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你要走?哦,那就走吧。”
那个人背对着他,歪靠在窗边,身上大红色的和服穿的松松垮垮,露出胸口缠绕着的纱布,声音平平不带起伏。
房间里很暖和,烧着四个火盆,S感觉暖得过了头。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早就用禁药把自己改造成怪物的家庭医生Q告诫那个人,一定一定要注意保暖。
现在,那个人额前滴着汗,黑色的头发粘成一缕缕,看着窗外说着轻描淡写的话,打发他离开。
S的左眼有些隐隐作痛。左眼上的伤是一次长达两年的潜伏任务给他留下的纪念品。
S还记得,那次在众人都以为任务失败的时候,他背上背着枪盒,腰间挂着武士刀,带着对方组长死亡的消息以及一只瞎掉的左眼回来了。
他把登着相关报道的报纸摔在那个人跟前,但那个人却只是盯着他的左眼看。
“你的左眼还看得见么?”
“一点点吧,但不会影响狙击……”
“我的样子,一定还看得见吧。”那个人抬手抚摸着他的眼睛,动作那么温柔。
关于任务什么也不问,好像他从来都不会失败一样。
就像在某次任务之前,S自己以为的那样。
那只是一次简单的护卫任务,除了S还有几个杂兵陪着那个人,一起去了趟温泉胜地。场子已经全包下来了,本来应该十分安全的,结果大批持枪警察毫无征兆地冲了进来。
人手不够是一个问题,武器装备不如也是一个问题,但这一切都不是S可以饶恕自己的借口——那个人在自己的面前,胸口正中四枪。
之后N花了大量钱财才疏通了警局内部,没有让那群混蛋乘着组长受伤,一举捣毁他们组。
当时他和N还有X在ICU病房外等候,三个人都十分的焦躁不安。
“似乎是将军要从军队里下来了,那些家伙们就按耐不住了!该死!他们知道这次花了多少钱吗!”
“那个人真是灾祸吸引体制啊,什么麻烦都眼巴巴地凑上来,唉。”
人还没死不就够了么。
S擦拭着刀刃,在心里默念,却没有说出来。旁人看来,自己永远都是那么镇定那么漠不关心。
现在,他马上就要离开组了。作为保镖却险些让组长丧命,这是不可以被原谅的过错。
S突然很想告诉那个人,其实他的左眼早就完全看不见了。
但是里面有你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没有说出口。
ⅱ
S坐上了火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他在街口的酒馆里自斟自饮,店老板早就换了一个人,不再是可以说话的对象了。
“喂,小子,你带着刀啊。”
一群混混打扮的人接近了他。
S没有把目光从略有浑浊的酒水上移开,只是用余光瞟了瞟为首的金发人,只消一瞥,他就已经知道,那些人对他构不成威胁。
“小子,大爷我是这一片的老大,你带刀得经过我的同意。”混混握了握拳,关节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
一边又有一个拿着大匕首的人走到S的旁边,揽住S的脖子对他说:“喂,剑士,听听大哥的话,日子会好过点,那家伙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哦。”
“我不是剑士。”几乎是条件反射的,S皱起一边眉毛说道。
“你拿着武士刀,不是剑士,又是什么呢?”
对了,自己是什么呢?
剑士,还是狙击手?
一时之间S自己都有点难以抉择。
那时候S还乖乖地呆在师傅的剑道场,每日只是单纯的挥剑,从来没有想过别的。
初次相遇,一定是在一个夏天。
倒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S才把这个日子记得这么牢,只是因为每每两人聊到过去的回忆的时候,那个人总是把头枕在他的腿上,絮絮叨叨地说着S家乡夏季金鱼摸样的和果子,有多么多么好吃。
那会儿,那个人还不会穿和服,身上只是随便地套着一件T恤和中裤,像邻家男孩一样,趴在墙头,跟正在挥剑的他搭话。
“喂,你是剑士么?”
“明摆着吧。”
“我在找一个狙击手,我老爹说了,专属我的王牌狙击手,必须由我自己找。”
“所以?”
“我找了很多个了,有些真的很厉害。”
“所以,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嘻嘻,你要不要也来啊?”
S停下挥剑的动作,转头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那个人。
“我是一个剑士,而且你不是已经找了很多个了么?”
“剑士也没关系啊,”那个人手脚并用地翻进院子,脚上的拖鞋发出轻快的声音,一脸期待地凑到S面前,“你可以学用枪啊!在我看到你之后啊,那些人我全都不想要了!”
“我只想要你,我的王牌狙击手!”
当初就不该答应的。
S抬手把腰间的刀取下,扔到那个叫贝拉米的怀里。
反正不过是几把用一次就断的破刀罢了。那个人替S搜罗来的名刀,都在S离开组的时候,还了回去。
S付了酒钱,摇摇晃晃地出了酒店。他还在不停地想,关于自己究竟是剑士还是那个人的狙击手的问题。其实这些年,S也并没有荒废他的剑技,反而因为观摩了不少大师,更有所精进。
只是那个人需要的S,是狙击手吧。
可能是喝得有点醉,S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人,就站在酒馆不远处的樱花树下。组里的别墅前院也有一棵樱花树,比眼前这棵更加茂盛,那个人最喜欢卧在树下,看S练剑。
S看着自己左眼带来的幻觉,想明白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当然是你的狙击手啊。
肯定的,这话也不会说出口。
ⅲ
从师傅的道场出来,S有些不知该去哪里。他也是在警局挂过名字的人了,留在这里也只是会给大家增添麻烦而已,而且这里已经对他没有任何磨练价值了。
不管身处哪里,S总是在往高处攀登。
S还是决定先去酒馆,喝好了再说其他的。但是他兜兜转转,却不知道绕到了一个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条小溪流和一架老旧的拱桥。
“没有钓竿啊……睡觉吧。”
S倒在小溪边上的草丛里,一觉睡到傍晚才醒。他眯着眼睛看向拱桥,那里又出现了他的幻觉——那个人随意地穿着红色和服趴在栏杆上,手里还拿着一大壶酒,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还在治疗期间,不能喝酒。
心里这样想着,S这次却把话说出来了。
“嘻嘻,那S帮我喝吧。”
那个人把酒壶抛了过来,S下意识地对幻觉举起了手,稳稳地接住了。
沉甸甸的,是满满一壶酒的重量。
S诧异地抬头,看着那本来应该是存于他左眼中的幻觉的人。
“你的左眼看得见我吧?要一直,一直看着我啊。”那个人从桥上走下来,走到S的身边,抬手抚摸着他的左眼。
心里没有再想什么,S举着酒壶,大口喝了起来。
“当然了,L。”
S确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