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齿轮隆隆开动,在达成最终掀起滔天巨浪的成果前,先要从若干个小齿轮的传动着手。只是这架设计精妙的机器年久失修,刻有“三合”铭牌的关键部件咬合度欠佳,还需要和另外两片传动齿轮进一步磨合。齿轮勉强转着,不时和相互咬合形似矮人,以及白若陶瓷的齿轮碰撞出火花。
出问题的不止这一处,拟人化的命运看着设备底部落满锈粉不由心生烦闷。他讨厌维修任何设备,因为这样凡子们会将命运错认为宿命。
比如凡子们会信誓旦旦的说世间存在一个客观的观察者,当他开始观察地间的人和事,那些原本处在模棱两可迷雾间的东西就会瞬间变得明晰起来。发明出这套理论的小机灵鬼们自称“哲学家”,而他们决定料想不到自己拍脑门想出来的东西会让其他人误以为命运是遥测后确定的、万难更改的事实。而那“客观的观察者”就是创造了世间万物的诸位神明老爷。
拟人化的命运叹了口气,如果普遍存在于凡子集体潜意识里的命运果真通晓一切真理,那么命运必将会为凡子的愚蠢而叹气。
此刻拟人化的命运无心痛惜,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完成。这架以三合为核心的命运设备实在太古旧,踢一脚或朝着外壳斜切四十五度角进行拍打都无济于事。为了实现这出闹剧最终应有的效果,拟人化的命运只能暂时把另外两个齿轮串联,勉强让机器保持运转稳定。
那是一枚黑黢黢的齿轮,拟人化的命运将其摘下来仔细打量,觉得这齿轮特别悲观,转起来格外带着种怨天尤人的噪音,如果可能命运真的不想用到这套齿轮里任何的一个,它们都有某种特质,发起神经连命运之神都避之唯恐不及。为了让设备发挥功效,拟人的命运只得用鸭嘴钳强行掰去几枚轮齿,用力按进勉强运转的狭小空间,那里有另一个传动系统设计精妙的主齿轮。只要运转得当,它甚至能带动若干个命运设备转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为这个世界带来长久以来欠缺的东西。类似工业革命、文明跃迁之类尺度上更为宏观的变革。
出于仪式感考虑,命运最后郑重其事的把掉齿的黑色齿轮铭牌擦亮。深邃的污泥赖在阴刻铭文里,组成一个快要忘记的名字——吉克·吉甕。
这位夜幕之手的法师正行走在炽热难耐的干燥午后,与他相伴的除了沙子,就是即将变成沙子的风化石粒。
他举目四望,能辨别方位的地面标识物少得可怜,刚才路过的一截枯骨为吉克·吉甕指明前行方向,它竖起中指嘲笑每一位中途下船的过客,同时不忘用小指给人一线生机。顺着它指出的位置,吉克·吉甕走到一处沙海遗迹,仅能容纳一人蜷缩栖身的断壁残垣挡住毒辣日头,意图告诉行色匆匆的旅人在此地不要走动,待到月明星稀之时再动身不迟。
魔法在沙海不能说毫无作用,除了给自己一个痛快外只能说一无是处。指路的骷髅生前也是一位法师,剥去珠宝、刮掉金皮的法杖随意丢在遗体旁,天底下没有比这样的行为艺术更加讽刺的事了。曾有法师信心满满,打算用魔法的奇迹改造这片死亡地带,最终除了让沙海获得一具蒸干体液的新鲜尸体外,这里并没有发生半个微尘的变化。
恶作地和沙海是法师生命的禁区,这句话至今仍旧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吉克·吉甕盘坐在断墙构成的龛格里,头晕目眩几近虚脱。身处沙海会绝望得让人主动质疑人生,此刻吉克·吉甕就是绝佳范例。他褪掉厚重的兜帽,光秃秃的头顶纹着只有他自己能读懂的邪恶符文,眼下这些黑色条纹除了吸引烈日火力,极速拉升体温外,对于躲避酷热全然没有积极意义的正向帮助。
