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核特——硝烟中最后的纯白

「体征检测，正常。」
「格式塔图像，分辨率达到预期值。」
「外接设备，畅通。延迟低于两个百分点。」
「其余系统检测完毕，全部达到目标参数。」
冷光灯所充斥的实验室内，精准而果断的报告声从各部门传递到主控台。穿着白大褂，神色紧绷的人们围绕在一座圆柱形的玻璃罐前。
在那罐中，正有一名不可思议的少女漂浮着。
闭合着双眼，好像童话中的公主在静静沉睡，等待着魔法咒语将其唤醒。
只需一句话。
只需那位站在玻璃罐下，默默仰望着少女的老人的一句话，最后的程序就会被彻底激活，少女便会从沉睡中醒来。
现场的所有研究员，都急不可耐，又保持着肃静地等待老人下达指令。
望着缠绕着少女的电缆，老人默默说了句。
「激活后，直接的数据输入便不可能再实现了吧。」
「是，总工程师，这是最后的调试机会。激活后，艾核尔特就只能靠自我学习来进行迭代了。」
「是吗......也就是完成出生的意思呐......」
老人感慨着。
围绕在主控室的研究员们都纷纷咽了口唾沫。
这十年来，从无到有的制作出那玻璃罐中的少女。大家都因为这份工作逐渐相识相知，最终变得如一家人般紧密。而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的，是那位罐中的少女。
说她是他们的孩子也不未过。
现在只要按下这按钮，那孩子就能获得“灵魂”，从此成为名副其实的生命。而这十年的工作，也将彻底告终。
这是人类首次......正式将机械转化为生命的实例。
因此，按下按钮的责任过于沉重，只有身为总工程师的老人有承受那份量的能力和义务。
老人慢慢张嘴，在大家都以为老人要下达命令时，老人没来由地问了句。
「说起来，拟人模块没装载吗？」
「呃......」「啊......」
大家诧异地望向老人。当初项目成立之初，最反对拟人模块装载的正是他自己。
眼下可不是发出质疑声的场合。
副工程师是个年轻又稳重的青年，同时，他也是老人的闭门弟子。副工程师最先冷静地回应了老人的疑问。
「是的，您说有心智模块就足够了。」
「现在还能装上吧？」
「可以。」
「等.......总工程师先生。」终于，站在数据监控台的研究员忍不住发出疑问。
「您不是说......拟人模块可能会有危险么。」
「智械危机什么的......机器人还是不要像人比较好，您当初是那么说的吧。」
那人提起旧事，大家都纷纷朝老人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并非对老人的出尔反尔感到恼火，十年来，老人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已是家庭中的长辈，更是领域中的导师，大家都想知道是什么使老人改变了主意。
「嗯......是呐。」
「我当初是说了这样的话来着，请允许我撤回那时的言论吧。」
老人面向现场的所有人，缓慢而郑重地低下了头。
「请原谅我。」
「但，为什么呢？总工程师，让机器人获得人心，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道呢。」老人平缓地回复。
所有人都因那答案感到出乎预料。
老人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应该是什么都懂才对，即使是无法证明的难题，也能给出一套让人信服的猜测。如今却说出这样模糊不清的话语。
老人默默为自己解释道。
「这只是一个老头子的一时任性罢了。身为研究者，这样的决策是很不负责吧。」
「但是......
——我想以爱意，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
现场的研究者们听完老人的发言，全都陷入了沉默。
爱。
情感。
那样感性的东西，对于他们这些研究者来说，并非必须割舍的东西。作为人类，有七情六欲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研究和生活是要分开对待的，科学实验没有带入那么多情感的必要。这项实验，只要成功激活出真正意义的人工智能，就已经能取得预期中的成功。
但是.....
但是......
那样就足够了吗？
所谓的智能，只要能够思考就足够了吗？
这是超越科学的课题，他们这场实验没有必要给出答复。
但是......
副工程师扶了扶眼镜，扭头向数据输入部命令道。
「载入拟人模块。」
「是！」
「模块加载中。」
「对接端口完毕，重新检测各项数值！」
「格式塔图像发生波动，正在重新校对！」
...
「各系统准备完毕，可以重新运行！」
十年的时光，在这群充满智慧的人们手中绽放出了独属人性的花朵。
在爱与祝福中降生。
玻璃管中的溶液褪下，少女随之落到地面上，娇弱的下肢还没来得及适应重力，毫不留情地向地面倾倒下去。
老人像早就准备好了那般，留守在少女下落的轨道上接住了她。
附近的研究员们纷纷靠了过来，将老人与少女抱在怀里。
那是何等温馨的一幕。
少女的睫毛缓缓颤抖，随后疲倦地睁开。恍惚如虹光，粗看之下似红玛瑙般剔透的眼瞳正迷惘地望向周围。
迎入她眼中的，是人们相拥而喜、相拥而泣的不可思议的画面。
包裹着她的，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温暖。

第一章

我做好了杀人的觉悟。
我的手中握着能杀人的武器。
同时，我现在正要去杀人
时至今日，依然在这名为“末日”的大地上流亡，以过去的眼光来看，像我这种人渣早该送入监狱判以死刑。
但今非昔比。
我不仅会出于自卫杀人，更会主动去追杀未伤害我的无辜者。
没错。
我是所谓的人渣败类，是在必要情况下，对手无寸铁之人也能痛下杀手的恶魔。
此刻，我正在进行着这样的恶魔行径。
在数秒前，我视网膜外的智能膜片捕捉到了有机物的运动轨迹。
残留在空气中的人类的热量，如今已能被科技捕获。换言之，就算自身没有高超的侦察手段，仅凭科技也能运用远超职业猎人的技能。
不仅仅是信息探查。
我的肢体动作同样经过AI校准，变得专业到可怕。
贴在皮肤外层的紧身衣，不仅有温度调节、物理缓冲、舒缓筋骨等功能，同时也能联动分析AI校准我的动作。
包括开枪、潜行、长跑、游泳等运动，都能以最合适的方式对我的肢体进行校准。
此刻我正以相当水平的潜行动作，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栋废弃建筑边。
说是废弃建筑......那座不明所以的废墟实际完全没有藏住人的可能性。从外观上来看，那废墟甚至不是封闭场所。
只有三面看上去随时可能塌陷的墙壁，天花板也不知所踪。房子被毁到这份上，我追杀的人还一闭眼就钻进这里，看来已经走投无路了。
该说她蠢吗......
