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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一万字]据说,铁锈消逝

DrSlimeBall
发表于 2023-05-02 00:55:08


大风自西向东,拂过草地,太阳站在天空的一端,宣告着夏天的来临。天气本该变暖,变暖的天气本该温暖人心,如果,还有什么所谓人心的话。
只有过境的飞沙,还会在意这一切。
说来,从古至今,史书里提起的夏天,往往是什么伟大史诗的开端。我是说,那些老少皆知的俗套传奇,口口相传的冒险经历。
记载于泛黄的纸卷上。
英雄们在某一天的阳光下揣着初心踏上征途,在另一个一天,淋着阳光和伤痛归来云云。参加远征,击败魔王,凯旋,加冕,和平,端倪,战争,再一次远征。说实话,这样枯燥的轮回让我感到无聊。
但是凡人寿定,代代相承,旧的一代逐渐沉淀,新的种子又开始接受那些故事的润泽。
夏天,生命旺盛的季节,那象征着生命的贪婪,人们一定幻想那一定是伟大进步的开始吧?光明之下,似乎不当生出阴影。
我曾梦到一个梦,梦中,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海水浑浊,向着深渊望去,就只能看到深邃的虚无。我则身处一艘木舟之上,任凭风浪带我漂荡。风那样大,吹起波涛,我虽不想被卷入海底,可在大浪面前,我是那样的无力。想来那个世界就像命运,无论向东向西,总会回到原点。
在海上熬过那么多风雨,夜晚终于过去。我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心里没有半点冷静,因为我想到,一切周而复始,阳光总会悄悄滑过,黑夜终将再次笼罩。
我所畏惧的那物终究向我走来。
呼——,不过,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过夏天了。
......
雪,大雪,漫无止境地下着,就像是从天空落下来的灰,一层一层积满大地,整个世界都是灰白一片。我独自漫步,厚厚的云层稀释阳光,昏暗的世界里,加厄大道上看不见什么人迹。
经过那两年的探索,我察觉到,现在似乎越是朝着弗加提亚前进,天气就越是恶劣。我猜,不,我一定明白,毕竟那里是原始污染的中心。于是后来,我在加厄大道和绿谷大道的交界处做出了抉择。
北方,我要去北方。至于说要去多北的地方,我还没有头绪。但,一定是个逃离魔法污染,逃离时间记忆的地方。
因为是长途旅行,所以我带着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食物,以及那本写着哥哥名字的笔记本,我用它来写日记,或者说随笔,总之写点什么,就像现在这样。
翻开那个简陋破损的蓝皮本子,第一页的中间只有两行字,一行被划掉的“雷蒙·贝文”和一行“科恩斯特·柏棱伊”。
用我曾相信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精神食粮吧?
我模糊地想着,模糊地行在路上。
......
赶路的时光总是乏味的,一年十二个月,寒风不变,温度不变,天气不变,只有我在变,在变得越来越老。
那个阴暗的山洞里,我燃起一把火,作为五十岁生日的庆祝礼物。
啊——,自我出生开始,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呢?我不记得,但至少我所亲身见证过的,大抵有五十年吧。
自前往学城求学,已经过去了四十一年。
自与奥薇莉娅他们结社聚伙,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年。
自大革命后已经二十年,哥哥也已经死了两年多。
一想到父亲不过活了四十六年,团长也不过六十二岁,我突然生出了些对生命的焦虑。
一定还是要挑选个地方,来为科恩斯特立个冢。当然,只能是衣冠冢了。
路上的景观很是单一,那些小村镇,甚至是一些郡城,在大雪的覆盖下,从远处望去,变得和平原没什么差异。
我靠着从遗迹废墟中的拾荒来补给。
不过,这一路上也并非没有奇异。
终于在走走停停了两个月多后,我看见了黑色的界碑,自那一刻起,我进入了中庭——旧银湖泽王国界。这里曾经是整个帝国的心脏,如今却也荒凉。
沿着国王大道,我很快来到大湖的岸边。“君主银湖”,这是这座大湖的名字,湖面如今已经冻出一面镜子。
本想着,也许就可以由此步行前往那湖心处银湖伯爵的小岛,但又想到可能会因此耽误行程浪费时间,便又打消了那个想法。我还是切合实际些,才更容易活下去。
于是自然而然的就到了帝都,现在应该也要叫旧帝都了。真知之城洛尔坎德,矗立在奥勒格伦丘陵上,面朝着君主银湖的城市。
昔日繁华的港口如今黯淡,朽木废石构成一副凄惨的画面,在这蓝白色调的世界里更显得叫人失落。
这就是大灾难后该有的画面吧?