沙海的热让万物缴械投降,其中就包括施法。法师只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来大口喘息焦热空气,身体的求生机能已然全速运行,可无论如何还是一滴汗液都挤不出来,原本他希望油亮肮脏的法袍能阻挡烈日炙烤,为自己保存些许水分。谁曾想,汗水尚未已液体形式出现在皮肤表层,就已在高温烘焙的环境里蒸发殆尽。
藏身于阴影庇佑没有让吉克·吉甕感觉舒适,身体如火烧般燥热使他难以躲进安逸的冥想空间。头疼欲裂伴随热风吹起尘沙打在石壁上发出轻微杂音,更加重了度日如年的痛苦。他眉头紧皱,闭着眼睛调整呼吸试图再次进入冥想。缺水导致眼球突如其来的疼痛,强行把他推离冥想,拉入眩晕构成的悔恨中去。
吉克·吉甕呻吟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零号砂纸般磨砺鼻腔、咽喉,以及肺部。他全然忘记如何靠数吸让自己尽快回到冥想正轨,此时愤怒、幽怨、悔恨无疑是一条减轻痛苦的快车道。
公共沙船的票务员和安全员合伙欺负他,四个矮巨人提着腿脚无情的把他丢出船外,这一切只是因为吉克·吉甕拒绝买船票。他十分悔恨,并非因为遭受难堪待遇,让人顺着上层小窗丢出疾驰的沙船。
吉克·吉甕又呻吟了一声,仔细想想确实挺丢人的。可能不消几日,沙海各处便会长出有关毁灭法师蹭霸王船的流言。对此他既无法反驳,也不敢诉诸武力。他本可以用魔法为自己抗辩一番,但考虑到夜幕之手在沙海本就不高的声誉,以及公共沙船作为他们唯二的出行工具。倘若吉克·吉甕因为不买船票而使用暴力,等待全体夜幕之手成员的,定然是登上公共沙船黑名单首页的残酷报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吉克·吉甕——会变成某位夜幕之手大法师驱使的骷髅,继续呆在沙海腹地的古墓里永无出头之日。
一股恶寒顺脊柱缓慢爬升,捎带手把悔恨拉到足以忘却眼球疼痛的浓度。
吉克·吉甕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身为法师,身为令人畏惧的毁灭系法师,身为即将成为令人畏惧的毁灭系大法师,他居然疏忽大意到任由贼手盗去随身的钱财!
*这贼人肯定是专业的。*吉克·吉甕的注意力开始游走,他感到法袍侧面用薄刃切开的小口正向外喷涌足以匹敌大自然的热度。这件无比珍贵的法袍上留下如此伤痕,让吉克·吉甕难以释怀。他想起身穿数十年的战袍曾多次挽救自己于水火,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水火。法袍脏到极为防水,以至于影响每次任务的退路选择。
只需熟练掌握平衡,吉克·吉甕就能像一片树叶般来去自如。同样,多年积累的污渍厚得特别隔热,挡住一两颗小火球的攻击不在话下,这件劳苦功高的战袍甚至还为吉克·吉甕拦下来自敌人的刀枪威胁。
如今,偷走钱财和干粮饮水的小偷轻易划开法袍。吉克·吉甕追悔莫及,他该想到上车后要留心周围情况的。现如今,再从头养一身刀枪不入的衣服谈何容易!无论贼人是谁,下手动作定然高效且专业,从他上船到坐进羊堆,短短的时间内竟然没有察觉异样。
究竟是怎样的情绪让吉克·吉甕失态到放下戒心。
热浪卷成旋风绕过半截石柱冲进法师藏身之处。燥热当头棒喝,让他脑袋里敲起震耳欲聋的鼓点。血液聚到太阳穴两侧,形成两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令吉克·吉甕失察,是长久以来压抑的怨恨给了贼人可乘之机。经过一轮悔恨的自我批评,眩晕高奏凯歌把吉克·吉甕拽到批评他人的坦途大道上来。
回忆起对比比·里奇的幽怨,吉克·吉甕瞬间感到神清气爽,头脑里的风暴正集中一切资源轰击着宿敌,无暇顾及燥热和饥渴难耐的感受。
