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效应（35）

　　第一次冲击发生时，三合离开森林为其规划的迷宫小径，转而以直线的方式径直穿越成片灌木。胆敢阻挡他北上行进的一草一木，通通遭到那根称手树枝的毒打。正当三合醉心于迫害自然生态时，巨石如雨点般毫无预兆的砸下来。它们完全是凭空乍现的东西，上一个刹那黄土平原与太阳之间天空湛蓝得像一整块琉璃板。下一个刹那就有个看不见的手朝空中撒了几粒有碍观瞻的芝麻。

　　数声闷响伴随大地震颤，比人还高的巨石强行扒开层叠成墨色的白桦森林构筑起的坚固穹冠。石头一头拱进森林，顿时掀起滔天尘埃。看不见的手丢石头的准头差了些，率先着陆的巨石要是再向前挪动一个身位，三合就交代在森林里了。

　　小矮子拔腿就跑，所到之处从天而降的石头雨势猛烈，砸得白桦树纷纷拔出根须跟着他一起跑。三合眼角余光扫到巨石，它们的质地同某块供奉神石相当，想来怕是已在自己的音波折磨下粉身碎骨的神石远亲来寻仇。寄居蟹的螯钳紧紧抓着信筒边缘，他瞪着水汪汪的眼睛试图宽慰三合，随口说了个“巨石强森”的冷笑话。三合不觉得好笑，他只觉得小命难保。

　　“森林的边界，嗯？”他自言自语道，森林大得出奇，无论怎么跑始终看不到尽头。

　　三合其实不想跑，他着实累了，而且精神莫名的开始沮丧，丧的人四肢无力头脑发沉，心思总抑制不住往坏事上琢磨。促使他兴奋的激素一滴也分泌不出来。

　　但不跑就是个死，而且死得毫无体面，死得面目全非。他见到求生欲本能展现的死亡幻象后，一阵恶寒便顺脊椎骨一节节攀爬，让人头皮发麻，索性肌肉绷紧又成功榨出几滴亢奋的元素。三合冲破负面情绪张开的心网，他想起林一语中的的话，一边跑一边认真思索，自己先前到底得罪过哪些人，或者神。

　　*首先你得排除夜神奈落，她最喜欢祭品留个全尸，砸成肉泥丝毫没有美感。把脏器分门别类按顺序、新鲜程度、色谱摆放最能讨她的欢心。*

　　几棵老树跑得飞快，它们甩开其他白桦树，与三合并驾齐驱。树枝抽在他脸上，古树试图用干扰、下绊子的卑劣行为让三合落到逃跑大军最后，以期某块石头恰好不偏不倚落下来正中目标，借此平息神明的愤怒。

　　三合可没那么容易认输，他顺势抓住摆动的粗枝，熟练的攀上树冠。古树载着触怒神明的罪人狂奔，一路冲向可能存在森林边缘的正北方。

　　“行，那算元素之神干的，可以吗。”三合靠着树干粗喘，小口抿着兔人商队送给他的水。携带的给养所剩不多，未来前途未卜，三合决心省着点用。

　　*亏你有自知之明，还记得干过的蠢事。*

　　林把信筒盖子拧紧，生怕古树奔跑时的颠簸将自己甩出去。海洋之神最信赖的羽神内心有种无法跟三合坦白的预感，在这座沉寂已久的白桦林地即将上演一出绝世好戏。此刻他只祈祷虚弱的众神在永夏之神创造的域界边境里闹不起多大风浪，否则就连自己也难以全身而退。

　　载着引发天灾的罪魁祸首一路奔跑，上了年纪的老白桦树求生欲强得顺着树皮裂缝流出来，树胶形成珠串状闪光，像奔跑中恣意挥洒的淋漓汗水。三合倚在树干上看着身后隆隆落下的巨石，质地粗糙的庞然大物多在和地面的亲密结束中化作一堆碎渣，仅有为数不多的石头屹立不倒，像一座座代表征服与毁灭的丰碑。

　　显然元素之神选择采用对等报复的手法消灭异教徒，三合打心眼里对此升起敬畏之心。碎石之仇当石雨相报，掌管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神明老爷但凡用火元素超规格打击报复，怕是整座永夏之神庇佑的森林都难逃厄运。

　　然而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三合暗自庆幸，他眼睁睁看见前方视野开阔的草地上，一队鹿群凭空斜插而入。它们的蹄子像碗口般粗，领头的雄鹿头顶一对夸张鹿角，令三合想起家乡海神神殿里，表征海神的巨大珊瑚。雄鹿支起上身，阴影随即笼罩下来，它夸张的体格让一旁落下的巨石瑟瑟发抖。鹿群躁动起来，头锤脚蹬把余下尚未掉落在地的石头打得粉碎。

　　三合听见半空中一声不悦的叹息，旋即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雄鹿猛的蹬地，力道之大在碎石间擦出一连串酷似烟花的闪亮火光。它高高跃起，鹿角撞向意图躲避鹿群的古树。巨大冲击力把三合从树枝摇曳间抛出来，落进一片开着野花的花田。花瓣瞬间扬起，在空中翩翩跳起大事不妙的舞蹈。

　　雄鹿威武的跳上一块巨石，粗声粗气的在林间炫耀功绩，树林发出瑟瑟之音，树叶摩挲起来遮住夕阳，整座森林顿时陷入黑暗。鹿群听到王的召唤，如海中洄游的鱼群般围拢，借黑暗掩护下驰骋花海。鹿蹄所到之处尽是败枝残花，伴随踏出的震动，它们誓要毙命三合于此。