以西面的港口作为起点,沿着城内的小道,抵达内城。
很难想象这里是曾经被人们称作大都市的地方,建筑残破,城墙断裂,杂物堆砌。这座城,一点也没有那时的威风与自信了。
我看着已经被积雪藏得只剩上半身甚至是屋顶的房屋,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偶然间抬头,却让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有所消散。白城堡,旧时属于皇族的大宫殿。它居然还屹立不倒,简直就像一个巨人,依旧高高的支撑着沉重的天空。
记得说,白城堡是七河历史上号称最伟大的建筑师博德莱先生的作品。
带着真诚的敬畏与难得的微小兴奋,我从一个窗户处爬进去,开始了城堡的探索。
城堡里的陈设保存的相对完整,议政大堂,加冕地,内阁会议室......
桌子椅子,书架吊灯,每样东西好像都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些使用者们的影子没有了。
坐在本该属于皇帝的宝座上,写着日记,慢慢地就睡着了。
令我特别感到新鲜的是白城堡南边的圣人祠。殿内的每一座雕像都是那么神采奕奕,定然出于大师之手吧?先代的大法师,学会会长,皇帝,诸侯,元帅,贤者,勇士,政治家,圣人祠一直是个“群英荟萃”的地方。
直到我来到雕像群的尽头,这之后就没有新的雕像了,此后也不会再有。
我看着最后一个雕像旁的第一个没有雕像的基座。“圣·凯尔汉德·莱安罗德四世”,刻着这样的文字,上面没有什么雕像。
走出圣人祠后,我的心中五味杂陈。脑中-重新回想起帮科恩斯特立冢一事,也许我真应该认真想想,并且不只是给他一个人。
许多很久没有用到过的人名涌现于脑中,奥薇莉娅,凯尔汉德,莱昂,安托妮娅......
在洛尔坎德并没有耽误太久,我整理好物资后就又上路了。那座城市曾挤满欲望,让我厌恶。
后来又路过了科恩森林,那里更是凝结我回忆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感到胆怯和畏惧,没有鼓起勇气踏进去。
最终路过。
期间由于墨水耗尽,一度停止了日记随笔,不过那段时间的记述恐怕也并没有什么价值,因为一路上是和此前南方一样的单一。
后来到了加昂郡,找到了墨水和纸张,才又开始。那时,整个望夏平原早已在身后,我站在北界的领域内,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焦土。
曾经的焦土,如今也算是雪原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几乎没有植被。
我突然想,如果,曾经那只传说造成这一片黑土地的古代龙王还在,他是否能消灭这片大雪海呢?但,那只能是空想,龙族,他们甚至比我们还要悲哀的多。
出于各种奇怪想法的糅合,我决定稍微绕点路,去希斯伯格的龙陵看看。
一望无际的平坦土地上,那座龙冢凸起。
我进入龙陵的内部,提着昔日守护者的提灯。内部的温度不算很低,火苗得以续存。里面似乎也没什么特殊,就像是普通的山洞,这样想着,我一直走到了深处。
龙陵深处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发现,我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块状物。随着我慢慢靠近,才发现那是一坨肉块,或者说,一坨人。
错位的五官,扭曲的四肢,坍陷的身体,我知道,那是污染病带来的症状。也许是感受到了提灯火光的温度,也许是感知到环境的颤动,那肉块睁开仅有的一颗快被赘肉封闭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当然,他应该早就不能动了,所以也只能看着。
可能是因为希斯伯格龙陵所具有的那种特殊魔法咒波,他得了污染病后居然苟活至今。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作为人类的本能善心,还是由于某些见到同类后的大胆想法,我将包中那瓶菲戈盐水倒在了他身上。不一会后,他慢慢地开始蠕动变形,我注意到了这个过程中他眼神里的震惊。
放在以前,后十年时代,一瓶菲戈盐水足以让最好的兄弟相互反目。人命关天,人情价廉。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除了我和他,还有谁能用的上?也许这苍白的世界中还有像他一样的幸存者吧,但,我没工夫去搜寻它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
大约一小时后,那坨肉块终于恢复人形,他穿起一旁散落在地的零碎服装,惊魂未定。我们简单地沟通了一番,得知了彼此的名字。
“可诺,可诺斯里昂·沃尔塞冈亚·柏棱伊,叫我可诺就行。”我说。
“波利,波利·伊奇。”他颤颤巍巍地回应。
我带着波利,离开了那个黑暗而又有些神秘的龙陵,我邀请他做我的旅伴,但倒不如说,他别无他选,他不可能一个人在这世界活下去的。后来的交谈相处中,我们慢慢地交换信息,逐渐了解了彼此。
波利原本是龙陵的守护者,“大扩散”事件时在龙陵内感染了重度污染病,变成了一滩肉泥沉睡在黑暗中。据他说,这期间经历了很长时间。
“很久,绝对很久,也许有百年吧?不对,千年也说不定。”他曾那样说。
活过千年,他恐怕已经超越了不少生灵吧?