逐渐升高的体温将他带入一层光怪陆离的神游境界,疼痛来得如此突然,瞬间把吉克吉甕切成碎片,他如灵魂出窍般审视自己的切片,每一部分都属于名叫吉克·吉甕的个体的一个侧写,每个侧写都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折磨怨敌。他们或唱或笑,或跑或跳,有的还用上了法师意想不到的手法对付那位无论做什么总压过自己一头的毁灭大师比比·里奇。
缺水和高温把吉克·吉甕逼到崩溃边缘,分裂出的无数个自我切片构成旋涡,把他像风中残叶般卷起。
法师对仇敌的幽怨很快转化为愤怒,不仅是对自己无能的责难,怒火更喷向夜幕之手的两位宗师。烈焰温度最高的地方炙烤着某个身相模糊的人,吉克·吉甕不知道他是谁,除了向南追踪像个孩子的人这条提示外,再无线索。愤怒的温度攀升到顶点,相比之下燥热带给身体的感受仿佛是极北之地永固万年的坚冰。
自我的切片狞笑着朝吉克·吉甕冲来,无数把名为“如果”的假设尖刀刺入法师的灵魂。他大叫一声,不由吐出一团血腥的热气。
如果他没有为了想要爬上夜幕之手的大法师高位,断然不能自告奋勇允下复查宗师占卜结果的工作;如果他能沉稳一些,把所有可能考虑妥当,就能最大程度避免抽到下下签;如果他没有因为模糊的卜卦结果而分心,贼手绝无可乘之机;如果钱财还在,自己怎么可能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如果,如果,如果!*
内心化作尖刀的切片拼成模糊的形状,那是一个看起来像个孩子的人形。吉克·吉甕惊觉而起,他睁开眼睛却只看见茫茫黑暗,法师将愤怒集中在指尖末端,向那人形射出一团紫色死光。他想起宗师的话,顿时暗下决意要将他的肉体彻底摧毁,骨头轰成齑粉,拽出灵魂折磨到灰飞烟灭,最终让这样一个人彻底泯灭。
“杀了他!”吉克·吉甕嘶哑的叫嚷道,“他必须死!”
他的身体再也经受不起沙海严苛环境的洗礼,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晕厥前的几个刹那吉克·吉甕仿佛看见了一幕奇景,有人从热气升腾的地底钻了出来。
赛赢思推开石板,翻身从挖好的洞穴里走出来。他原本想躲过炎炎烈日,改走夜路。可头顶偏偏有一个声音哼哼唧唧不胜其扰,间或夹杂几句呓语和尖叫。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赛赢思抵达这处巴掌大的遗迹,他决定利用此地还未完全风化的地基开挖洞穴。至于挖掘工具嘛,沙海里最不缺的就是求生工具。无论石片、骨片,还是偶尔出现的化石残骸,在赛赢思手中都会变成展示双足类人生物如何演化出具有高度文明的实例。他的背囊里有几把头盖骨铲子,切削物品的锋利石片,还有几枚古生物的尖牙用来安营扎寨时充当固定地基的锚钉。
赛赢思皱着眉,自打眼前昏迷的不速之客走入这遗迹,他便发现了。很难让人察觉不到,这人一股子怪味儿,走路步伐沉重,呼吸急促。他一躲进壁洞就昏死过去,期间偶尔四肢抽搐,满嘴说着赛赢思听不懂的胡话。
赛赢思望着脑瓜上涂满符文线条的怪人正沉溺于种种负面情绪里无法自拔,沉溺到眼看就快被中暑症状淹死了。
打算短期内更改作息习惯的赛赢思非常苦恼。首先他不擅长杀人这种一劳永逸的高效运动;其次放任不管,哼哼唧唧着实惹人烦。基于上述理性且客观的分析,赛赢思只得伸出援手。
不为别的,只图睡个好觉。
昏迷的吉克·吉甕还在同无数个自我缠斗,忽然他感觉一股清流自头顶涌入心间。那是难以形容的甘甜泉水,是沁人心脾的清凉快意。法师猛然想起如何在心猿意马时回归冥想正念,长期训练养成的习惯开始发挥作用,本能驱使着他瞬间完成调息的全过程。四周依旧热浪滚滚,但已与他无关。除了千斤重担压顶的不适,吉克·吉甕感觉自己已恢复常态。
法师缓缓吐出一口长长鼻息,当他想深吸一口气结束冥想,却意外吸入过量水气险些溺毙。他剧烈咳喘着,慌忙睁开眼睛。
毒辣的太阳渐渐西沉,它在天边泼洒出浓烈如血的红色。吉克·吉甕躺在壁洞旁,头顶压着一块冰凉石板,口鼻处是一块浸了水的法袍内衬。
“你醒了?”
