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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之空

鱼头满山跑
发表于 2023-05-11 18:34:40

作者:手臂

已获作者授权,详细评论请参考吗啡安瓿评论组评论报告(编号:ZD2023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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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们在这里生活吧,一生都是如此。”浮在天空中的眼球如此说道。
那声音饱含热情、哀求,与希望。而听到这句话的人们,连思绪都不会波动一下,我们本就生活在这里,一切都自然而然,那乌托邦为什么要每天都说上一次这句话呢?
我能够理解,从出生开始就能理解,因为我对这个世界有一种疏离感,和近在咫尺的人们与风景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总感觉,自己生错了地方,应该活在其他的什么世界才是,正确的。
“所以说,那个义体的技术真的是开创性的,你根本没有理解它的伟大。”我的朋友日常在我的造界里絮絮叨叨,我一边随声应和,一边望向远处,眉毛一挑,顺手游览起今日推荐的背景世界。
他自然没有放过我这眼神空洞,随便敷衍的表情,在我视线边缘,他那一头金发微微变亮,调整了自己形象的明亮度,好让我耳朵里能听进一点他的咶噪:“又来了又来了,这生无可恋的大叔眼神,相比之下还是我更像少年啊,要不把我们的身份码对调好了,这样我就是货真价实的少年郎哗。”
少年这个词他用得挺频繁,似乎是想保持流逝的少年心,这对我来说无所谓,一个五十三岁的人总是跟着十五岁的人称朋道友,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事实也足以反驳他了,这也没差,反正无聊到选择永眠的人,大多数是四百多岁,他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自称少年。
“我想去看看蓝天。”我说。
“啊?”他虽然语气带着疑惑,就像没听清那样,但眼神已经开始变得专注,手也开始交握扶在下巴上,无论他正在说什么,一但我开始说起我感兴趣的话题,他都会立刻认真倾听思考我说的话,把他想说的话题统统忘光。虽然他这个习惯有些奇怪,但我想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能做这么长时间朋友的原因,我就他一个朋友。
他思忖了半晌,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什么。我也没闲着,挑了一个感觉还不错的背景世界,造界开始发生变化,由略带暖意的黄昏光芒照耀的清澈海底世界变为了空旷的夜间平原,深红凝黑的天空投下几缕孤光,晦暗照射着风拂过的草浪,我们坐着的千层饼似的磐石也变幻为正常的桌椅,远处城市的灯光从左向右逐步亮起,万家灯火繁华摇曳,轻映过千丈外的我们,我微眯眼睛,光到此处已很柔和,只是我的朋友面对着我,背对着光,光芒映照他的身体轮廓,却让他的正面愈显黑暗,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不是挑错背景了呢,我正这样想着,我的朋友开了口:“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你会说出连我都难以理解的话。”
“你。”他的眼瞳倒映出我被微光照亮的脸庞,“为什么想要看蓝天呢?”
“我听说这个世界以前的天空是蓝色的,不觉得不可思议吗,我们都生活在绯空之下,无论是造界,还是现实,真是难以想象的光景。“说起这个,我的心里又开始微微向往起来,轻飘飘的。
”是啊,真是不可思议。“他好像认同我的话语,但话锋又一转:”我都分不清楚,究竟是我的少年心流逝干净了,还是你太不正常了,对于你说的话,我无可避免的感到荒唐和愚蠢,我......“他摇了摇头,"算了,果然还是因为我早已不是少年,你说想看蓝天,不是在造界里吧,我知道你经常出舱。”
“嗯,肯定是要在现实里看的。”他说了不好的话,我有些不高兴。
“到哪里去看呢?”他问。
“这个嘛,一直走下去总能找到地方看到吧。”他提的问题很简单,却让我有些犹豫,这个世界上还有蓝天吗?就连我都如此怀疑着,而其他人恐怕连蓝天存在的可能性都未曾想过,我朋友的疑惑道出了我的无谋。
如果我追寻的事物不存在的话,其他人理解不了也实属正常。
我之所以追寻蓝天是因为反正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反到是蓝天存在过的这件事,对我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它是我与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虚无缥缈到仿佛只存在于梦幻之中,但是如果我能看到它的话。
如果我能看到它的话。
“你的意思是想要离开乌托邦吗?”
“是啊。”
“蓝天啊。”他喃喃道。
......
“乌托邦外的世界,想来也不会完全没有人迹,你要走那么远的话,总不可避免的会和那些人产生交互吧,真让人担心啊。”他说着,又自然而然的吐出下一句:“那你如果看见了蓝天后打算怎么办,你要对它说些什么呢?”
“对它说些什么?”我感到疑惑:“不知道,我倒是没想过这样的事情。”
“还以为你有什么想法......”他有些哑然,“这样也好,反正我最近在苦恼一个问题,你这样做我倒是不难下决心了。”
“什么问题?”我下意识地问。
“很俗的问题,你知道的,乌托邦里有着万亿种类的游戏造界,经常有人进入游戏造界过长时间,忘记了自己是乌托邦民,他们在游戏造界里努力做事,不回到私人造界,等在里面”死亡“后出来,累计的积分一结算起来都成了富翁,其实我最近也出现了这种症状,下次进入游戏造界,我大概就会忘记自己是乌托邦民吧,你是我在私人造界唯一的少年朋友,所以我本来是打算来道别的。“
话说道这里我就明白了,他没想到我打算先行离开,在乌托邦里,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是游戏造界,回到私人造界,不仅要产生日常积分消费,而且可以做的事情也不多,如果回到现实,更是几乎什么都做不了,我这个经常出舱回到荒凉现实的怪胎,如今更进一步的做出了离经叛道的决定,要离开乌托邦,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过既然你没有想好看完蓝天后会怎么办,那你应该会回来吧,回到乌托邦,到时候能来到我所在的游戏造界里吗?”
