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当我和丽痕在一起的时候,鼻端总能闻到异样的香气,这股香气萦绕着她也撩拨着我,导致每一次我们见面,我的理智都保持不了半个小时。
意乱情迷之后,疑惑不解的我曾多次就这个问题向她寻求解释——但毫无疑问,我从她那神秘微笑着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答案。
当然,最开始这不能算作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倒不如说这其实很香艳很刺激,但是当我们不再保持互相爱慕的关系之后,这就让人有些困扰了。
更糟糕的是,这种困扰随着我们每一次接触后我依然无法控制自己,逐渐变成了后悔万分和自我厌恶——谁都不会希望自己是个只靠下半身思考的生物,然而我又实在无法控制自己——那我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在我还保有神智的短暂时间里,我迅速的杀掉了这个女人——我本以为这样可以从根源上断绝一切。
——但我却没想到,这样做……只不过是另一场更可怕噩梦的开始。
和我一起处理这件事的人是高峻,他是我四年大学的铁哥们儿。临对丽痕下手前,我让他从后面反绑住她的身体,亲自用刀割断了她的喉咙——我无法直视这女人的眼睛,因为我无法理解她死到临头为何还能笑得那么魅惑。
然而,当我猛然划开丽痕咽喉的时候,冲鼻的异香猛然扩散开来,就像扎破了一个满是香味的大气球。
这味道连多次体验过的我都无法忍受,更别提高峻了——他的脸色迅速变化着,从凶狠转为迷醉,接着他开始瞪着我,表情越来越凶狠。
——或许这就是丽痕微笑的理由?
一时半会儿我是没办法想那么多了,因为高峻已经呼号着朝我扑了过来,我堪堪躲过他的攻击,但腿上还是被他手中的匕首划开,我知道自己没法打赢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所以我忍痛扔下丽痕的尸体,踉跄而逃。
——这一逃,就是两千公里。
二.
我以为半个中国的距离已经足够抹掉这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事实上我也确实安静而悠闲的生活了半年,于是我渐渐放下戒心,准备在这遥远的异乡扎根,重新开始了。
这座小城市民风淳朴,生活节奏也很慢,就这么悠哉的生活下去,似乎也很不错。
我这样想着,便着手开始找工作,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碰见了王乾和孙耀,他们是我儿时的友人,也正是因为多年前曾在此有过一段难忘的开心日子,我才会在穷途末路后的今日,选择回到了这里。
夏日的街道上,我和昔日的朋友们满身大汗,畅饮着廉价的冰啤酒,他们拍着我的肩膀,互道别来之情。
“你小子倒还记得我们啊……”王乾笑嘻嘻的说,“不是听说你在那边艳福不浅,有个尽人皆羡的美人女朋友吗?”
我本来欢畅的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还是在逃之身,只好敷衍着岔开话题:“都是过去的事,先别说这个了……我不是听说你在这边也快成家了吗?”
王乾笑起来:“没错!你赶得倒巧,明天就带你到我那去,跟弟妹见见!哦,对了……”
他转向孙耀:“你小子不也一样吗,明天也一块儿带过来吧,在我家开家宴!”
孙耀哼了一声:“怕你怎的,我一向是这个宗旨,谁做东喝趴谁!”
我看着这帮弟兄们熟悉的笑闹,心中一阵温暖,却也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在这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身上,不知为何,我却似乎嗅到了一股危险而熟悉的气息。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而已。
三.