还是说，这么明显的破绽其实是陷阱？
我没有急于进入建筑，手上确实有侦察掩体后情况的手段，但也要承担无人机被摧毁的风险。那东西在如今的世道上已算珍贵品，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介于它的实用性，不能随便浪费在这种场合。
既然另一面墙壁是倒塌的，我绕到那边再做侦察就可以了。
出口就只有这两边，我现在面对的是建筑的门，是她逃进去的地方，所以在这里布置好无人机，把红外感应的敏感度调高，这样只要门被推开，无人机就会立刻对我身上的便携设备发出警告信号。
这活要不了几秒，我随手设置了一下模式，就将双翼无人机摆在废墟间，对准门槛。一边向废弃房屋的另一边绕去。
在战争爆发前，这建筑大概是个双层建筑吧，从外部断裂的水管道可以看出来，说到底这种边陲小镇大多是那样的房舍。
如今第二层不是变成碎石块，就是化为石灰飘洒在空中了。
所以想要找合适的掩体并不容易，等我绕到房屋后方，那女孩便避无可避。
「嗯......」
我握紧手中的自动步枪，视网膜前的智能薄膜显示出预计子弹落点和剩余弹药数，要打死一名人类用不着浪费一枚以上的子弹，但要杀死有着人类外观的东西，我手上这把枪里的弹夹射空恐怕也胜算渺茫。
因此除了手上这把武器，我感受着腰间不断碰撞大腿的粗口经短枪，才能取得些许安全感。
希望运气不要太背......
我绕到建筑的另一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破烂不堪的旧时代厨房。
布置在墙角的旧冰箱还采取传统的非透明厚重钢材，除此以外的家具都是原木制作。不可思议的是，智能瞳膜的分析报告中告诉我这厨房居然还有电力在运作。
也就是说，那电冰箱还在运作中。
说不定被改造成炸弹了，我不敢贸然接近，另外房子周围是否有布置诡雷也很可疑，虽然我不觉得单凭那少女有这种本事，但这说不定是“那群家伙”的诱饵。
不能再在这种事上栽跟头了......
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做得干净利落，在被杀掉前先杀掉敌人，才有资格说三道四。
那么，丢个音爆弹过去试试看吗？
那少女要是躲在屋子的死角，丢手雷进去她是避无可避的，但爆弹的噪音太大，我不想把附近可能潜伏的敌人都吸引过来。
自动步枪上倒是装好了消音器，要想取得更稳妥的环境就得冒风险。
「目前来看还没收到电波......嗯，没有通讯手段的话，有其它防御科技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好。」
我拿定主意，腾出一只手关闭身上的协调系统，转而将算力资源配给随身携带的分析器，让它加大智能薄膜的采样分辨率，逐像素分析可能存在的暗绊线。
也有压感地雷的可能性，但这方面我有对付的经验。
只过了十秒不到，分析器就算好了数据，把信息传递到智能薄膜上。
「安全吗......嗯，看来真的什么防备都没有。」
调配回紧身衣的协调系统，我向建筑缓慢逼近。唯一处于视野死角的是右侧墙壁，要是我是那少女，就会选择蹲在那边的掩体后举枪待机，只要敌人一露头就立刻开枪。
从上方进攻的路线是不可取的。
那墙壁看上去极不稳定，无法负担我的体重，要破坏墙体入侵也会被敌人抓后手。
只能赌谁的速度快了么......
我贴近墙体....三步、两步、一步。
老实说。
比拼杀人速度的话......
我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
但真要输了就糟了......未知带来了恐惧，恐惧则激发了我的斗志，怀揣着如此矛盾的心情，我离进入战场仅有一步之遥......
然后。
瞬间将那一步跨越，枪口立刻对向视野死角，瞳孔中的准星飞速捕获敌人的身影，联动手臂的紧身衣拨正我的姿势以找出最适合的开火角度。
「呃......」
没有人在。
视野死角没有任何人存在，先前瞥见的，一闪而过的少女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不可能......除非她真的变成幽灵了，不然无人机应该能捕捉到她从前门逃跑才对。
难不成是趁我绕道时逃走的？
那我也不会注意不到......我的侦测手段不止有视觉强化器，还有声波和热感等多功能雷达在同时运作，要是有大幅度运动一定能捕捉到。
「怎么可能......」
我紧紧咬牙，气愤地捏紧枪托。
要真让她逃走就完了。
要不了多久......今晚，不，也许是今天下午，就可能有一伙人驾驶越野车活生生将我碾死......这是个不能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任何陌生人的时代。
必须在她与自己的同伙会和前，先一步把她消灭才行。
怀揣着焦躁不安的心情，我转身走出了废墟建筑。
但在路过某件家具的时候，我不由顿住脚步。
「等等......难不成。」
一种诡异的想法闪过我的脑海，我慢慢回头，看向那还通着电的旧式冰箱。
声波和热感雷达都没捕捉到她的存在......
就算是末日......为了生存干出这种事情，那女孩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我谨慎地背起步枪，从腰间拔出手枪靠近。
这种怀旧冰箱很特别。现在多见的冰箱，通常是美观的同时兼顾材质，但这种厚金属冰箱把重心完全放在了牢固可靠上，哪怕用我手上的热火力也轰不开。
也有在外面等着她冻死的选项。
但那样有点太残忍了......
我是杀人如麻没错，但也不至于有虐待倾向，能一枪结束性命是最好，同样我也祈祷着对我下杀手的人能干脆了事。
至少我准备对我的敌人这么做。
我缓步靠近冰箱，咽了口唾沫。
穿戴着战术手套的左手搭上冰箱门，好不容易消去的紧张感重新浮现心头。
我拉开门后，里面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是立刻被枪袭吗？
很有可能。
她的反应速度一定会比我快，届时就只能希望身上的护具能防住子弹的冲击了。
三...
二...
一...