我想了想,我就他一个朋友,没有拒绝的理由:“好。”
背景世界我还没有更换,依旧看不清他黑暗中的表情,只听见他的语调微微上扬:“我们约定好了,我所在的游戏造界叫赛博朋克,你可别找错了,只要你来,我就一定能让你理解那个义体的开创性到底有多么了不起,到那个时候,我们再一起畅谈吧。”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衬衫被柔光照亮,他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造界中,对面的椅子空荡荡的,风依旧吹过草浪一波一波,我坐在原地,看着干净的桌面,之前换世界背景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多加载一套红茶模组呢。
这样想着,疏忽地没有控制好思维,我看着桌面突兀出现的红茶套,看着红茶里被风拂过的小小涟漪,看看对面空荡的座位和完好的红茶,熟练地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杯和杯托,朝着红茶吹了一口气,没有喝下去。
该出发了。
当我醒来,沉寂的黑暗包裹着我,眼睛处的连接管依然蜜腻地粘黏着我的巩膜,温暖微甜的气味灌满我的肺泡,嘴里塞着软管,而体内却已经习惯得几乎感觉不到它。
我并不恐慌,这是小学时必学的课程,如何出舱,如何行走,一开始过程都很难受,后面就好了。我还记得他们那时的讨论,他们认为这没有必要,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从世界里断开,然后在现实中体验难受又沉闷的感觉呢?
知道身体泡在营养舱里和不知道这回事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小学的时候我因为知道了经常出舱是很特殊的,所以私下总是练习出舱流程,当然也为了出舱考试的那为数不多的满分。
那时我成功的成为同学的焦点,并不是好的意义上的焦点,曾给我带来极为不好的体验。
出舱流程的第一步是最不舒服的,我必须得持续均匀而又小心翼翼的用力,才能让眼睛处那似流体又似固体的连接线路丛舒缓地一点一点揭起,万分不舍地离开我的巩膜,这期间会很痒,但好在能忍住。
在一分半钟的揭起后,眼睛处的连接器终于完全脱离我的眼睛,接着我用双手食指按住长时间处于收缩状态的眼睑,轻揉几下唤醒了它的活动,这样就可以正常眨眼了。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不少,无非是拉出嘴里长长的软管,接着按下舱内按钮,降低营养舱的水位,在水位低于肺部时,肺部会有沉甸的感受,这时稍稍深呼吸,偏转头部,就能呕出肺部还有体内多余的营养液,至于后面的流程,我不是很想赘叙和回忆。
“账号已经暂时冻结了,调温服已就绪,出门在外要准备帐篷、火把、驱虫药......”乌托邦的银色眼球在空中盯着我的白色背包,墙壁里的细长多节的机械臂有条不紊的往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不,不用了,给我准备一瓶营养液,一颗能量石就行了。”看着放了很多东西却依然不会变得鼓囊的白色背包,上面发光的重量条已经接近顶端,我没由来地感到畏惧。
乌托邦的眼睛一下子转了过来,它缓缓漂浮着向我逼近,而背后墙边多伸出六条多节机械臂,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有序迅速地拿东西。
“你不打算回来了吗?”乌托邦的眼睛停在我的面前,眨了一下,问道。
我面色一紧,觉得乌托邦误会了,我只是不想带那么多东西,但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在我楞神的功夫,乌托邦又说:“那些走了很远的人都进行必要的身体能力调节步骤。“
“喔,啊,这个可以,我没问题。”我转过身,那些完成了上一个任务的机械臂们发出流畅的运行声伸了过来,打开了我的背部。
完成琐事后,我站在乌托邦那纤尘不染浅橙色的大门外,直到快离开时,我才感觉到乌托邦的外围竟然是如此的巍峨。带着竖纹的大门由两边向中间逐步增高,有如山峦般厚重,又完美糅合着高峰的犀利。
我猜乌托邦的外围连在一起也许像皇冠,但那仅仅是我的猜测罢了,事实是我如此渺小的站在这里,仰望着乌托邦小部分的城门以及更高的天空。
天空此刻是沉郁的暗红,有些压抑,一颗与我一般高的巨大眼球缓缓飘到了我的眼前,我将视线移回与它对视,很轻松地看见它漆黑中透着朱红的瞳孔。
“乌托邦。”我呼唤了一声,它眨了一下眼。
“我的朋友给我留了一条信息,他说你以前把很多关于蓝色的词汇都删除了,现如今只剩,蓝色深蓝色浅蓝色这三个词,为什么?”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想要看见蓝天的乌托邦民应该是凤毛麟角,不是我吹嘘,即使在千百年的时光里,对蓝天向往的很可能只有我一个,我对自己的怪异有着足够的自信,那乌托邦为什么要这样做,实在想不到理由。
“我并没有删除那些词汇,只是丢失了它们的含义。”乌托邦回答。
“丢失,有什么入侵能让你都丢失这些含义?”实在是不可思议,乌托邦的伟大即使是石头也能理解,然而它却丢失了词汇含义的数据?
“是我的主观行为。”乌托邦说明道。
“为什么?”
“记不清了。”乌托邦如此回答,沉郁的天空此时又暗了一分。
我盯着乌托邦的眼睛,愈发大的疑惑在脑海里扩散。
乌托邦的眼睛眨了一下。
......