　　“二子不该射杀那头鹿的，现在它们来寻仇了。”

　　得益于和矮人一起练就的融入黑夜的逃命本事，三合先于暴躁鹿群攀上高枝。他抓住树冠垂挂的藤蔓悠荡，用听觉辨析着渐渐远离自己的鹿群所在。三合寻思起二子夸张的鹿角头盔，认为它们找错了复仇对象。他的确吃了鹿肉，可剥鹿皮缝衣裳，抽鹿筋做弹弓的缺德事自己可从来没参与，更不要说眼馋矮人的鹿角帽了。

　　伴随鹿王低沉的呼唤，白桦树舒展枝头，放日光重新流进林间。五彩斑斓的野花田面目全非，鹿群用蹄子拨弄松软土地，试图在残花败叶间寻找一副罪有应得的尸体。

　　*依我看，鹿群该是爱神塞德娜派来的。*林的声音混着金属信筒尖锐的共鸣在三合的脑瓜里嗡嗡作响，*估摸是要埋媳妇的老头那档子事儿，他小舅子的神庙大概真让村民们捣毁了，而且另挪他用。*

　　“据我所知，就算爱神塞德娜打击报复，她也该派独角兽来，有关她的祝福经文里，描写独角兽与神性关系的段落特别多。”

　　三合抓着粗藤向远离鹿群的方向移动，脚下它们正因寻不见仇家尸体躁动不安。小矮子忍住想要喊几声“啊~啊啊~”为自己优异的逃生本事助兴的冲动，眼瞅着即将穿越鹿王头顶的区域逃脱升天。

　　*可能爱神手头的独角兽存货不多。*

　　“但还是独角兽有说服力，它们是塞德娜的象征，纯洁、神圣、高贵。”

　　*对，你说的对。她派了一群两角兽，而不是独角兽。怎么样，双倍纯洁，双倍神圣，顶死你的时候造成的痛苦都是加倍的。行啦，赶紧荡，别分心*

　　林催促三合赶紧逃离这场恐怖的众神围猎。此时一柱天光恰好钻进树林，三合飞荡的身影在地面形成一道稍纵即逝的暗光。林开始咒骂，指责永夏之神助纣为虐。

　　鹿群发出嘶鸣，提醒它们的王，三合即将逃脱神明的审判。雄鹿跳下岩石，瞪着双充满神性的金色眼睛。它喷出阵阵粗气，昂着头把身体转向枝头间腾挪的三合。

　　“就算发现了我又能怎样，有本事飞啊！”

　　三合有点忘乎所以，吵闹的声音震得石子在鹿王脚边跳来跳去。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只要再飞跃三根藤，他就可以趁天降巨石偃旗息鼓的时候，顺利抵达树林里溪水潺潺的所在。到时候就算鹿群真长出翅膀寻迹而来，三合也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乐观精神感染着三合，一并让负责预警危机来临的第六感放松了戒备。

　　一道光直冲云霄，万丈光芒闪得三合头晕眼花。他只觉天旋地转，明明前一刻手里还攥着结实的藤蔓，下一秒他就分不清大地天空，整个人莫名其妙栽回地面。林激动的喊个不停，三合听不清寄居蟹到底在说些什么，双脚此时又一次救了自己。正当三合忍着剧痛跑起来之时，又一道光照过来，树木倾倒之声不绝于耳。

　　难以形容光谱的颜色，但可以轻易指认光的来源。

　　鹿王站定，头顶夸张的鹿角散发出比肩太阳的光芒。伴随鹿群指示方位的啼鸣，两只鹿角间汇集能量，朝鹿头指向的位置倾泻出道道光柱。三合见状赶忙抱着头蹲下身子，身后一排白桦树没他的身段柔软，大腿粗的光扫过，齐齐将树木拦腰切断。

　　绝望将乐观情绪拉入无底深渊只是转瞬，三合呻吟着再度迈开酸痛的腿。他跳过断面齐整的树墩，年轮挤成无数个同心圆，光柱锋利切割树木之余，竟还有时间给断面进行打磨抛光。一个念头爬出来恐吓三合，如果小矮子不赶紧想办法逃离险境，待会鹿王把他切开的时候，腔子里冒出来的液体和半固体恐怕不会太雅观。

　　眼见鹿群重新集结，为首的雄鹿高傲的仰起头，蹄子踩在元素之神降下天灾的石块上。鹿群重又化身成林间棕橘色的洪流，它们的叫声汇成一首战歌，直直向三合所在的林间坡地奔袭而来。

　　鹿蹄震颤大地，耳畔轰鸣的音波一浪高过一浪。三合踉跄着没有站稳，脚仍旧朝前狂奔，身子扭回头看见恐怖的鹿潮奔涌，一截露出的树根恰好绊倒不看路的倒霉鬼。他又是一阵翻滚，三合觉得冥冥之中今天隔三差五总会翻滚一回，要么在天上滚，要么在地上，这一次又是下行，一路向山坡背面夹成的沟里滚。

　　他想起林说过，人生就是起起落落，然后落落落落，最后啪叽一声死掉。拟声词是三合擅自加的，他可不想就这样死掉。

　　此时内心里蠢蠢欲动的悲观情绪溢出来对三合散播靡靡之音，告诉他就这样放弃与二子的约定、放弃动身前往海洋神殿新神宫的朝圣之旅，在这座永夏之神的森林里死掉也不失为一种生命的升华。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