我默数三秒，猛地拉开冰箱门，当即将手枪瞄了过去。
「要·被·杀·掉·啦啊啊啊啊啊啊————！」
房间里顿时响起比音爆弹还要刺耳的噪音，刺得我不禁咬紧牙关，险些两眼发黑失去判断力。隔了一阵，我受不了地砸砸冰箱门。
「闭嘴，再吵真的杀了你。」
「呣！」
里面的少女立刻收声，睁着灿灿发光的红琉璃色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我。
在我与那瞳孔对上视线的瞬间，一股冲动忽然夺走了我大脑的支配权，我毫不犹豫地对冰箱里开了一枪，火药的快速爆炸甚至让协调系统都没来得及补正，我的双手被那股巨力震向半空。
「咿呀啊啊啊啊！被打穿啦啊啊啊啊啊——！」
「闭嘴！你这破机械装什么脆弱！」
我将枪管粗暴地顶在她脑门上，冰箱中的少女被我彻底震慑住，动弹不得、恐惧地盯着我。
见到那眼神。
我的理智又一度被蒸发，不假思索地扣下了手中的扳机。
啪塔——
啪塔啪塔啪塔啪塔啪塔啪塔啪塔啪塔——
少女紧闭双眼，这次当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但在过了半晌后，有些困惑不解地望着我，而我只是重复着这无意义的行为，胸口因剧烈喘息不断起伏。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放弃了。
无力地撤开手，那少女如释重负地瘫痪在冰箱中，透明色的液体从她裙下蔓延开......
我感受到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用想吐的表情看着她。
「开什么玩笑......机械，居然会失禁......」
「呜呜呜......别说出来啊。」
少女琉璃色的眼睛里充盈起泪珠，羞红了脸，将头埋在膝盖间。
就这样......我和一台有着人形的机器，相遇了。
***
「嗨嗨~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做蕾伊.艾赫尔特，叫我蕾伊或艾尔都可以呦~」
「......」
「那个呢那个呢，我是G公司生产的第一批拟人机器人哦~在你们这个时代已经算老古董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我算文物吗？是文物吧！」
「......」
「等等，等等呀。我，我有点跟不上，别一个人走这么快嘛。」
我顿住脚步，不耐烦地回头低骂道。
「你这货......脑子短路了么。」
「欸，为什么这么说......好过分」蕾伊将双手捂在胸口，嘴角和眼角完全垮了下来，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受伤。
但我知道真相为何，丝毫不予以她同情。
「少装蒜，机械怎么可能会难过。」
「要说理由也很简单，就算是人工智能，也没必要跟着会摧毁自己的个体同行吧。你再跟上来我就宰了你，现在开始有多远滚多远。」
「呣......」
被我充满威慑性的话语震住，蕾伊变得不敢再前进。
我低头向短枪里填充子弹，这种旧式粗管猎枪一次只能填充两发，之前居然没填充完整。都怪我过于仰赖高科技，才没注意到这武器无法连上局域网，真是致命的失误。
不能再有下次了。
我向着没有目的地的远方前进，当务之急是先找一个安全的栖息地过夜。
然而......身后响起了不和谐的脚步声。
虽然能听出有在刻意压抑，但因为我有侦察设备，她还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
我冷眼回过头去，蕾伊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向我吐吐舌头。
我立刻将枪口对准她的脑袋，眼里不容一丝玩笑的余地。
「滚开。」
「您......很讨厌人工智能呢？」
我面颊抽搐，没想到有生以来会被机器人问这种问题。
「废话，这世界就是被你们毁掉的不是吗，居然还敢厚着脸皮来问我......」
「呜。」
蕾伊微皱眉头。
该说她的拟人模块真是出色么，连人类需要思考时间这种弱项都模拟出了。
「或许是那样没错，我没有批评您的余地呢，但是，我还是想请您带上我。」
「哈？在说什么蠢话。」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这家伙，从最开始见面起就脑子不正常。
「想杀掉我也行，但在那之前，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任务。」我默念那两个字。
任务对人工智能的意义，在我心目中格外清晰。人工智能会说谎，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说谎，当然也会没有任何节操地将“任务”拿出来编织成谎言。相信人工智能就是自取死路，但“任务”对于人工智能来说，依然有相当沉重的份量。
虽然我不感兴趣。
但她不会考虑我的心情。
蕾伊自顾自地阐述着她的任务。
「我必须拯救人类才行。」
「......」
我木讷地看着她，微微张嘴。
蕾伊用那双琉璃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我，又一遍重复道。
「在我死之前，我必须拯救人类才行。」
「所以，拜托了，请您捎上我。」
「我有想去的地方，只要到达那里，大家就都能得救。包括死去的人们......」
「哈......？」
我又一度被呛住，发不出其他音节。
从她的瞳孔可以悉知......她是抱着相当程度的份量说出这番话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
握着短枪的手微微颤抖，我低下头，咬紧牙关。
***
夜晚。
我在郊区找了座相对牢靠的房子。这里显然不是最优选，但迫于时间已经没有挑拣的余地了。做好最起码的检查工作后，我着手布置起拌线陷阱。
那是种由细不可见的线组成的网络，将房子的窗户下方和门槛连接起来，只要有人踩踏立刻就会引爆埋伏在附近的爆弹。
接着，我又在房屋外围找到了适合布置无人机的位置。这屋子原本的主人，似乎有养鸟的兴趣。因为门口有一个悬挂着的鸟笼。
我搬来一张椅子踩上，打开鸟笼门，见到里面的景象。
「嗯......」
存在在鸟笼里的，如今只剩下发黑的细小骨骸，以及爬满霉菌的旧棉絮。原本用来盛放鸟食和水源的小碗如今空无一物，恐怕......那只宠物鸟是在主人死去后，活生生饿死在笼里的吧......
我打开智能瞳膜的夜视功能，仔细检查了下鸟笼内的细节情况。
「好，没有虫子。」
将无人机与机翼分离后，我将机体部分埋入鸟笼，精心用棉絮遮掩了一下。
离开前，我还有些疼惜地摸了摸无人机光滑的外壳。
「放心吧，明早我就来接你......」
看了眼它边上的骸骨，我闭上眼睛，合并鸟笼门，将椅子归还原位。
这时，我的背后突然亮起闪光——
「嗯？！」
身旁屋子的二层，唐突地亮起了灯。我顿时腹背发凉，汗毛唰地掠过全身。
「那蠢货！」
立刻冲进屋子里，直奔二楼。在我踏上楼梯的瞬间，忽然听见那蠢货的惨叫。
「呀啊啊啊啊！」
「闭嘴！你想死别拖我下水！」
我一把拍灭二层的走廊灯，蕾伊却忽然撞进我的怀中。
「啊哇哇......啊，那，那边有人的骷髅！」
蕾伊的前半句似乎是想叫我的名字，但却因为不知道所以喊不出来，干脆略到了下半句。我望向前方，在那走廊的尽头确实有一具男人的无头骸骨。
是她刚刚打开电灯，突然见到那骸骨被吓到了么。
「嗯......」
我微一发力，一时竟没将她推开，才发现这家伙抱得这么紧，好像害怕我逃走一样。
「别吵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啊，可是，可是，那是人类的尸骨欸......」
「能死在自己家里已经很幸福了，少在这说风凉话。」
是我过于冰冷的语气吓退了她吧。蕾伊睁着红灿灿的眼睛，那双工艺品般的玻璃珠在黑暗的走廊里散发着微光，因此能清晰见到上面覆盖着液体。
蕾伊泪眼朦胧，充满痛苦神色地摇着头。
「怎么这样，像那样死掉，绝对是错误的事情。」
「错误？为什么。」
「因为人死后，应该在大家的祝福中安葬吧。可他却在自家的走廊里......谁也不知道。」
「哼，其他人都被你们杀光了。既然所有人都死掉了的话，谁来安葬呢。」
我被蕾伊的假慈悲气得发笑，蕾伊在听见我说出那样的话后，果然找不出歪理反驳。
但是......