我们一路向北,旅途还在继续。
以前的那种总在夜间袭击我的孤独感终于消散了,围在篝火旁,除了写写东西,我还和波利说说话。
我们会谈很多,比如彼此的人生际遇。当我向波利介绍我的那前半生时,他总是会感到震惊,一脸不可置信。他以为我那算是什么大人物,但我总告诉他,那只是些闹剧,真正的大人物不是像我这样的。
再说波利,他也有不很安定的一生,在当希斯伯格守护者之前,他也曾在学城求过学,甚至还投身参加过那场革命。
提到那个革命,他往往陷入激情,歌颂那是伟大的事业,并且在听过我的故事后还不时会夸赞我,说我是“挑战垄断魔法的罪人们的英雄”。
谈话只是谈话,最多付诸纸上,往往在欢声笑语中就会结束,一觉醒来,我们就像没经历过那夜晚一般,又开始了一天的赶路。
和波利在一起让我重新回忆起了和人类这种生物相处的日子,期间我们有过欢笑,也有过矛盾,事后我也尝尝惊讶,已经五旬的我还会有那样情绪的时候。
有一次,我们在山丘地的一条道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不和的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但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
“你的衣服,你的食物,你说得对,都是你的,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他那时怒气冲冲地说。
我们互相置气,最后分道扬镳。但没过几小时后我便后悔,憎恶自己的自以为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我找到了冻昏迷过去的波利,把他带了回去 。火焰的温暖让他醒来,后来谁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向北向北,日子又回到了那样。
终于,在某个阳光还算比较亮些的上午,我们抵达了,目的地。这场旅途本是没有任何详细规划的,一开始,只是有个大的方向,旅途中慢慢才有了些路线的想法。
站在塞尔拉要塞的高墙上,眺望一望无际的特沃伊尔荒原,我和波利都开始了对生命的各种感慨。
赛尔拉以北的土地实在难以涉足,这座要塞不得已成为了终点。的确相较于南方,这里的天气与环境显得正常了些,与“大扩散”之前的差异不大。
在这场为期一年多的旅行中,我经历了很多,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用双脚丈量了几乎整个七河地区。
啊,可惜,如果没有这惹人厌的奥术之冬,那些景色应该会美丽不少吧?这一路走得太快,路上没有多少值得驻足的风景。
也许我这一生也有些快了,什么都还没做成,什么也顺着都做了。
“你说,再往前是什么?”波利注视着北方的土地,对我说道。
“最后大山脉,破碎海岸,无尽的冰原。”我用不感兴趣的语气说。
“这些我知道,那么,最后大山脉的后面,更北方的土地上,如果有土地的话,那里是怎样,有什么?”