赛赢思打着哈欠揭开石板,只露出半个脑袋向外张望,目光锁在吉克·吉甕身上。
“我……?”
“身体长时间暴露在高温环境下,脱水引发中暑。”
“你……?”
“我只是路过此地,临时挖个地穴,晚上赶路。”
“这……?”
“凝结的露水,饮用级别的水源。我不生产水,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那……?”
“一块普通的石头,天然无污染。”
“怎……?”
“哦,严格来说是块符合科学原理的石头。它放在地穴的水袋里,保持恒定低温状态,作为不良导热体是解暑利器。”
面对吉克·吉甕的磕磕绊绊,赛赢思对答如流。
“你是法师?”赛赢思好奇的问道。
“是。”
吉克·吉甕挣扎着起身,他重新戴上兜帽,把骇人的面容藏进阴影里。
“我听偶尔遇见的人说沙海里有群爱纹身的法师,经常把大地苦难什么的挂在嘴边。”
“是我们。”法师惜字如金,他不想和愚昧的凡子产生太多瓜葛。同时又想纠正他人对夜幕之手的刻板印象,于是又加上一句非常不合时宜的唱诵。“为生者哀叹,为亡者颂赞。”
“听起来的确挺苦难的。”出于友善的表达赛赢思笑了笑,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毕竟茫茫沙海两个陌生的大活人能碰到一处也算奇迹。虽然他不想和当地的苦难派法师有深度交流,可又不想与一具尸体短暂相处,于是赛赢思从洞穴里取出一块头盖骨递给法师。”水,喝吧。”
这碗得之不易的水浓缩了沙海特有的苦涩味道,吉克·吉甕开始有点理解罹患结石的夜幕之手同僚对储水的执念。此刻这一口苦水比甘露还甜美百倍,完全就是生命的味道。
“好喝。”法师发自肺腑的赞美道。
“难道不苦吗?”赛赢思接过头盖骨小心收纳起来,“这里的沙质有点奇怪,导致升腾结露的水带有特殊的苦味。”
“所以,你是谁?”
缓过一口气的吉克·吉甕四肢无力,只得靠着壁龛所在的断墙。他和赛赢思的想法惊人一致,对于同处一片遗迹的两人,都不想和对方有任何深度交流。
此刻吉克·吉甕的搭讪只为确定面前这位沧桑的旅人不是自己要找的对象,毕竟身为救命恩人的赛赢思只肯把脑袋探出地穴之外,根本看不出身材是否与像个孩子有什么关联。
吉克·吉甕细细打量,想着这人面相太老,硬要说跟孩子有什么瓜葛,大概辈分上至多能算某个孩子的爷爷。
“涑蒲的赛赢思。”
“也是法师?”
常年蜗居在夜幕之手大本营的吉克·吉甕对世界地理知之甚少,离开夜幕之手执行秘密任务的时候,充其量也只去过几个大城市。“涑蒲”这个名字相当陌生,和“赛赢思”连在一起感觉是个完整的人名。见面前这位藏身地下的旅人能从沙海里变出救人性命的珍贵饮水,于是吉克·吉甕单方面认定赛赢思是个了不起的法师,亦如他单方面认定比比·里奇是自己的一生之敌一样。
“不,当然不是。涑蒲不欢迎法师,因为你们都是实践派。”
“那你是外出的学者?”