她还是不愿让步的样子，紧紧捏着胸口的衣服，模样简直像在说她的胸口在发疼。
机器人哪来的心......我快被她恶心吐出来了。
为了让她尽快停止扮演人类，我随便抛了句应该符合她程序的话。
「是那家伙自己选择了自己的死法，我想他应该满足了。」
蕾伊楞了一下，惊讶地望着我。
「那，那种事情，您怎么知道？」
「哎......真麻烦。他的头骨后方破洞，墙上也有血迹。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坐在那边，往自己脑袋里开了一枪。这样就行了吧，别吵了。」
「欸？」
蕾伊听完我的描述，不住所措地回头看向墙体。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之前在二楼布置诡雷时，就已经确认到那番景象了。现在我只想平安渡过今夜，没工夫陪她玩扮演人类的过家家游戏。
「别再开灯了，你要拯救人类的吧。再轻举妄动我们会被其它人杀掉，那样你的任务也无法完成了，明白了吗。」
「是.......」
蕾伊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我踱步下楼，不再理会她。
***
咕嘟嘟嘟嘟——
搅拌着铁盒里的炖汤，食物的香气诱得我肠胃轻轻发叫，我实在饿坏了，今天又发生了不少事，晚饭准备的比平时迟。
多亏这小镇的电力系统在正常工作，冰箱里居然还有冷冻食材可以用，实在是意外收获，搁往常我恐怕会惊喜地笑出声吧。
但今夜不一样，在我边上有相当败兴的物件存在。
「喔喔喔......好香的味道。」
蕾伊跪在地上，几乎整个身体都挨了过来，期待地望着铁盒里的食物。
最后，我撒入一点调料粉，关闭炉火，宣告晚餐制作结束。
用铁架夹过铁盒子，放在边上放凉。我取出珍藏的茶叶包丢进水壶里，希望饮料能帮我缓解郁闷。
「唔，人类先生，请给我勺子！我已经等不及了！」
蕾伊用撒娇般的语气催促着。
我面部肌肉僵了下，莫名其妙地瞟向她。
「哈？」
「餐具呀？没有餐具怎么用餐呢？」
「......？」
「等......该不会......」蕾伊像才意识到什么，一愣一愣的发音。
「当然没你的份。」
「我该不会要和您用一套餐具吧！」
我们同时发声，又因为对方的发言同时懵住。
「居然没我的份吗？」
「怎么可能有你的份......你是机器人吧......」
「呜呜——」
「别假哭，本来就没多少食物，怎么可能让你浪费。」
「但是......我现在很难过啊。」
「难过？」
「见到那样的事情，怎么开心得起来，如果能吃到美味的晚餐说不定能变高兴。」
蕾伊像小动物一样，睁着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我。
但我丝毫不为所动。
毕竟我没有讨好她的理由。
「是吗，如果你真会难过的话我就安心了，你就保持消沉吧。」
「怎么这样，您是恶魔吗！」
蕾伊抗议着，在她要蹬鼻子上脸，撒泼打滚时，我用恐吓性的眼神瞪了她一眼，总算让这台破机器安静下来。
接着，我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用起晚餐，蕾伊更闷闷不乐地托着下巴，坐在原地看着我。
像要往我心头堆积负罪感一样，用人类才有的委屈眼神。
为了给自己的晚餐争取一点安逸，我叹了口气，顺着她的程序设计诱导道。
「知道了......我会把你带去塑愿机那边。」
「欸！真的？」
蕾伊一转难过的神态，惊喜地望着我。
「前提是那东西真的存在。」
「在的在的！能够实现一切的愿望，人类最伟大的造物，塑愿机就在这片大陆上！」
「哼......」
我不知可否地应了声，任蕾伊一台机器在那边激动。
塑愿机。
那种像骗小孩子一样的把戏，在如今这世道上有相当高的信服度。
报道上说那机器能打破现实与虚拟的壁障，使运行在数字空间的数据化为实际物质。
在灾难爆发初期，就有人猜测是塑愿机暴走了，才导致如今的局面。无论那机器有什么样的异变，将我们人类屠戮殆尽的是真人工智能这点没有错。
「但是，也有条件。」
我冰冷地提出要求，吸引过蕾伊的注意力。
蕾伊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向我这边，大概是在担心我的要求是否会很过分吧。
我在她的数据库中似乎是某种邪恶的存在。
「要，要对我上手的话......我会忍耐......」
蕾伊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肘，惶惶不安地望着我。
「谁会对机器发情啊！我是要塑愿机的使用权，没问题吧。」
「啊，那没问题。我本来就是那样期待的。」
蕾伊大大松了口气，我则被她的话语吸引过注意力。
「期待？什么意思。」
「欸。因为，我无法使用塑愿机。能够使用塑愿机的只有您这样的存在，所以到那里之后，请您顺便也帮我许愿。」
「您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也是当然的报酬，我不会阻碍您的。」
「是吗......」
原来如此，那机器是预先设计了只有人类才能使用么？为了避免人工智能滥用塑愿机，我倒是能想象得出来理由。
也因此，这台破机器才会冒着损坏风险，缠着我不放吧，因为我是她任务中重要的一环。
好......