我沉默了,因为,我不知道。脑中刮起旋风,记忆的碎片又开始凌乱。
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吧?向着未知的区域探险,我记得,那是很年轻之时的事了。
“我不知道,”我突然又开口,“我想几乎没人知道,至少学城的韦布朗恩大图书馆里没有提到。不过,也许你可以试试自己去看看。”
作为后来人,我知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往往就需要这样一个动力,或者说,契机,来推他一把,而我年轻时就恰恰缺少那样一个风向标。
没人做我的导师,我只能在黑暗的世界中做自己的开路人,最多也就是和其他有着相同志向的人并肩而行。
想到这,我和波利说了那个建立墓冢园的想法,他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死去的故人应当被我们铭记,他也想要建冢,和我一起,为了他的朋友家人。
当然,这个想法被放在了后面,在我的推波助澜下,我们首先准备做一做那件事——向着更北的地方进发。
特沃伊尔的面积几乎堪比半个七河,好在我们真的带足了物资,并且激活使用了塞尔拉要塞中那些原本用于军事用途的黑曜石傀儡。
整个队伍在大荒原上排成一条点链,缓缓地推进着。
对旧人类来说,那里恶劣的天气应该是阻挡他们继续向北部扩张探索的壁垒吧?对现在的我和波利来说,这一切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最后大山脉,最终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一直有注意到,越是向北,白昼貌似就越长,当我们抵达最后大山脉时,居然几乎已经没有黑夜。
“你有想过,这辈子会真的来看一次它吗?”我问道。
和赛尔拉要塞所处的灰色山脉完全不同,最后大山脉,那样雄壮高大,洁白无瑕,即使是自以为阅历颇丰的我也会赞叹。在阳光的照射下,布满冰川的最后大山脉得以反射出耀眼的光亮,那光,好像要刺破天穹一般。
“此前其实一直没有,但这七个月里,和你在一起时,我慢慢有过这种想法了。”波利答道。
我们沿着最后大山脉的山麓,到了破碎海岸。
我们对物资进行了一番取舍,只带上了尤为重要的部分,将其余的部分和傀儡丢在了海岸上,穿上了从塞尔拉拿出来的军用飞行装备,挥舞着灵子驱动翼,向着最后大山脉的背面飞去。
“真羡慕活在这里的人啊,如果这里有人的话。”波利在空中说。
“怎么了?”我问。
“永远活在阳光之下啊大叔!”
我们都笑了,肆意的笑声在天空中回荡。
......
站在更高的视角果然不同,经过大约一个月的探索,我们对最后大山脉背面的世界有了些粗略的了解。
整个最后大山脉就像一个圆形的大围墙,隔开南北世界。破碎海岸就是这个大围墙的一个缺口。另外,根据手里的指南针,我们惊讶的发现,这个圆形围墙的圆心初,似乎就是所谓的极点。
我曾在学城读到过相关的地理学说理论,那里应当就是所谓的极北之北,世界上最“北”的地方。
除了指南针的异常,在那个极点处,还有一个令我们感到意外的发现。
一颗树。
没错,几乎正好就是在极点所处的位置,有一棵奇怪的树。那不是我和波利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树,说它是树,只是因为它的形状罢了。
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怎么还能长出那么壮硕的树呢。但看着它光秃秃的没有一片树叶的样子,一切似乎又那么合理。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的未知怪树,由于年少时的那些痛苦回忆。
而就在这棵树的脚下,有一棵似乎是它的树苗的植物——它看起来就是这个大怪树的缩小版,不同于大树的是,这颗小树上还有叶子,蓝色的叶子。小树寄于大树之下,好像在接受着什么庇护。
似乎我和波利都感觉到了冥冥之中的一股命中注定,我们达成一致,决定把这颗树苗移植到南方,移植到我们印象里更适合植物生长的地方。
我们鼓着魔法翼,回到了破碎海岸,带着那树苗,一起踏上了回去的旅途。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呢?”
波利问出这样的问题。
的确,在这些日子里,旅行已经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每天的位置移动似乎已经成了某种工作义务,向北向北,那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口号,而是一种生活的精神了。
但最终,我们不得不回归没有旅行的生活。
“沃尔赛冈亚,去那。”我说
最终我们决定南下去沃尔赛冈亚郡,那里是我的......