又眨了一下。
“时光是漫长的,记不清久远的事情对我来说很幸福。”乌托邦解释道。
我确实记得这么回事,乌托邦具有遗忘功能,它可以忘记那些对它来说不开心的事情。
“这样啊。”疑问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消散到不足以影响我的地步,我放松了心情:“再见,乌托邦。”
“再见,蔚蓝,乌托邦会一直等你回来,乌托邦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乌托邦闭上眼睛,眼球稍微倾斜了一下,像是在颔首。
我转过身,乌托邦转过眼球,我向着远处的茂密森林走去,而乌托邦的眼球则逐渐向上漂浮,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乌托邦会回头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兀的有这样的感受,我没有回头,背包很轻盈,森林很茂密,脚步很坚定,眼下并不适合表露不舍的情绪。
乌托邦的眼睛漂浮到了墙端最顶峰时,顿住了,良久,它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我,眼眸失落地低垂:“乌托邦是完美的,不应该有人想要离开乌托邦,为什么你们都想要离开乌托邦,是乌托邦没做好,乌托邦会反省的,乌托邦会反省的。”
森林就是这样,远处看茂密得连绵一片,树海波澜,走进了反而觉得茂密淡了一分,我走到一颗树干背后,回头眺望城墙,没有看见乌托邦的眼球,一阵夹杂金属味的狂风吹拂来,让我意识到,快要下雨了,我得加快步伐,在森林里找到可以躲雨的地方才行。
不知何时起,细小到听不见声音的飞虫开始在我身上停留,我没有太过在意,它们如漫无目的悠闲旅人,我的身体与背包对它们来说只是暂时歇息之地,伴随着风吹树叶互相摩擦发出的潮鸣,它们也会纷飞而去,而在这前方,终于有着它们所厌恶的气味,它们不在跟随我前进,我的视线处,相对平整开阔的地形,人力钉下的木桩围墙,以及自由坐落地方散乱的木屋群建筑,是村落。
几名穿着黑袍的小孩子们在空地上玩耍着跳格子的游戏,嬉笑打闹的声音向我的耳朵宣扬着他们的活力,我抬起一只脚,跨过了木桩,察觉到有人入侵了他们的地盘,那些小孩子都转头看过来,他们中最矮小的孩子瞪着青蛙似的呆滞眼睛,张了张嘴,发出稚嫩的尖叫,对小孩子们来说,尖叫是最容易传染的,他们开始四散而逃,彼此起伏的兴奋尖叫传到村落每个角落,家里是最安全的港湾,几扇木门打开,身着修长黑袍的大人们将那些过于兴奋恐惧的小孩子们抱回去,随后很不爽地“嘭”的一声关上了木门。
最大的那扇木门没有关,一名老者和一名魁梧的巨人望着我。
“乌托邦派来的?”那名巨人没有废话,中气十足的声音询问过来,让隔着十多米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摇了摇头。
“快下雨了,先进来躲雨再说吧。”那名巨人瞄了一眼天空,向我提议。
他是怎么把黑色长袍穿成紧身衣的,抱着这样想法的我,走进了他们所在的屋子。
这个家里的房间意外的还不少,左边四扇木门,右边则有三扇,天花板上有着几排鼓起的木纹管道,窗台上摆了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而靠墙的地面也堆放了一些像是食物的东西。我注意到那个眼睛像青蛙似呆滞的小孩居然躲在墙角的深褐色的罐子里,双手扒在罐沿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老者面对着我摊开手掌朝向木桌木椅,然后他先行几步走过去拉着木椅坐下了,整个过程十分简洁,没有多余的客气,而我也没害臊,厚着脸皮走过去,然而就在屁股刚沾凳子的瞬间,“你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那名魁梧的人站在老者身边,熊一样粗犷的脸露出了不爽的表情,审问起来我。
我坐下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会不会泡上红茶来一起喝,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一时间脑袋里一片空白。
那老者看了不知所措的我一会,对着魁梧的那家伙招了招手,随后我感到地面一颤,魁梧的家伙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而这样才使得他的高度和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处在同一水平线上,他把耳朵凑了上去,而老者则在他耳边小声嘟囔着些什么,他一边听着一边小幅度的点头,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他突然用鼻子发出一声不屑地冷笑,随后摇摇头:“不行,我们没有必要。”
那老者又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缓和下来,点点头:“这样还行。”
魁梧的家伙重新站了起来,眼神和平下来,而那老者嘶哑着开口:“不好意思,离别者,石刚刚对你无礼了。”
“不,没事没事。”我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谁会跟一个把衣服类型都穿变的家伙计较呢。
“我是翠,他是石,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老者简洁地介绍了一下,又张口嘶哑地问道。
“我叫蔚蓝。”我也简洁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蔚蓝。”石接过话头,“躲完雨你就离开吧,就算你是离别者,那也是外乡人,我们这里不太欢迎外乡人。”石应该是压着性子跟我讲话,我没什么意见,本也就是如此打算的。
说话间,雨水已逐渐密集起来,啪啦啪啦的声音听起来像细小的石子,我望向窗外,赤红的雨点砸得窗户震颤不断,流下滑落的痕迹带着细密颗粒的固体,一丝金属的腥味从紧闭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在房子的空气里扩散开来。
铜雨还要下多久呢,我百般无聊的盯着窗外雨水拍打在万物里,红色逐渐侵占一切,等会出去空气大概会很腥吧。
喘息声。
两道逐渐急促的喘息声闯入了我那后知后觉的大脑,我讶异地转头,那个名为翠的老者,一只手颤抖着扶着石的胳膊大口喘着气,他的皮肤原本是灰暗布满褶皱的,然而此刻却已经转变为酡红色,像缺氧一样大口喘气,石一脸关切地盯着他,大手抚在老者背后,做出顺气的动作,另一道喘息则显得十分稚嫩,我望了过去,是那个青蛙眼的呆滞小孩,不知什么时候从罐子里出来,他双手揪着胸口的衣领,蜷靠在墙角上,脸上也是赤红的颜色,额头遍布着豆大的汗珠,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们、怎么了?”我不自觉地拉开椅子起身。
石皱着眉头盯着我:“不关你的事,外乡人,雨停了就好了,不用管。”他的语气压抑着不耐和焦躁。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我将手伸进了背包里,眼下这个状况,实在没法让人置之不理。
“够了!我不是说了......”石有些发怒了,他凶狠地盯过来,随后眼神被我手上的东西吸引到,不耐烦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我拿出的是那瓶乳白色的营养液,我所想到的可能会有帮助的就只有这个东西了。
石的身体微微前倾,想要靠近我拿着的营养液,但翠枯槁的手骤然抓紧了石胳膊上的袖子,石看了过去,翠一边艰难地大口喘息,一边摇头。
“价值......呼呼......我们......呼呼......换不起。“翠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令石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他又看向我手上的营养液,不忍地别过头,不去看它。
“怎么会,我不要钱的。”我的内心焦急,迈开步伐,试图从桌边绕过去。
“不用了外乡人,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钱的问题。”石依然别着脸,声音却带着惋惜与隔阂。
“可是你们......”我还想争辩些什么,在这一瞬,一声“咚”打断了我的话,我们都望了过去,空气在此时仿佛都凝固了,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两道喘息声,其中一道,开始逐渐微弱。
那个小孩,他从墙角倒下,“咚”的声音并不是他那瘦小的身躯发出,而是由那倒地时他的脚带倒了罐子所发出的声音,不然的话,也许连他的倒地我们都难以察觉。
他是如此的轻小脆弱,如森林里那些在我耳边飞都听不到翅膀扇动声音的飞虫。
即使就这样停在死神的衣领上渺小地歇息着,死神也会毫不在意地前进着吧。乌托邦外的居民,无法选择与我们一样的永眠。
“絮,他要撑不住了。”石喃喃道,翠也望着那孩子,枯槁的手逐渐松开了石的袖子,改撑在桌面上。石站了起来,绝望地俯视了我一眼,他那与我头一般大的巨手轻易的越过长桌,劈手夺下了我手上的营养液,没有多余的话语,石三步并两步地焦促跑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扶起瘦小的絮,另一只手握住瓶身,食指擦开瓶盖,轻轻将它凑到了絮喘息的嘴边。
絮看着营养液,努力地降低喘息的频率,稚嫩的双手无力的扶住瓶身,石开始倾斜瓶子,絮艰难的灌了两口,突然猛地向前弯腰“咳咳咳.....”营养液从他口鼻中呛出,流到地上一滩。
咳完后的絮依然在大口喘息,但脸上的涨红却在退却了一些,他坐直身体,后背离开了石的手指,看来之前还是灌进去了一些,察觉到有效,他又扶起瓶子,喝了一口,石还想继续灌一些,但是絮喝完这口后却双手推着瓶子,结果却因为身体太轻,把自己推开了,喝完这口后,絮的喘息也逐渐缓和下来,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所有人的心里都松了下来,就连原本艰难扶桌喘息的翠,此时也安心下来,明明没喝营养液,喘息也有所缓和下来。而我在微微高兴的同时也暗自有些奇怪,营养液,顾名思义对我们乌托邦民来说,只是补充营养的东西,为什么会对他们看起来很严重的喘息症状产生立竿见影的治疗效果呢?