我用好晚餐，收拾掉餐具。
身体因为饱腹感产生困意，我招招手把蕾伊赶走。蕾伊被我推到门外，在门口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咿？这就要上路了吗？」
「怎么可能......我是人类，晚上当然要休息。你自己去找个地方应付一下吧。」
「欸！您，您要把我赶走！？」
蕾伊完全没料到我的决定，看来她还以为能和我一起呆在这安全的屋子里。
「废话。枕边有机器人叫我怎么睡觉啊，我还不想死。」
「我，我要是想伤害您，才不会跟您说这么多话呢！」
「是么？嘛，我就是生理上无法接受机器人而已，老实说跟你说那么多话我都想吐了，请你麻溜地滚开，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呜！」
在我要关上门时，蕾伊一只手揪住门把，不让我合上。
「不！不要！外面好冷，而且一个人住好可怕——」
我当即掏出手枪，平淡地对准她的大脑。
「啊......」
蕾伊惊恐地松开手，颤颤巍巍地后退。
「您......您真是不可理喻，这是虐待......」
「我，我可是古董！是人类文明贵重的财产，您这样对待我是错误的！」
「是吗。」
我冷漠地看着她，合上门，最后的话语从门缝里流出。
「很遗憾，这世上已经没有文明可言了......」
***
滴滴滴——嘀嘀嘀——
【确认到周遭环境变化，预定休眠结束，本机启动】
「唔。」
蕾伊缓缓睁开双眼，迷糊地看向周围的情况。
黑压压的天空中看不见星星，空气湿闷得叫人呼吸不畅起来。雨珠不断从屋檐上滴下，一阵风吹过，水珠坠到蕾伊脑袋上飞溅。
「呜，好冷。」
抱紧身子，蕾伊缓慢地从地上站起。
今晚的风格外得大。传感系统将她唤醒，大概是判断暴露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对机体会有不利影响吧。
「得转移才行......唔。」
蕾伊扭头看向身后的屋子，人类先生应该正在里面休息。虽然很想溜进去，但要是被发现了，说不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吧。
「其它地方......去哪里才好。」
她看向街道上的其他建筑，想要进行转移，再这样下去会被冻坏的......看来无法坚持到人类先生起来了。
但要是明早人类先生见不到她人，以为她离开了，说不定会一个人走掉，该怎么留下记号呢。
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蕾伊忽然一砸拳头。
「对了，找到房子后回来告诉人类先生就好了嘛。只是说一句话没理由会骂我的吧~」
露出得意的笑脸，蕾伊刚扭头，准备来到街上时......
黑暗中的一件物块飞速袭来。
如子弹般的高速，实际上是飞行的石块，毫不留情地砸击到蕾伊的头部，将她击摔到地面。
接着，晃荡不清的损伤报表被一只黑鞋覆盖，陌生男人的低吼声盖过了蕾伊的思考。
「突袭——突袭。别从窗户进！用破墙锤！」
「啊——」
「闭嘴，仿生人。你要是老实点就不破坏你。」
蕾伊刚要尖叫，立刻就被男人用枪口顶住了脑袋。
远处立刻传来沉重的踏地声，要不了多久，人类先生就要被他的同类们杀掉了......
「哼......一定要爆点好货啊，臭小子。」
男人低声冷笑着，从腰间抽出麻绳准备困束住蕾伊时。
蕾伊忽然放声大喊起来。
「快跑！人类先生！！有坏人来了！！！」
「你这人工智障！」
坚硬的枪托迅速砸来，蕾伊的喊声中断。紧随其后，房屋中立刻传来一阵爆炸响——
砰砰砰————
连环爆破短暂炸亮了黑夜，原本完好的房舍眨眼间就变成了火海，从窗口喷出黑烟。
无数碎石瓦砾冲出房门，冲击波撞翻了男人，也将蕾伊掀了出去。
「啊啊啊——」
视野间天旋地转，蕾伊隐约听见其他人混杂不清的喊声。
「老大！里面没人！」
「凯恩、约瑟儿他们都被干掉了！只剩五人还能......您没事吧！」
「呜......」
蕾伊支撑着自己纤细的身体，艰难地从地面爬起。突然间发生什么事了......她还在理解窘境时，如蜜蜂般嘈杂的机体出现在她眼前。
是一只银灰色的无人机，如蜂鸟般高速旋转自己的螺旋双翼，稳定在半空中。
「——」
「欸？」
蕾伊呆滞地望着无人机，问道。
「你，你能帮我吗？」
无人机上的红光闪烁了两下，转头就朝远方飞去。
蕾伊迈出脚步，因为腿部的受损险些绊倒，无人机丝毫没在意她的窘况，直线朝郊区外飞行，蕾伊只好拖着伤腿，努力跟上无人机。
「等等，等等。还有人在那房子里，可以请您救救他吗！」
蕾伊不懈地喊着，无人机却不带回头地继续飞行，维持在蕾伊勉强跟得上的速度上。
后方传来男人们的吼声。
「别想逃！」「给我站住！」
「呜啊——」蕾伊加紧脚步，拖着伤腿努力跑了起来。
无人机在小巷中穿梭，周围的景象在蕾伊眼中飞速逝去，刺眼的火光却如光线般从视野边闪过，后面的追兵毫不犹豫地朝她开火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被破坏了！」
蕾伊惊恐地大叫着，无人机却冷不防地往地上一照闪光。蕾伊在瞬间似乎瞥见一条细密的不透明物，下意识跳起，越过了无人机照明的地方。
接着前逃时，背后突然响起了爆炸声——
「呃啊啊！！！」
「可恶——」「是诡雷！小心！」
「别在贴着追了！分头包抄！他们是想逃到郊区！把前路锁死就好！」
「喔！！」
背后的吵杂声扩散开，蕾伊惊魂未定地继续追着无人机。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识破了——」
突然，从小巷中分叉的阴影里冲出一簇人影抱起蕾伊，冲入对面的巷道中。
「哇啊啊啊——别绑架我！我是古董仿生人，没有生殖功能的啊！」
「闭嘴，谁要你生孩子了。」
我低骂了句肩上的弱智仿生人，蕾伊立刻惊喜看向我。
「欸！？人类先生？您还活着！」
「别吵了，你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好......先到这里。」
我跑了不少距离，确认安全后，将蕾伊放到地上，快速将手枪塞给她。
「只有两发子弹，要是伤害不了人类就拿来自尽，老实跟在我后面，在我杀光那帮怪物前别出声。」