遗憾的是,当我们内心期盼是自己多心时——现实却往往会打我们一个响亮的巴掌。
踏进王乾家门的刹那间,我就知道这里肯定有问题——熟悉的味道太浓郁了,这是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味道,这是死人的味道。
王乾和他的未婚妻出来迎接我的时候,我大叫一声坐倒在地,那女人长的一点儿也不像丽痕,可我却能闻到浓郁而扑鼻的香味——王乾对我的反应很吃惊,和未婚妻一起试图向前扶起我,可我却被这味吓得连连后退,当我拼命爬起身来想夺路而逃时,偏偏孙耀和他的女友又推门而入——我发誓我也从未见过这女人,但她身上的味道和那令我深恶痛绝的记忆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事态我至今还记忆犹新——虽然我其实是很想忘记的,但全国各地滚动播放的“XX市特大杀人案凶手潜逃”短新闻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我,我到底对昔日的友人犯下了多么可怕的罪行。
对于我的突然疯狂,王乾一定毫无心理准备,这从我一刀捅进他未婚妻胸口时他那茫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一定是一时还未接受现实,但我不想给他回神的时间,很快的他也跟着自己的爱人一道上路了。
这时孙耀的女友已经尖叫起来,孙耀吼道:“你疯了吗!”劈手来夺我的刀。可此时的我已经处于半疯癫状态,毫无心理准备的孙耀当然不会是我的对手,很快就被我刺伤在地——接着我冲向他无助的女友,就在孙耀面前狠狠的杀了她。
我承认在她倒地而亡的瞬间我极为兴奋,在我眼中这两个女人的脸瞬间与丽痕重合了起来——异样的快感围绕着我,令我浑身涌起的力气用也用不完——于是当孙耀睁着血红的双眼挣扎着起身时,我又轻松的结果了他,作为这一切的结束。
当他们四人全部倒在血泊中时,刺鼻的血腥气与渐趋消散的异香糅合成一股令人疯狂的气味,令我不由得在重重尸体包围之中,哈哈大笑起来。
四.
然而冷静下来后,我不禁惶然起来——究竟是怎么了,只不过是个已经死掉的女人,怎么能不知不觉中就让我杀了四个人?还是我要好的朋友?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了!
彷佛冥冥中有人听到了这个声音,很快的老天就给我送来了另一个例子。
——高峻。
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线索,跨越半个中国到这个偏僻的城市来找寻我——但当他一脚踢开我暂住的房间门时,我不禁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坏了。
——怎么说我也是个杀人犯,能让我吓一跳,可见他现在有多骇人。
他浑身的衣物脏污龌龊,背着鼓鼓囊囊的两个大红色旅行包,头发油腻而蓬乱,眼中凶光迸射,像一匹野兽。
我无法想象为什么这样一个家伙能安然进行两千公里的旅行而没有被警察盘问,但很快的这点小事我就不放在心上了——与他的到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丽痕的香气,比起之前我闻到的要浓郁许多的,彷佛熟透的水果一般,混合着腐败的醉人滋味的香气。
我的目光定格在那两个脏乎乎的旅行包上——不用打开我就明白,里面一定是丽痕那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她明明已经死了,香气为什么会比活着的时候还更加浓郁呢!
我忽然想起熟透之后,从枝头掉落下来的果实。
高峻狞笑着扑过来,我猛地躲开,他的力气似乎变得有些夸张,只是这一下子,便撞坏了我的床——可他曾经的灵活度和神智似乎被破坏的够呛,我不可能输给只知道直来直往的蠢笨敌人。
很快的我便一棍把匕首从他手上敲落,这一击至少可以让他手腕脱臼,这家伙却浑然不觉一般,仍赤手朝我扑来。直到我敲碎了他的脑袋,他才慢慢软倒在地,口中喷溅的血沫仍遮不住他诡异的笑容,令我心惊胆战。
我虽然杀死了他,可自己也快不行了……弥漫在空气中那醉人的香气,正大口吞噬着我的理智。
似乎能听见楼下人们觅着香气而来的脚步声,不敢多耽,我逃离了这里。
离开之前,我最后望了一眼丽痕的残躯,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那两个旅行包似乎在蠕蠕而动,好像某种原始的生物。
五.
很快我就对自己的愚蠢后悔万分——把丽痕的尸体扔在没人的房间,绝对是我这辈子干的最欠考虑的一件事——如果不算当初追求这个女人的话。
我的逃亡生涯断断续续又延续了大半个月,可令人无法忍耐的是,追杀我的人居然有增无减——有些是我认识的人,有些是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有些则干脆就是陌生人。他们唯二的共同点,其一都是男性,其二都携着丽痕身体的一部分——换句话说,他们的出现,必然伴随着那股异香的再临。
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对生活越来越麻木,应付完接踵而至的疯子们时我总觉得是这世界或者我自己病了,而丽痕无疑就是令我们堕落的第一枚病毒。
于是我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陷入眼下这种杀戮的循环而不可自拔呢?