石看着手上还剩很多的营养液,又拿着它走向了翠,翠摆了摆手,“禁雨已经......呼呼......快要停了,我已经撑过去了......呼呼......叶还有身孕.......呼.......你去帮她。”
“哐当”反应过来时,石已经推开门跑出去了,狂风刮入屋内,夹杂着新鲜的铜腥味和红雨,吹得窗台的小饰品东倒西歪。
这个反应,不用多想也知道叶很重要,翠看起来是真的挺过去了,即使这股空气的铜味是如此之重,他的喘息也没有变快,我走了过去,准备将门关上,地面上已经有些红色的铜渣,再不关怕是难以清理了,在门关到只剩一条缝时,我望向外面的景色。
赤暗的铜雨淹没了所有不同的颜色,让这片森林连同村庄一起,只剩血色。
真单调啊,我感叹着,关上了门。
......
石回来的时候,雨水已经停止了,我和苍老的翠站在门口等待,石的手上空荡荡的,脸上是失神的表情,铜渣的痕迹集中在黑袍的下摆,破烂斑驳。
“怎么样了。”翠问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随时会崩塌的理智。
“叶成功了,万渡水也被村民们分光了,这是我们的义务。”
“既然如此,那......”
“叶生的是双胞胎。”
天空中传来密集的嗡鸣声,我抬头望去,从乌托邦的方向飞来黑压压的一群尖头椭圆的扁平银白器械,它们来到森林和村庄,从光滑细腻的下方凹出圆孔,照出一道道光芒,各处的铜渣身在光芒中,缓缓漂浮起来,收进了圆孔之中,它们侧面的重量条则开始上涨。
是回收蝗啊,我略感无趣地收回视线,转头就看见翠慈祥的笑脸,这还是我来到这个村庄,第一次见到有人笑。
说来奇怪,我一个人独自来到陌生的村庄,第一次见到的笑容是在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脸上,笑起来脸上的褶皱都堆到了一起,如枯萎的风菊。
“这样不是正好吗,价值就由我来交换,人限也解决了。”翠咧开了嘴,露出一口豁牙。
石移开了视线,没有继续看翠,而是转头凝视着我。
“外乡人,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石,是奇迹村的现任村长,我们并不想欺瞒你,你给的那瓶万渡水,价值十分高昂,但我们能回报你的十分少,村里价值最高的,是我们的记忆,能让叶为你画幅肖像画吗,我们会记住你的,我们会感谢你的。“
“不不不,这怎么行呢,我怎么能让......”我断然是要拒绝的,就算是我也不是那么没有常识的人。
“没关系的,叶已经完全好了,而且现在是上午,时间很充裕。”石这样说着,露出豪爽的笑容。
我深刻的体会到了盛情难却的全部含义。
黑袍是件奇怪的服装,石把它穿成了紧身衣,其他的人则穿得有些神秘,而坐在对面的叶,则穿出端庄素雅的味道,她黑发如瀑,坐在木椅上时,头发都已经能垂到地面,在地上显露出艺术的韵味形状,相比端坐到略显僵硬的我,她更适合被画一张肖像画。
“不要眨眼。”叶柔声叮嘱一句,手上的画笔开始在画板上涂抹下第一道痕迹。
不眨眼对我来说实在不要太轻松,话说头发这么长走路会踩到的吧,肯定会踩到的吧,还有周围这些人,他们是不是围得也太圆了吧,地面上明明都没画圈,怎么做到的......
我的思绪有些飘散,这有助于缓解我的紧张,而对时间的流逝感也有些钝化了。
树影沙沙,鸟鸣遥远又朦胧,明媚的绯空均匀的分散着太阳轮廓的光芒,我也许坐的过于安静,一只蝴蝶在我的肩膀停落,将我当成休憩的木桩。
“好了。”叶的声音依旧柔和,却惊动了蝴蝶,它向着烈阳,蹁跹而去。
叶将画板翻转过来时,我眨了下眼,抬眸望去,不得不承认,艺术家,真的是出色的艺术家,也太过擅长美化了,画板上的我,跟我的样子十分相似,除了头发相当的淡蓝,脸上挂着奇异地微笑这点不符合实际,但这样的绘制在画板上却和谐淡灵,比起真实的我,画中的我显得更加从容,更加神秘。
石突然张开双臂,摆出祭司的姿态,低声说道:“蔚蓝,我们祝福你。”
紧接着人群也都张开双臂。
慌张、不适、严重的羞涩贯穿了我的胸腔,我如被困的食草野兽,惊惧地四处环视。
“等......”我试图阻止,但为时已晚。
“蔚蓝,我们祝福你。”人群齐齐低声说道,声音如低鸣的洪钟,在我耳鼓膜里嗡嗡作响。
我垂头盯着地面,良久不语。
啊,为什么地面不能随我心意裂开一条缝隙呢。
打击太大,以至于我是怎么离开现场的都不知道,我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惊醒过来时,我已重新身处丛林之中,身上带着驱虫药那古怪的芳香,我抬起双手,在眼前看了又看,又将它们向前方的空气挥舞了几下。
那幅画居然不是送给我的啊?我猛然想到。
一处十分空旷的长廊式木屋里,石将画像挂于墙上,又退了两步,仔细地审视了几眼,粗犷的脸庞露出满意的表情,嗯,够端正了。
“怎么样,这个位置够隆重了吧。”双手叉腰的石回头望向叶。
“嗯,毕竟用了我们村子里最后一点蓝颜料,摆在这里,理所应当。”叶微笑地回应。
“这样我们就会一直记住他了,对了,之前太忙我忘了问,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取好名字了吗?”石不太擅长掩饰自己,他眼里有着浓厚的期待,暴露了他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的事实。
“他们,看起来会是好孩子呢,小小的,安静的睡着,也不哭闹,名字嘛,当然想好了。”叶朱唇轻启,满脸温柔神色。
“一个叫翠,另一个叫翡。”
阳光斜下,照得那淡色画像只能看清奇异地微笑。
“翠和翡。”石重复道。
“好名字啊,真是好名字啊。”
微风徐徐,那只向着烈阳蹁跹的蝴蝶,如今已飞到何处了呢。
“好渴啊。”我来到一条小溪边,双手捧起清澈的溪水大口喝了起来,瓶子也没还我,我还在想着之前的事情,内心微微有些气恼,这群人感恩的时候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吗?