故乡,也是封地,更是我们后来的庇护所。
我们生活在昔日属于我父亲的,柏棱伊家族在云杉林里的那座城堡里。
那颗树苗,则被栽种在了城堡里的院子里,我和波利轮流负责给它浇水施肥,我们不知道那是否有效,但总之是按照旧时的认知照料着它。
蓝色的叶子依旧色彩光鲜,和灰白的世界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我原本以为,当我五十多岁时,会和我的妻子一起呆在这座城堡里。但我这辈子也没等到一个叫妻子的人出现在我生命里,现在,这里只有我和波利。
随着生活逐渐不再劳于奔波,此前所提到的墓冢园计划便也开始落实,我们就准备在云杉林外围的平地上开始修建。
“奥薇莉娅·费希不伦”,“莱德里昂”,“希可莉斯·费希不伦”。
我在每个石碑上一个一个的刻着昔日故友的名字。
直到我刻到“科恩斯特·柏棱伊”这几个字,我放下刻刀,突然惆怅了一会。然后我将那块石头丢弃,重新挑出一块,刻下了“雷蒙·贝文”这个名字。
生活一旦稳定下来,就会过得很快。
那个理想的墓园终于还是修好了,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墓碑,我希望他能像圣人祠那样庄重正式,不过,里面躺着的不是世俗意义的圣人就是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树苗也有了不小的进展。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真诚照料终于有了成果,小树在一天一天的长大,最后,长到了和一般橡树一样的大小。
看着愈发茂密的蓝叶子,我和波利莫名感到一股安心,似乎那植物能稳定人的情绪似的。
闲暇之余我重新开始读书房里的那些书,并开始整理此前所写的那些日记随笔。一天我在一本关于植物学的书上读到一种和院子里的树很相近的东西。
《玟塞黎安植物图鉴》,书名如此。里面提到一种叫宝石树的植物,因叶蓝如宝石而得名,我看着那书上配的图画,蓝色的叶子,白色的树干,几乎和院子里的树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在细节上,院子里的树,叶子要更深蓝,树干要更粗,树纹要更神秘,整体要更高大,似乎有着更不为人知的底细。
接着说书上的内容,所谓宝石树是七河语中的名字,玟塞黎安语,或者说,精灵语中,那种树应该叫“埃林罗安”,直译过来有“祖先”的意思。
所谓埃林罗安,和精灵族的古老传说有关,据说在灵气无比丰茂的真知纪元,精灵内还没有出现生理变异,那时他们还不需要凡精灵来孕胎,他们的后代从这种名为埃林罗安的树上,像结果子似的结出来。
当然,那也是很古老的事情了,至少在本纪元,我从未听过那样的事。
不过我又想起,玟塞黎安的静湖,湖畔到处都是这样的古树,传闻那里是精灵一族的圣地。想来,那里有他们的祖先吧。凡由埃林罗安诞生的精灵,死后都会化作埃林罗安的树苗。
这种奇怪的生物学关系让我深思。
伴随着我日日夜夜的内省,树苗还在一天天长大,我和波利也在一天天变老。
这时我们往往不满人类的寿命苦短,慢慢地,我六十岁了,波利四十一岁,身体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不过在充满焦虑,未知和绝望的日子里,我们也并非没有收获。院子里的那棵树,越来越高大,它的枝叶已经可以遮住半个院子。
“若果真如你所说,它可以孕育出精灵,那这个少说也绝对是长老级的吧?”波利曾开玩笑说。
树干上慢慢长出了人形,我们所预料期待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
由木头塑造的身体,一天一天变得愈发完整。老实说,我当时不知道那个决策的正确与否,如果真的会孕育出精灵,他真的会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么?这个已经几无生机,屡遭蹂躏的尘世间。
但没等我从苦恼中顿悟,她就降临了。
那天,雪下得比以往小得多,似乎一切都在为那个时刻酝酿。六十二岁的我和四十三岁的波利围在树前,看着那个几乎已经和人类没什么分别的,长得像十几岁的少女的人形,我们猜测,她就快出世了。
后来,在一瞬之间,出世的精灵从树上脱落,波利为她盖上衣服。那一头闪亮耀眼,仿佛象征着光明的金发,简直就像是,那个人。
“我,是谁?”醒来的精灵疑惑地问,“我,来自哪里?”