吉克·吉甕想知道更多细节,于是不动声色的观察藏在倾斜穴坑里露出上半身的赛赢思。
他看起来很沧桑。经受过沙海洗礼的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甚至刚出生的孩子眼角没有风沙吹出来的鱼尾纹,家人还会细心的抓来一捧沙在婴儿脸上用力揉搓,直到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的婴儿才会作罢。
法师心里回荡“像个孩子”的警示,默默把赛赢思从猎杀表格里剔除。他肩膀宽阔,身材高大。说话时沧桑的脸上一双睿智的眼睛闪闪发亮,目光尖锐的仿佛足以刺破世俗表皮看到内在的真理。
赛赢思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却不会跟小孩子一样毫无根据、自以为是。夜幕之手里学习毁灭法术的小孩有一个算一个,好奇心旺盛到修行时问个不停。吉克·吉甕都尽可能在课下减少与他们的接触频率,唯有这样才能有效抑制想要掐死这群小畜生的冲动。
“虽然我不是法师,但涑蒲同样不欢迎我,因为我总是会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赛赢思说。
“哦,那你也不是学者。”
吉克·吉甕点点头,他见过个把自称学者的书呆子,以走进科学的名义探访夜幕之手。那几个人戴着厚底眼镜,讲起理论头头是道,仿佛理论才是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第一性。吉克·吉甕记得学者们滔滔不绝的讲述何为“第一性”,但最后也只是片面的记下了这个词。因为他还有事要忙,最后不得不施展法术让学者们闭嘴。或许是由于他们过于精通理论研究疏于实践,导致变成骷髅以后办事能力普遍很差。
“我被涑蒲的居民用瓦片投出城。”赛赢思伸出手,晃了晃手腕上缠绕的草绳。“草枯绳烂才能回家。”
“那是不可能的。上面有魔法,我能感受到。”
“我猜到了,因为遭到流放刑罚的人都没有回去的。”
“所以你是在服刑。”
“我认为自己在寻找真理。”
“朝圣?”
“类似吧。”
法师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沙海里确实生活着许多苦行者,他们号称避世生活,独自隐居。当这些人对枯燥生活厌烦的时候,就会开发出许多姿态奇特但却没用的修行方式,借此吸引偶尔途经此地的旅者,或头脑单纯的文学青年的目光。
据他在夜幕之手听来的所知,确实有几位沙海的苦行者受到文学青年追捧后选择重新入世,将自己胡说八道的语录装订成册,赚得盆满钵满,这大概就是他们内心的朝圣之路。
吉克·吉甕相信,每个人一生之中总会经历一次朝圣,无论是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它都会使人蜕变、成长,对人生有新的体悟,站在更高的维度审视世界。吉克·吉甕对这套理论深信不疑,对没有通过朝圣之旅的凡子嗤之以鼻,更看不惯那些沙海隐士庸俗的重新入世,实际上他对自己朝圣之旅后的人生规划十分宏大。
但前提是必须出人头地,否则其他免谈。
出人头地便是吉克·吉甕下半生的朝圣旅途的起点,朝圣终点线设在毁灭大师名号之后。那里有两个座位,一个写着宗师,另一个也写着宗师。
“所以你打算……”吉克·吉甕小心选择措辞,他可不想因为一句漫不经心就为自己招来同行队友。“生活在这里?”
赛赢思耸耸肩,同样谨慎的说:“不,只是暂时借宿在这里,今夜我要继续赶路。”
某种层面上,吉克·吉甕和赛赢思很相似。他们都能读懂对方希望单独行动的决心,对话时小心选择话题绕开雷区,绝口不提相伴而行这种馊主意。内心的本能告诉他们,对面的人不是一场短途旅程中结伴的最佳选择。
“为生者哀叹,为亡者颂赞。祝你成功。”
说完吉克·吉甕合衣而卧。他听见石板挪动的声音,于是缓缓闭上眼成功进入冥想的境界。
两位陌生异客都耐心等着明月高悬。
当赛赢思再次钻出穴坑,已是红月当空。穿脏法袍的法师早不知踪影,一并消失的还有他的水罐。赛赢思有些生气,不是因为法师拿走了宝贵的饮水,那罐水本就是给吉克·吉甕解渴的。
赛赢思气法师走得悄无声息,原本他以为吉克·吉甕临走前能跟他打声招呼,把他从睡梦中唤醒。赛赢思气法师不辞而别,让自己平白耽搁一天的时间。
此刻唯有仰望红色的爱蒙达之月叹息,现在已是午夜,赶路纯属痴心妄想。他呼吸着风,感受其中滋味。夜风捎来口信,预示着向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能跳出沙海,现在动身无疑会为白天的沙漠平添一处悲剧性景观。想到此,他赶忙翻身钻回坑穴取出各种工具,开始为全新一天做好准备。
当务之急是继续将这座半塌的地穴清理出来,再挖个深坑,准备收获今天的露水。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