而且太阳也快下山了,森林里已经提前昏暗,远处的树木交错之地,幽深的黑暗已经开始侵蚀边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找个空旷平整的地方睡觉。
......
我大概是要求太高了,绯穹已经合眼,夜的帷幕彻底拉下,而在没有光源的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两眼摸瞎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找到平整之地。感受着周围的潮湿不平,要不,就在这里睡一觉吧,反正只是睡一晚上,影响应该不大,这样想着,已经完全靠双手摸索的我停下了脚步,双手摸到一颗还算粗壮的树干,打算就靠着它歇息,正当我慢慢蹲下时,愈发静谧的黑暗陡然传来细微的声响“噼啪”,嗯?我应该没有踩到小树枝啊。
“噼里啪啦”嗯......不对!比起踩断什么的声音,这更像是火持续燃烧木头的声响,我猛然起身,在黑暗中挣扎摸索着前进,也许是我太过慌乱,短短一点路程,我却被地面盘虬的树根绊了好几次,在又一次的差点绊倒扶住树干后,我终于看到,在树木交错的远方缝隙里,一缕火光挣扎着传达到了我视线处。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我重新燃起了希望,向着前方,向着火光处走去,随着遮挡的树木越来越来少,火光也越来越强烈,不会错,这稳定的火苗,是人为控制的,确实有人在,太好了,我的左手扶着已经能瞧见模样的树干,心潮澎湃。
等会见到那人的时候我该怎么说呢,他会是怎么样的人呢,也是乌托邦民吗,那他又在追寻些什么呢,我一边积极地前进着,一边积极地想着。
咦?好香的气味?
与其说是丛林里专用的驱虫香,不如说更像是房间里的专用香,柔和的气味传递着那种青春少女所喜爱的芳香,难道在这前方的是......
少女......猫?猫子爵?
眼前的景象使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不算大的空地里,碎石堆围起篝火,在篝火中央,隐约能看见略微融化的方块状香油,篝火的对面坐着一只猫,橘色的火光映照出它那蓝紫色的温顺皮毛,姿态高贵、形体优雅。
这只猫并不怕人,看见我的到来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反而眯了一下眼睛,耳朵动了动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无风的森林里,芳香肆意飘散在周围的空气中,悠长缭绕,与温暖的篝火和猫一起,给予了房间特有的安心,令我恍惚到产生来到他人的造界中的错觉。
眉清目秀、贵族、子爵,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微微俯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亲切地问道:“你好啊猫咪,你的主人去哪里了。”
猫咪头颅微抬,清澈的浅蓝色眼眸看向了我,开口道:”你好啊少年,荻冬是自己的主人。“
它的声音居然是二十来岁青年特有的磁性声音。
“这样啊。”我放松了身体,在篝火边坐下。
看见我坐下后,荻冬也优雅的趴下,揣起了两只爪子。
“少年。”荻冬的声音伴随着火光里的噼啪声一并传来。
“你叫什么名字?”
“蔚蓝,我叫蔚蓝。”我说道。
“蔚蓝,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呢。”荻冬闭上了一只眼睛,嘴边翘起猫咪特有的弧度:“你所前进的方向,是会脱离乌托邦管辖范围的,你也是来追寻魔法吗?”
“不,我追寻蓝天。”我回答了荻冬,荻冬闭着的那只眼睛睁开了,它坐起了身子,眼神中带着古怪。
我们无言彼此凝视了半晌,不约而同地扭头不再看对方。
真是奇怪的家伙,魔法什么的怎么可能存在,我背对着篝火侧躺下,一只手托着脑袋这样想道。
“噼啪”“噼啪”,空地里只剩篝火燃烧的声音。
我微微睁开眼睛,脑中还有着不清醒的睡意残留,眼前是翠绿的草地,还有某个娇小的毛绒动物立于眼前,嗯?这个毛色,不是荻冬吧?我完全睁开眼,对视上小松鼠乌溜溜的小眼睛,它看起来很呆,我们彼此对视了三秒,它才惊慌失措的逃开。
野生动物吗?果然和荻冬不同,我一边起身,一边拍了拍后背,望着篝火余烬想道,荻冬它为什么要从乌托邦里出来呢?主人选择永眠了吗?还是说自己出来了呢?宠物没有主人无法进入宠物造界学习知识吧,追寻只存在于故事中的魔法又有什么意义呢?天亮了啊,也该出发——
我彻底转过身,结果看见了荻冬。
“还没清醒过来吗,少年?”荻冬那清澈的浅蓝色眼眸望向我:“天亮了,该出发了。”
“荻冬,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等我?”我们彼此恐怕都觉得对方不是一般的怪,实在想不出它等我的理由。
“还问我为什么......少年,旅途可是很漫长的,我们前进的方向是一致的不是吗,乌托邦管辖范围的边缘也不远了,直到那里为止,我们就短暂的同行一下吧......你要做什么?”荻冬说着说着镇静的表情就变了,它的头颅越昂越高,意外的看着那道阴影覆盖它的身形。
什么嘛,荻冬果然是家养的宠物,它出来这么久其实挺寂寞挺渴望被抚摸吧,这样想着的我伸出我的左手,试图抚摸它毛绒柔软的脑袋。
荻冬向后一弹。
“不要摸猫!猫不喜欢被摸!”荻冬背上的毛都炸起来了,是真的生气了。
“害什么羞啊,荻冬你莫非是母猫吗?”我轻松地站起了身,有点想调侃它。
“噼里啪啦”荻冬的身体突然冒出了几道细小的电弧。
嗯?