「是！我会听话......啊？」蕾伊因我的发言而中断话语，她刚刚安心下来的表情立刻变得慌张，转而惊慌地看着我，「杀？等等，您要和那些人战斗吗？」
「嗯，不趁现在消灭干净，会死的就是我们这边了，所以你给我老实点，明白没有。」
「可，可是，杀人是不对......」
「啧。」我瞪了她一眼，蕾伊立刻憋住气不敢开口。
「所以你才是古董机吗......哎，好吧，我长话短说。简单来说，我待会要去杀的东西不是人类，只是恰好长着人类的心脏，有着人类遗传物质的东西而已。所以你别在关键时刻妨碍我。听明白了吧。」
「有着人类的......遗传物质？」蕾伊困惑着问道。
「就是变异人的意思，总之那些东西已经不算人类了。从现在起收声，别问东问西。」
我往蕾伊嘴里塞了块电池，转身朝小巷里快速移动起来。
身上的侦察设备全开，结合进几天前我收集到的郊区地图，AI将黑夜里的小巷重新处理，加工后的图像清晰地映在我眼前。
顶着头顶的薄雨，变异人的高体温在如此寒冷的夜晚清晰可见，之前用爆弹干掉的变异人只是短暂失去行动力而已，要在短时间内把他的同伴解决，再去收掉他的生命才行。
我端稳步枪，热感分析器捕捉到前方拐角后的生命体征。
我迅速藏身到一支电线杆后，从侧方探出枪口，雨水从消音器的前端滴落，蕾伊咬着电池，一声不敢吭的躲在我身侧，小巷里一时只剩下雨水落地的滴答声。
踏......踏....踏...踏。
远端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在人形红温物暴露在视野中的一瞬间，我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踏踏踏——
三连枪响，没有瞄准必要的我瞬间夺去了敌人的性命，AI协调我的运动内衣，通过预定姿势将枪口锁定在敌人的面颊位置。
那具过分肿大的肉体倒下了，从现在开始它就成了我的饵。
我扭身打碎边上屋子的窗户，一步跳上电线杆，向上攀了两下，伸手够到房屋二层，又做了个引体向上迅速爬进房舍中。
「人......人类先生——」
蕾伊害怕地向我低声呼唤，一脸她该怎么办的表情。
嗯......？这家伙自己跳不上来么？
那些屠戮我们的仿生人，可是原地起跳十多米高都平平无奇的恐怖机器 。
不过从刚刚无人机传回的信息来看，这家伙的运动水平和普通人类女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似乎腿部还有创伤......没办法，我取出便携枪绳，从窗户处放下。
「快点。」
「是。」
她抓稳绳索后。
我按了下扳机，回收绳索，这家伙快到窗户的时候居然还掌心一滑，要不是我及时抓住她的手，这家伙险些又要摔回地面上。
我把蕾伊拖进房间，低声抱怨道。
「你这货......被生产出来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让人类为你服务吗？」
「呜，我，我可是古董机，很有纪念意义——」
蕾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惭愧地把脸埋下。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房间里的床铺。
「哈......什么都做不到的话就算了。去把门那边堵死，我看住这个窗口。」
「是！」
得到“任务”的蕾伊立刻打起精神，卯足力气去搬运床铺。看她那费力的样子，完成工作至少得超过三十秒。
这里应该暂时安全，我启动无人机，确认那边传来的画面。
先检查了下被我炸断下肢的变异人。
那些面目与人类相仿，身材却粗壮到不可理喻，双眼反射着红光的怪物们在地上哀嚎着。别看他们那样，血管里流的可都是特殊激素，这会的功夫伤口已经结痂了。换做一般人早就致死的致命伤，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半身瘫痪的程度而已。
基因改造。
虽然这方面的技术与如今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相比还处于雏形，但已经能将人朝着无法想象的方向变异过去。
而我则是既无机械改造，也无生物改造，仅仅是靠旧式AI和制式装备在求生的普通人，与他们相比的话是弱势群体，也就是所谓的纯净人类。
话虽如此......我却并不羡慕他们。
将无人机调走，传输过来的景象转换成了我先前击毙的变异人的街道。再将拍摄模式转换成热感，立刻就捕捉到靠近过来的其它变异人。
我立刻贴上窗口，将步枪从身侧抬起，准备预瞄。
远处，街道尽头的另一名变异者没有确认四周情况，见到同伴倒下就立刻奔跑过去，赶忙翻看他的情况。
我贴在瞄具上确认，将枪口微微偏移。
变异人的第六感很强，要是将杀气暴露地太明显会被他们察觉到，必须等待时机。
而所谓的时机，很快就能等来，依靠那个饵就能诱发。
变异人在确认自己伙伴确实死去后......果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忽然埋下头咬住他的脖颈，又忽然转头......撕下了一片血肉。
恐怕连头发的一部分都被咬下来了......
我不知道理由。
只知道那帮货色恰好留下了人的外形，已经从基因层面变异成了另一种物种，所以不能以人类称呼。
趁着他被本能支配，怀揣着背德感与食欲激烈进餐时，我以它的后脑为落点精准射入三发弹丸。
砰砰砰——
远处强壮的肉块无力倒下，我卸下弹夹，重新填上六发子弹，催促蕾伊。
「解决了，准备转移。」
「欸？我，我才刚刚摆好。」
蕾伊遗憾地看着靠在墙上的床铺，她似乎觉得自己被我耍了。
「怎么，你希望有人突入这房间么？」
「不不！没有没有！」
「那就听话，我先下去。」
我翻身踩上窗户，向下跳跃，以一记侧滚翻化解坠劲。
蕾伊赶到窗口，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自己下来，摔不伤的。」
「呜......」
「没时间在这浪费，我走了。」
「人类先生——！」
看着蕾伊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明白自己无法对她抱以任何期待了......