最初见到丽痕是在一次旅行中,或者是郊游?野炊?总之是片山林中,我和朋友们走散,远远的望见一个极其美丽窈窕的身影——就是那种不可能存在,只能想象的美人,我以为她是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于是满心欢喜着走近她,她看到我便微笑起来——仔细想想,那时她似乎连话都不会说。
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之后,我却完全忘记了找寻大部队的初衷,只顾着在那儿陪她。很快的朋友们找到了我们,大伙儿似乎都不认识这个女人——可鬼迷心窍般的,我们却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反而带着她回到了城市——然后更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就这么和我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冷汗涔涔……这样相识的经历,哪里有一丝爱情可言?就算是一时色迷心窍,可我怎么会保持着这种关系如此之久,乃至后来连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
到底是怎么搞的……我痛苦的抱头思索,可身体却下意识的绷紧起来,让我没有思考的余暇。
那毒品般令人迷醉的香气又出现了……这意味着新一轮的逃亡,和杀戮。
六.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的足迹已经踏遍了大江南北,可追逐却仍然如影随形。奇怪的是,按理说我罪行累累,警方再如何不作为也早该抓住我了——要知道最后的杀人我压根儿没做任何掩饰,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在破坏社会秩序——我甚至可以确定有几次当街殴斗时警察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但他们跟路灯一样,除了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
我确定,这个社会的秩序已经崩溃了——因为这香气几乎已经变成了空气的一种成分,我不管逃到哪里都能闻到。同时我也明白了自己最初遇到王乾和孙耀的女友时为何会狂性大发,这似乎是丽痕在我身体上留下的刻印……只要是关系略亲密的女人,哪怕是朋友的爱人,我都会下意识的闻到丽痕的味道,并为之疯狂。
在我偶尔清醒的时候,我便拼命用咖啡,茶叶,香烟——总之一切能提神醒脑的东西来保持神智,这种行为让我迅速的憔悴了下去,不过作为代价,我想出了一个为何自己总被丽痕的异香所困扰的原因——在和她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里,她一定已经利用某种手法,将这味道牢牢地埋在了我的身体和心中,令我至死也不能解脱。
想到此,我也释然了——我对此能做出的最激烈抵抗也不过就是杀掉她,我早已这么做了,可事态除了恶化,没有任何改变。
渐渐的,我发现不止是我,所有人都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这个国家的城市在荒废,所有的角落里都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在繁茂生长,它们有着小而细密的叶子,艳丽而夸张的红色花朵,最重要的是,它们每一朵的花蕊都散发着和丽痕一样的气味,它们在大地上繁衍,在互相争斗而死的人们的尸骨与血泊中繁衍,在每一个疯狂追逐我的杀手们身上繁衍——尤其以最后一种的花,香气异常浓郁,色泽格外诱人。
我想,丽痕,莫不是一朵花?
——可这样的话,我和我的朋友们为之疯狂的那些日子,又要作何解释?我和一颗植物——或者它的幻觉——谈了大半年的恋爱?
这个世界究竟有多疯狂。
七.
很快的我就有了机会来证实我的设想,藏着丽痕尸体的那个旅行包早已被无数疯狂的男人们瓜分殆尽,但最初的那些人渐渐在追逐我的路途上失去了踪迹,我已经很久没发现有追杀者身怀这些最初的祸胎了——但这次,偏巧让我发现了一个。
说不清到底是我猎杀他们还是他们猎杀我,混乱的杀戮已经令我对这种事渐趋麻木。总之我割下了他的脑袋,撕开了他的身体——我的嗅觉告诉我,有一股比通常要浓郁无数倍的香气从他腹中飘散出来,这种强烈到令人颤抖程度的气味只能是属于丽痕本人的。
很快我就从他胃里找到了旅行包的碎片,他的消化系统已经无法分泌酸液,所以不管是丽痕的尸身还是那红色的布片都保存的很完好——实际上,不止是完好,丽痕的那块身躯,已经牢牢的融合在死者的器官上,血肉中伸出的是壮硕的根须,花茎顺着男人的食道生长,花骨朵正顶在他的咽喉中——过不了多久,或许他就会变成一捧干枯的花肥。
我用所能找到的碎砖和水泥块砸碎了这邪恶的身躯——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当我把这一切处理完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对于一个逃亡者而言,这是足以致命的错误。
三五成群的追杀者已经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他们目光呆滞但力气巨大,我看了看前后左右,甚至天空——楼顶上也有佝偻着的人影在晃动——好吧。
我扔下手中的砖块,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大概不可能逃脱了吧……看来我的归宿,终归也和全人类一样,逃不脱变成花肥的命运。
恍惚中,我似乎又回到了初次碰到她的山林间,不过这次在我面前出现的不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只是一朵风中摇曳的艳红花朵。
这次,我想自己大概会选择常伴在它左右,而不是将它摘下来,带回人类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