“喵了个咪,你说谁长得像娘们,荻冬最讨厌别人这样说了!”电弧越冒越多,甚至连周围都因为这电光看起来黯淡了少许。
载有蓄电池的生物义肢?这么昂贵的玩具荻冬都买的起,真是富有啊,不过被这个打到还挺疼的,果然我还是道个歉比较好。
“抱歉啊荻冬,我其实没有恶意的,是我说这种话的错,能请不要电我吗?”虽然我很诚恳地道了歉,但我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整的准备,不觉得它会就这样原谅我。
“没有恶意?”出乎意料的,荻冬收起了电弧:”少年,有些话并不是没有恶意就不会伤害到别人,反而会更生气,你懂吗?“它的浅蓝色清澈眼眸望着我,带着说不清道不白的悲哀。
总感觉不太对,“嗯我知道我,知道。”正这样回应着的我看见荻冬扭头就走,我赶忙快走几步跟上了。
荻冬它,是不是有些没精神呢?
看着正常行走没有回头的它,却带着这样的感觉,令我有些后悔。
“喂,荻冬,你有什么喜欢的事物吗?”我跟在后面问,它没有回应我。
“荻冬,你看,是蝴蝶。”
“荻冬,你喜不喜欢吃鱼。”
“荻冬,我们做个藤绳从这里下去怎么样。”
“荻冬......”
一路上我试图找点话题来补偿些自己内心的愧疚,为了自我满足孜孜不倦,但话题总有找完的时候,渐渐地,我们都在沉默地前行。
就这样过了三个日夜,夜晚,荻冬会从小巧的白色动物背包拿出香油固体,用电弧点燃,然后重新将背包盖上隐形迷彩,背在背上,其他时候都不曾取下来。和我不同,它的背包重量条几乎储满,准备得很充分。
有时候我会想,这样的组队还有什么意义,沉闷的气氛还不如一个人行走,但荻冬其实是个不错的家伙,平时素养又高,也没赶我走,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它也抱有善意,都是我的原因才让这次旅途的结伴而行的体验变得如此糟糕。
前方,似乎又是一块空地,我们往乌托邦管辖范围的边界走的时候,平坦的空地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以至于现在都完全不用担心晚上找不到睡觉的地方,现在见到空地完全不稀罕,我们很快就会穿过去吧。
但是这次规模不同,完全穿出这片树林,眼前的事物足以打破我们的沉默,悠久岁月沉淀的破败不堪,青苔与藤蔓与之陪伴。
是废墟。
荻冬头一次在我眼前奔跑起来,跃上一块碎石,在较大的那块碎石上划拉掉青苔。
“少年,你不相信魔法的存在吧,看啊,这魔法的证明。”荻冬回头道。
我顺着荻冬兴奋的目光走过去,看见荻冬划拉掉的部分露出文字的刻痕。
不认识的文字,荻冬看起来很认定它们是魔法文字,我也用手摸上碎石的青苔,湿漉漉冰凉的软绒触感传来,抹掉这部分青苔后,依旧露出了文字。
我看向左边偏大的碎石,荻冬已经扑上去了,扒拉掉的大片青苔下也有着相应的文字,这样的石头,究竟有多少呢,我也加入了这项清扫的游戏,较大的石块都有刻痕,而小的石块则全都没有。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自然破败的废墟,怎么可能只有大石块才有文字呢,而且这种破坏程度简直就像被轰炸了一样,人为的迹象不能更明显了。
我觉得我把握到了真相,我并不是第一个离开乌托邦的人,所以这里大概就是那些千百年前在魔法造界玩疯了的人出来所刻的恶作剧吧。
作为给后来者探索乐趣的礼物,想必他们相当自豪的留下了话题,说魔法其实真实存在着,引诱其他人来参与游戏,结果只有能得到人类造界只言片语的宠物们真正的上当了。
荻冬正在饶有兴趣的观察着那些文字,我该开口说出我的结论吗?
“荻冬。”我呼唤了它,而荻冬扭过头,那双清澈的浅蓝色眼睛里皆是确信与期待,它恐怕相当有自信觉得就算是我也该相信魔法了。
“这些石头......”我突然身体一软,原地打了个趔趄。
“怎么回事,少年?”荻冬放弃了那些文字,跃下来关切地问我。
“没事,好像营养液快消耗完了。”我撑住了身体,勉强道。
“乌托邦允许外出的人最低限度也该带一瓶营养液,少年,你的营养液呢?”荻冬奇怪道。
“给奇迹村的人了,我就带了那一瓶。”
“什么!”荻冬拔高了声线气恼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愚蠢的人,给予别人什么之前也不看看自己还剩多少,你这蠢货!”
我的视野里,荻冬气恼完,瞟了一眼我沾满青苔的双手,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手藏在了背后。
“你在这里待着。”荻冬说道,它飞速几步助跑,轻盈的跃上树枝上,两个心跳的时间,荻冬已经跃到我看不见它的身影。
真是有够灵活的,我暗自咋舌,背靠巨石坐下了,只要不行动的话,消耗会慢很多。
不知道荻冬做什么去了,石头上的这些文字,应该有什么含义吧,这里没有什么飞虫倒是挺好的,天上的飞鸟也.....
......
我等得应该挺久的吧,天上的鸟是不是往回飞了,森林里也有点暗了,荻冬难道跑乌托邦去了吗?这样的话那我要等多久呢?
营养液应该是要消耗见底了,肚子里传来饥肠辘辘的声音,作为第一次饿肚子的感受来说体验还蛮新鲜的,我盯着自己的肚子思绪发散。
一道黑影在眼前灵巧落下,我抬眼一瞧,蓝紫色的贵气皮毛,还有那小巧的动物背包。
“吃吧,奇迹村的人给的。”荻冬的背包伸出微小的探头,映照出一个褐色罐子模样。
超过五公斤了,什么东西这么重,我往罐子里瞧,各式各样的水果满满当当。
“荻冬你也......”