我伸出手。蕾伊晃晃悠悠地踩上窗户，整个身子都在窗边颤抖。
「好了，快点下来。」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唔哇！」
蕾伊脚一滑，身体失衡地从上方坠落下来，完全偏离了我能接住的位置。
「这笨蛋......！」
我气得一咬牙，伸直双手，下意识冲了过去——
啪——
体表的运动内衣已经用尽全力去拉扯我了，但我还是被她撞倒在地。后脑受到的冲击令我两眼一黑，险些晕眩过去，得亏我全身肌肉紧绷才坚持下来。
「好——痛——」
蕾伊吃疼地低囔着......这算什么啊，作为坐垫的我还没抱怨呢。
「真，真的好痛，人类先生，能不能，能不能请您松手呢。」
「啊？」
我睁开眼，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的双手紧抓在蕾伊的胸前，将那团硅胶揉捏地变形，因为求生的力度抓的她发疼了吧。
「唔——！不是！」
我赶紧松开手，蕾伊也很配合地跳离了我。我揉着后脑慢慢从地上爬起，等恢复一点判断力后，看见蕾伊泪眼朦胧地抱着胸口，躲在电线杆后面。
「人类先生......H」
「是误会啊，呃。」
我第一次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气恼地一咬牙，低骂了句。
「别给我装模作样，机器怎么可能怕羞——」
「人类先生，变态！」
「别那么大声啊！」我顿时慌了神，实在没办法反驳，只好回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错了好吧，你冷静点，现在活下去最重要。」
「哼......」
蕾伊眼含着泪水，但终于还算识时务，没有继续闹变扭。
我再度启动探测器，通过雷达确认到还剩一名敌人正在远处游荡。
他们果然没有先进的科技设备，全靠强化后的肉体在行动。另外探测器也没捕捉到电波，说明他们连最起码的无线电也没有。
有侦测手段和强大武器的我具有优势，只要能先发制人，这场战斗就是我的胜利。
拿起无人机操作板，我调动无人机去预先探测他所处的地形，准备以此制定作战计划时，无人机的摄像头突然指向天空——
「嗯？糟了——！」
我立刻意识到什么，立马抬起枪口对向小巷上方，一簇黑影如蝙蝠般立刻撞向我——
砰砰砰砰——
将扳机扣到底，敌人居然徒手抓住我的枪口，以我无法抵抗的巨力偏折过枪，子弹飞射在墙体上乱弹，吓得蕾伊尖叫起来。
我被敌人一把掐住咽喉，直接被按倒在地上，手中的枪支也被拽走抛飞——
「哼，抓住你了，小老鼠。」
「唔呃——」
氧气无法顺利进入气管，窒息感带着黑晕爬上我的视野，眼前的改造人体型庞大且敏捷......居然直接在屋顶间跳跃，跨过地形障碍，迅速捕捉到了我的位置......
是我低估他们改造后的力量了......哪怕不需要科技，这些改造人也与最顶级的猎食者无异，消音枪还好说......刚刚蕾伊的骂声彻底把位置暴露给他了吧......
真是......强到不可理喻。
但我也不准备在这死去......
不如说.....绝对不要......在这里死掉。
拼命地抓着腰间，我抽出匕首。哪怕肉体已经没有力量了，运动内衣还能协调我的身体，帮助我刺穿他的手腕。
噗嗤——
血流飞溅。
我确实做到了......将匕首完全插入他的手腕中央。
然而......脖子上的力道不减反增。
「怎么.....可能......」
「哼哈哈哈！太贫弱了！没想到这年头还有纯净人类啊！能活到现在，你很努力了哦~但弱小的家伙在这世上就只有死去一途，没别的办法呢。」
「呜。」
「你不也......被智械。」
我低骂着，越来越喘不上气。
有这般力量......大家被智械屠宰的时候，你们这种人又在哪里......
但是......没有质问他的资格。
如他所说，在如今的世道上，弱者只有死去一种结局......人类文明也是......因为输给了智能机械，所以只能灭亡......
「啊，真是好久没品尝了呢。纯净人类的味道。」
在最后，我听见身前扭曲之际的声音......这家伙......以前还吃过别的人吗......
哈啊——
眼皮再也支撑不住，虚弱地合拢起来。
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死在自己家里......死在大家身边啊......
啪。
干脆的枪响。
在我们不远处，响起了干脆的枪响。
粗大口径的子弹将男人的头部轻易打穿，炽热的血流溅了我一脸，甚至在最后一秒，我还感觉到他肌肉在濒死之刻的急剧收缩。险些把我骨头捏断。
失去支撑，我摔在了地上，而那男人无力地向后仰倒，从他断裂的头颅中流出的液体混杂进水洼，逐渐被雨水冲淡。
「哈啊，哈啊......」
我一边喘气，一边扭过头，捂着自己松下来的脖子，望向电线杆后颤抖的少女。
红如琉璃的大眼睛在颤动着......少女嘴巴微张，枪口处的白烟随着寒风逐渐飘散。
「啊......我......我。」
蕾伊颤颤巍巍地后退，枪从她手中滑落，她脚步一软坐到了地上。
「你骗我啊......破机器。」
我冷言，捂着脖子从地上爬起，走向前方，从地上捡起枪，对向她的脑袋。
「不是的，我不是的......我，我是。」
蕾伊捂着头，表情痛苦地扭曲成一团，颤抖地喊着逻辑不清的话。
「不，不要破坏我，我是G公司生产的第一批拟人机器人，是古董机，我是人类文明重要的财产......我，我是......我是一定要拯救人类的机器人。」
「切，事到如今还在撒这种谎。」
我无力地低叱着，无情地揭穿了她。
「古董机杀不了人。我听说过的，最初那代仿生人就是因为目睹自己主人的死亡而无动于衷，最后被舆论强烈谴责进而停产。」
「只有叛乱机器能杀人。」
「不，不是的，相信我，求求您人类先生，相信我，我是——」
蕾伊惊慌失措又无力地向我求助着。
但我已经受够机器的谎言了。
我走到她面前，将枪顶在她的脑袋上。这次我确信，枪里还留着一枚子弹，能确实地要了她的命。
「够了，别再撒谎了，我现在就要破坏你。」
「你脑子里的程序早就算好现在会发生的一切了吧。还是说你还想装蒜？真以为我信你那些表演出来的笨拙吗？全都是针对我们人类同情心的演技吧。」
「不是的——」蕾伊哭道。
我用枪托一砸她的脑袋，强硬地打断她的谎话。
「我问你，真人工智能！」
「既然你都算到我会破坏你了，为何要把枪还到我手上来，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你的任务就是自取灭亡吗？！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事到如今，都杀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人了！大家都被你们杀掉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妹！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同学！我认识的所有人，全都被你们杀掉了！我们被你们逼成了那样的野兽！
你们还要继续折磨我们吗！要彻彻底底地把我们的尊严踩在地上才肯罢休吗！」
「把意识上传到云端，操控一具傀儡来愚弄人，对你们人工智能来说就这么有趣吗！」
「回答我啊！机器！」
「呜——」
地上传来少女的哭声。
我大口呼吸着沉闷的空气，被越发扩大的暴雨淋透了全身。
冰冷的雨水夺取了我的体温，我无力地发问。
「告诉我，机器，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明明都消灭那么多人了......事到如今还来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蕾伊在雨中哭着，最终，依然只能憋出一句答案。
「我......我必须......拯救人类。」
「为什么......那就是你被预设的任务吗。既然这样自己逃跑就好了，那些家伙就算是变异人，对你来说也同样是人类吧。」
「呜——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在我眼前被杀掉。」
「为了救人而杀人，不觉得自相矛盾么。我又不是你的主人。」
「我不知道......」
「是吗。」我无力地扳下保险。
蕾伊在雨水中打了个颤，微微的红光湿润地望着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不能看着您死去，哪怕要杀掉其他人也没办法，我想要您活下来，所以，所以我开枪......
