问道，他的面孔在黑暗中一片模糊。

“谎言还必须继续。”怀泽特苦笑道:“……祂们会的，神明保佑每一个虔诚信徒。”

年轻信徒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愿神明也保佑您，术士。”他找到腐龙脖子上的锁链，把它递给卡威克人，然后一同向前方走去。那龙跟在他们身旁，喉咙深处发出某种低吼。怀泽特目送他们跟上队伍。

此等战役，他们的命运已被谋划。

这不是战斗，这是送死。抱歉。

云层完全遮住了月光。怀泽特燃起手杖顶端的黑脂，借着幽绿的火焰前行。

他又想起阿萨罗伊的话，“这些神明是邪恶的，但是那些在金碧辉煌的神殿里享受供奉的神明，还有那些自称神明仆役的人又何尝不是？他们虽然口念经文，身着圣袍，但啖食着的是民众的血肉;那些在奢华城堡中寻欢作乐的王公又何尝不是？他们在光天化日下赤裸地实施暴政、强取苛税！”至高术士向所有知晓旧日真面目的人保证，他已经找到了牵制拘束这些怪物的方法。他承诺，待到信徒们用旧日的力量推翻暴神与他们的奴仆，推翻地上的诸王，建立新的秩序后，他会将它们再度封印。

于是在柯耶廷苏达尔最幽暗的密室中，旧日术士们首次召唤出了乌撒的孽裔。在沉睡了上万年后，旧日神明终于得以重归世间。

王公贵族当然不是好货，但起码他们可以被直接憎恨，而那些暴神的奴仆们却是以虚伪的圣言愚弄、压榨底层的人，若是谁敢于反抗，活着时会被蒙蔽的众人诛伐，死后还会被诅咒坠入所谓的渎神地狱。在怀泽特的故乡梅尔泽，林间少女的祭司甚至会强迫穷苦的女孩成为所谓“双子侍女”，然后在祭坛边玷污…不，伊莉莎……回忆再次浮现，术士的心中又燃起强烈的仇恨。

曾经无力的他们跪在地上，苦苦请求那些人的怜悯与帮助，得到的却只是冷眼与嗤笑;他们渴求救赎与幸福，然而只受到更深的黑暗的剥削。

好，那就让他们选择另一种黑暗，拾起被众神诅咒的武器并在腐朽的角落里磨尖，然后狠狠扎进践踏玩弄他们的人的胸膛，即使献上己身也在所不惜。血债血偿。

前方，伦施泰城在夜色中闪耀。那禁锢旧日神明的火焰在城中央熊熊燃烧，一如过去的千年。但他们来了，来偿还他们在祭坛、在亚略各地所受的痛苦与屈辱，来解放昔日的主宰，来打破那压迫人类的旧秩序。那团自重燃后的千百年来未曾暗淡过的火焰，今夜必将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