“我吃过了。”荻冬冰冷地打断我的话语。
半个小时后,我揩了嘴边的残渣,感觉自身充实了不少。
“热量代偿回升了多少?”荻冬问。
我的左手食指点住太阳穴,右手摸着微微发胀的肚子,满足地回答道:“百分之五的样子。”
“少年啊。”荻冬的目光幽幽:”你明明选择了离开乌托邦,为什么要猫来照顾你,你不适合出来,真的。”
荻冬的话语令我感到呼吸一滞。
“你以为自己离开了乌托邦就很特殊吗,以为自己到了不同的环境就能有所改变吗,你都没能好好的照顾自己。”
“平凡的人到了不同的地方也许会改变,发出光彩,但平庸的人到哪里都很平庸,你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只是个对自己不负责任的鲁莽的末人罢了。”
心里像被压了一座大山,那份沉重令我呼吸困难,难以忍受,荻冬剥开了我身上不光彩的一面并加上定论,但那并不是全部的我。
“荻冬,我......”我并不是因为追寻蓝天显得很特殊而追寻的,并不是想要特立独行,曾经我也以为特殊很光荣,但我并没有刻意特殊,如果我能够在这绯空之中能够看到仅存的蓝天的话,我一定能,我一定能获得什么重要且珍贵的意义。
可这不就是特殊吗,除此之外,特殊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呢?
我无法继续说出,这辩驳的话语,如果我想要完成的事情没有意义,那我是为什么走到这里呢?我所追寻的事物是无意义的吗?
荻冬的目光软下来了,它说:“今晚就在这废墟中间睡一觉吧,明天你就呼唤乌托邦,让它把你带回去,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夜晚,我侧躺背对着篝火,火光将我的身影映照在前方的碎石墙上,飘忽不定,空气中这股芳香一如既往,可不再沁人心脾,即便过去了三个小时,我也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明天就回去吗,就这样一无所获的回去吗,倘若如此的话,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不行,我做不到,就这样子回去,什么也不曾得到,什么也不曾改变,我无法忍受没有改变的自己,无法忍受对世界越来越严重的疏离感。
“荻冬,我果然还是不想回去啊。”这只是我的喃喃自语,并没有想过得到荻冬的回应。
“呜。”我听到荻冬发出了短促沙哑的音节。
呜?我翻起身,回头一望,荻冬紧闭着双眼,清秀的面庞上此刻全是狰狞。
搞什么啊荻冬,现在又没有铜雨,“荻冬,荻冬?”我试着轻轻呼唤它,但是荻冬没有反应,它的身体也开始不安分的挣扎起来。
“荻冬,喂,荻冬!”发现荻冬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有心想过去推醒它,但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声音,猫不喜欢被摸!
不知不觉间,我手上已经抄起前段还在燃烧的一根木枝,朝着荻冬身旁的草地狠力摔过去,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木枝勉强弹了下,翻到了稍远的位置。
这个声响,只要还是正常睡眠的话都应该被惊醒了,但是荻冬依旧紧闭着双眼,身体愈发竭力挣扎起来。
荻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因为之前的长途奔袭导致了供能紊乱吗?那这个,应该能重启供能系统吧。
我将手从背包里掏出来,手里握着晶莹剔透的淡蓝色菱形能量石。
到底发生了什么,荻冬,你的身体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大步跨过了篝火,左手趁着荻冬完全翻过来的时候一把用力摁住它的身体,右手紧握着能量石高高举起将它对准荻冬的肚子。
有什么话就过后再说,现在!“醒过来,荻冬!”我的右手狠狠地往下扎去。
“滋嗡”荻冬的肚子周围突然冒出许多细小的电弧,它们齐齐打在了能量石菱形的正中间的一圈位置,我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能量石被电弧定在离荻冬肚子五厘米的位置,它高频震颤着,悬浮在荻冬肚子上方,刺不下去。
什么,这又是什么情况!
“怎么可能有乌托邦民吸收不了能量石的能量,开什么玩笑啊!”我将左手腾出来加在右手上,双手一齐发力试图向下刺去。
但是手上传导来的,是愈发大的反推力,那些细小的电弧正在齐齐往上抬升拉长,电光愈发耀眼,将能量石反推到离荻冬肚子更远的距离。
能量石传来灼热的触感。
荻冬,你究竟......
“嘭”能量石爆炸了,如水似雾的一圈淡蓝色能量波扩散开来,强大的冲击动能将半蹲着的我推倒,双手反撑地面,篝火那温暖的火苗差点舔舐到了我的后背。
荻冬静静地躺在那里,火苗将我的影子映得巨大无比,盖住了荻冬身边的一切光彩,我没有看见它那皮毛原本的贵气蓝紫色泽,而只看见它皮毛如无星之夜那般暗淡深邃。
我下意识地按紧了手掌,一阵尖锐的剧痛传来。
“嘶~!”抬我起手掌,上面能量石的碎片已经嵌入了血肉,只露出星星点点的小部分,蓝色的血液从周围渗出来,在我的手掌上流淌汇聚,滴落到被压得发蔫的草从上。
“少年,是你唤醒了我吗?”我循声望去,荻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淡蓝色的清澈眼眸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
“荻冬!”我一下子站起了身:“原来你没事啊,刚刚到底怎么回事,你做噩梦了吗?”
“你倒是没学会先关心自己。”荻冬凝视着我的双手淡淡道,我这才往下瞧去,原来手上流下的血液已经比我以为的还要多,在火光的映照里,在香气的浸润中,闪着蓝色光泽滴坠而下。
“我的原因。”荻冬的语气逐微降调。
“没事啦,小伤。”这种伤很快就会好,我觉得荻冬它不需要如此愧疚。
“那个是能量石碎片造成的吧。”
“嗯。”我点点头。
“营养液你只带了一瓶,能量石呢 ,你带了多少?”
这个问题很致命,又一次揭开我那怯懦的自尊,露出我那不堪的鲁莽。
“一颗。”回答的时候我很不好意思,声音细若蚊音。
荻冬目光幽幽地盯着我。
......
我的手掌开始发痒,伤口周围的细胞一起努力,将异物奋力地向外挤出。
“告诉我,少年,我该笑吗?”荻冬问道。
我保持沉默,一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手掌中第一颗碎片被挤出,而后其他的碎片接踵而至,乘着血液,扬帆坠下。
“少年,我该笑吗?”
这可让我如何回答是好,该笑啊,那为什么该笑呢?
双掌上的血流迅速变小,伤口愈发的痒起来,好似千万细小的绒毛在周围挠动。
“我该笑吗?”