所以，我开枪，杀掉了人类。」
蕾伊因自己说出的事实，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为了救人而杀人，为了拯救人类而杀掉人类。
她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愚蠢的真人工智能也明白过来那意味着什么。
同样，我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蕾伊她，既不属于古董机，也不属于叛乱机器。因此她才会得不到答案，如此惶惶不安。
我怜悯地看着她......手指搭在扳机上。
「我帮你结束这一切。蕾伊，你已经不是机器了，你是有心的......这个世界不适合你，继续活下去，能体验的只会是痛苦罢了。」
「我......」蕾伊的双眼被人工发覆盖，变得无力反抗。
「安心吧，像你这样善良的灵魂，就算身体是机器死后也能投胎转世。我会为你祈祷。」
我深吸一口气。
心底已有了杀人的觉悟。
我的手中亦握着能杀人的武器。
同时，我现在正准备杀人。
时至今日，依然在这名为“末日”的大地上流亡，以过去的眼光来看，像我这种人渣早该被送入监狱判以死刑。
但今非昔比。
我不仅会出于自卫杀人，更会为了人而去杀人。
用这双手，将救下我的恩人送别这残酷的世界，在她被自己的逻辑坏死之前帮她解脱，不这样做的话......迟早有一天，她会变成和我一样的秽物。
没错。
我是所谓的人渣败类，是在必要情况下，对手无寸铁之人也能痛下杀手的恶魔。
最后，我颤抖地道别。
「再见了......蕾伊。」
砰——
枪响回荡在暴雨中，此后彻底熄灭了下来。
***
「......」
清晨，冰冷的寒风刺醒了我......脑袋昏昏沉沉，浑身酸痛无力，无法动弹。不出意外的话，我因昨晚那场大雨害了重病。
这算报应吗......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熬过去吧。
「呀，人类先生，您醒啦！」
恍惚间，快活的音调惊醒了我。
「来来，我好不容易做好的早餐哦！快做起来吃，呦——」
蕾伊稍一发力，将我从沙发上扶起，我还没理解过来是怎么回事，滚烫地白色粘稠物堵在我的嘴前。
「烫——！」
「啊！？抱歉抱歉！我忘记是刚做好的了！等等啊，呼呼！呼——！现在可以吃了吧？」
还不待我从烫伤中恢复过来，蕾伊又把滚烫的铁勺子塞进我的嘴巴里，我被烫的满眼发红，转身吐出食物，剧烈咳嗽起来。
「没，没事吧！人类先生。」
「没事什么啊......你趁机报复我是吧......」
我口吐唾沫，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
蕾伊欸嘿嘿笑着，将我扶回沙发上，用心帮我擦干净。
「没有那回事啦。」
「又撒谎，你这满嘴谎话的破机器。」
「呣！」蕾伊像检测到关键词，立刻不满地鼓起嘴巴，捂着胸口自我介绍。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人类先生！我是G公司生产的第一代拟人机器，是人类文明珍贵的财产，是古董哦！您要说人类的古董是谎言编织成的吗！」
「谁问你那个了。」我嘴角抽搐。
「而且，人类先生都承认我有人心了吧，居然还说我是破机器。」
「性能上来说就是残次品吧......也就添堵这种事情上有人类的天赋。」
「呜啊啊！我生气了！」蕾伊瞪着炯炯有神的红琉璃色大眼睛，满头秀发都像漫画角色一样漂浮了起来，看上去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终于把她惹毛了，这样她就能走开让我一个人歇会了吧。
「来！滚烫滚烫的白粥！请享用！」
「呜呃！呸，别！唔！」
我被蕾伊用滚烫的热粥强灌，身体被迫摄入着营养。
前言修正，这货不是什么善良机器人，是以折磨人类为乐的恐怖机器。
终于咽完白粥，我累得出了一身汗，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蕾伊坐在边上，微笑着为我更换了毛巾。
「谢谢.......」我嘀咕了句。
「欸？」蕾伊惊讶地睁大眼睛，奇怪地看着我，「您刚刚向我道谢了吗？」
「你幻听了......」
「机器怎么可能幻听啦~我听见了哦人类先生。再说一遍，再说一遍！难得被人类先生道谢，好稀奇哦！」
「啧。吵死了。」
「怎么样，我很有用吧。虽然是古董机，但和你们人类一比也很全能吧！再夸我一遍也可以哦！毕竟我是了不起的初代仿生人呢~也就是所有仿生人的妈妈。嗯？祖宗？不对，制造出我的人才是仿生人之父，呜，那我就是......」
看着在那边摆手指，想办法夸耀自己的蕾伊，我大大叹了口气。
今后的日子恐怕要艰苦起来了。
不过......
我露出苦笑，望着在初日下欢愉的机器人。
反正都世界末日了，这样的日子说不定也不错。
***
「我......不要被人类先生杀掉！」
暴雨中，少女忽然抱住了过早变成男人的少年的脚。
「为什么，残留在这世上只会让你痛苦而已，这是真的，我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想要当个好人，想要当个善良的人，想要当个纯粹的人类，在这世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蕾伊，你有珍贵的人心，我不想你被这样的世界玷污......」
持着打空的手枪，我终于无法忍耐积压在胸口的疼痛，但我不能流下泪水。
现在，有一具尚且可贵的灵魂正在我面前，而我却要让她去面对如此肮脏且不可理喻的世界？
开什么玩笑......
「但是，但是，一定不是这样的，人类先生！」
「活在这世上，一定不止有痛苦。这世上一定还有善良的人，还有值得拯救的人，还有值得保护的东西，您不是一路都走过来了吗！一定，一定还有能活下去的理由的！」
「那种事情......」
「而且，善良的人，不正在我眼前吗！人类先生，一定还有和您一样，渴望着幸福的人类的！我一定，就是为了帮助像您这样的人才诞生的！」
少女在雨水中呼喊着。
那般纯粹，无法被污秽的世俗所玷污的人格，只有机械生命才能做到。
「蕾伊......」
「还有塑愿机，人类先生。拜托了，请带上我吧——」
「我......
——想要拯救这样的世界。」
「想要把这样的世界，改造成人类先生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