“希可莉斯,希可莉斯是你的名字,你叫希可莉斯。”我说。
那是我早已和波利商量好的名字,和希可莉斯·费希不伦一样的名字。希可莉斯,是“希望”的意思。
“希可,莉斯?”她皱了皱眉头。
“嗯,希可莉斯的话,来自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哦。”波利说。
虽然此前有过担忧,但当那一刻真的到来,我们都难以掩盖那种本能的喜悦,就像是离群已久的独狼找回狼群。
希可莉斯的到来,让我和波利的生活没那么枯燥了,我们开始倾注很多精力照顾陪伴这个小小的生命,我竟无法解释这种好感的由来。
我们一个像父亲,一个像哥哥,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同时,在书房读书的过程中,我逐渐又有发现。
埃林罗安,这种树原来可以产生灵气。
简直是天大的消息,波利此前已经将院子里那棵树新产下来的三棵小树苗栽下。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是真的,可行的的话,那么,也许这是一个扭转局势的机会。
生命可以得到繁衍,新的没有被污染的灵气可以产出,整个世界可以得到调和。
如果的话。
不过,转念一想,我意识到,那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事情。也许几千年,几万年,多少个纪元,才能让一切得到重塑修复?
那时,文明还会存在吗?
我不禁做出这样的思考。
不过,我能思考的时间真的不多。
终于,那天,我预感到我大限将至了。我叫来波利和希可莉斯,欲向他们托付后事。
我告诉波利,务必守护好树苗,我祝福希可莉斯,希望她好好成长。我还说,我不想被命运杀死,我要自己死,死在自己手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请他们烧掉我所有的笔记手稿,除了这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照做呢。
时间回到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啊,一不小心就写了一整个通宵。我手边的蓝虫油,那是属于我的归宿,如此强劲毒药,一滴应该足矣,不至于让我多么痛苦。
不过,我还有些话没说完。
这几天,我的内省似乎有了些成果。我思考着,思考着希可莉斯,思考着埃林罗安,那样的生命形式,让我感到敬畏。仔细一想,远古时代的精灵们不是早就达成了我们曾经追求的目标吗。
看着眼前被我们搅得乌烟瘴气的世界,我有些幡然醒悟的意思。
科恩斯特在为我打开传送门前,还说过一些话。
“活下去,像个生物一样,哪怕用尽一切卑劣手段活下去吧,可诺。活下去,等待新的种子发芽。”
......唔。
我这一生,在学城求过学,在边境打过仗,在乱世革过命......
我想,我是不怕死的,至少肉体的死亡对未来说,从九岁后就已经变得麻木,我不会感到也不知道怎么感到恐惧。
但,我并非没有恐惧,我有害怕的东西,我害怕,害怕着失去维系我活下的理由。我的人生,就是在失去方向,找到方向,失去方向的轮回中迭代复制。
黑暗中的邪恶不足为惧,但深渊中的虚无让我慌张。
我害怕我这一生以无意义收场。好在,应该不会有那样的结果了。
翻开历史书,寻找我们的起源,近说几千年,原说几十亿年。我们从大自然中空手而来,妄图有一番建树,在未曾有过诗歌痕迹的土地上,我们传诵文明。
动物生老病死,植物枯萎凋零,凡人皆有一止,万物各有所终,我们在虚无牢笼的囚禁中挣扎,在自由之翼的驱动下前进,我们犯过可以堆成山丘的错误,我们取得可以筑成大厦的成就。生命的韧性,并非我,或其他任何人可以玷污。
这注定是一条布满荆棘,险象丛生,而又向着光明与未来的道路。一个人的人生注定平凡狭小,我的死亡,终究是命运之弦上的一个小段。
......
这天,来到可诺卧室的波利发现了可诺的尸体,他很快知道,可诺是饮毒而死。按照死者生前的意愿,他的那些手稿都被焚烧了。
新种下的树苗诞生了新的精灵,更多的树苗被种下。
希可莉斯已经可以自立,波利踏上了自己的,新的旅途,他想要寻找其他像他一样的幸存者。
世界的灵气在慢慢地复苏,冰雪的猛烈程度在一天天减弱。也许可诺是对的,在蓝叶的簇拥之下,生命将再次充盈大地。
......
那是什么时候呢?
冰雪在逐渐消融褪去,古老的遗迹建筑风化变形,大河再次开始流动,一切好像都开始恢复生机。
陈旧腐烂的事物就此别过,新生的世界会有新的秩序,命运之轮已经又开始转动,那不是希望,亦不是毁灭,那是新的开端,新的位面。
旧世界沉淀为了历史,生命要再次一试图理解它对自身的认识。
超越之道,得即为失,铁锈壳上,会长出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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