血流已经停止,伤口开始结痂。
“该笑啊,荻冬,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你应该笑起来啊。”我回答道。
荻冬闭上了眼睛,这一瞬间它仿佛在思考宇宙最深邃的问题。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想,对方是一只猫的话,这样想也太奇怪了,但当荻冬重新睁开双眼,露出微笑时,我觉得那微笑很迷人。它的清澈双眸此刻带着不畏世间一切的勇气与洒脱,仿佛它的内心里已是艳阳高照的朗朗晴空。
它像这样微笑时,好像世间的一切答案都在这个表情中。
“少年,我要收回之前说过的话,是我的浅薄产生了谬误的结论。“
“永远追寻着什么的人永远不可能平庸,你并不平庸,少年。”荻冬这样说时,我心里很高兴。
我在森林里一路来,都是有荻冬在照料着我,它有点像可靠的长辈,能够被这样的荻冬这样说。
更重要的是,能够被现在的荻冬说出这样的话语,实在是令人荣幸的一件事。
“嗯,谢谢你,荻冬。”我向荻冬伸出完好如初的右手,希望能和它握手言和。
“你帮助了荻冬,荻冬也会帮助你的。”荻冬这么说的时候摇了摇头,我收回了手。
“热量代偿快消耗完了吧,再过不久你就会切换成备用电源驱动对吧,坐下吧,少年。”
荻冬说得对,我的热量代偿此刻只剩百分之一,营养液用完的话,电能就是最后的动力了,而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没有机会切换过备用电源,它现在也应该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电量,所以我老实地盘腿坐了下来,并掀起衣服露出我的肚脐。
荻冬轻巧地跃上我的腿,能感受到猫科动物特有的柔软,它伸出右爪,按在我的肚脐眼上。
“没有经过能量石转换的电能直接补充的话,那感受可能会有些粗野,最好能忍受一下。”荻冬说。
“可是这样,你的电能会枯竭的吧。”我颇为担忧地看向荻冬,动物的体型本就比人小,我猜测我的备用电源本体都能赶上荻冬一半的体型了,它如果为我补充过多的话,那么它......
荻冬耳朵动了懂,抬头仰望着我,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的和荻冬那淡蓝色清澈的双眸对视。
“如果是与我相同大小的蓄电池型号就完全没有问题。”荻冬淡淡地说。
一阵灼热的感受开始从腹部传来,但是并不影响我的错愕:“荻冬,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雷宠系列的蓄电池,没有听说过吗?”荻冬并不动摇,电流依旧稳定的传导过来。
我当然听说过,空有动物外表的完完全全的蓄电池,拥有特定的充电槽,不影响使用功能的物体,为只想感受动物可爱的消费者所喜爱的消费品。
还有顶尖体贴设计的那一批,最昂贵,增添了能够令其拥有灵智的“集渊”思考芯片,不吃不喝的,物品。
因缺陷停售的产品。
这样啊。
荻冬,原来你不是乌托邦的子民,而是乌托邦的。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我看不清荻冬的眼眸,看不清荻冬的面庞。
物品拥有思考后会是什么感受,答案是极端的痛苦,身为物品的它们拥有强烈的履行自身唯一功能的本能,但重复枯燥的运作会令它们思考时非常痛苦,而如果向思考妥协,不去使用自己的功能,那么忍受强烈的想要运作的本能会令它们时分痛苦,从它们能够思考的第一秒起,痛苦就已永无止境的伴随着它们。
它们最终的宿命只有一个,无法忍受痛苦的折磨,拔除“集渊”芯片,将自身思考的权利返还给虚无。
而我仍然记得离开乌托邦的前一天里,百般无趣地翻看信息时,有个记录蓄电池们从思考开始到坚持到思考结束时长的排行榜,那上面最长的记录时长是。
一年。
“荻冬,你......”抽噎的语气让我无法继续说下去,荻冬,你那如同烟花般转瞬即逝的生命,你的思考,你的选择,你的全部,就是你所追寻的魔法。
“真是的,哭什么啊少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荻冬宽慰的话语飘入我的耳朵。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无法停止。
橘色的火光低低照耀在碎石堆上,我连何时睡着都不曾知晓,只是在忽然惊醒的昼日之间,我已能接受一切,随着荻冬缓缓前进半日,到了分别之地。
眼前是明晰透彻的高幕,向上望去,深红的天空与浅红的天空之间泾渭分明,而我身边是葱郁的树木,对面却是萧瑟的秋林。
“这里就是乌托邦管辖的边界,从这里开始,荻冬就要与你告别了。”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看到我兴致不高,荻冬的耳朵抖了几下:“接下来我们都不知道要走多久,少年,漫漫旅途,背包却空空如也可不是好事啊。”
荻冬放下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把铁色的刻刀:“这个就送你了,少年。”
刻刀?我颇感意外,伸手接过,略微冰凉,沉润的手感传来。
“这是我朋友送我的,它说,希望我能在那些经过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百年不变,千年不蚀,才是个像样的旅途,我觉得很适合你,少年,你也该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荻冬说道。
“那你呢?”本来看这个东西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我已经随手收进背包,但想不到是荻冬的朋友赠与它的特殊意义的礼物,我下意识地手又伸回背包。
荻冬的胡子抖了抖:“没关系,我有两把。”
两把,也就是说荻冬还有一把刻刀,它在朋友赠与之前就准备了一把了吗,还真是准备的相当充分啊。
咦?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荻冬。
即使我不去叙说那份真相,你也早已了然。
你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踏上旅途的。
不知道荻冬从我的双眼之中看到了什么,它微微瞪圆双眼,有些吃惊,又很快的明白过来,恢复成原本的坦然模样,只是我们彼此间多了些心照不宣的东西。
“你最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呢,荻冬?”我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那还用问吗?”出乎意料的,荻冬对此没有丝毫犹豫。
“荻冬可是闪电的化身。”它居然略微骄傲地抬起了下巴。
我的身体本能背叛了我,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扩大,难以忍耐的笑意涌上胸腔,虽然我竭力抑制它,但还是被它打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是笑出了声,但这笑声中并没有嘲笑的情绪,我只是由衷的觉得。
真是个好答案。
荻冬还是走了,它沿着明晰透彻的高幕向着树林的左边走去,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快,我们都明白这笑声的含义,而且它是耐心地等到我笑完才挥手告别的。
“再见,少年。”
“再见,荻冬。”
我还沉浸在短暂的回味时,一阵麻麻的感觉从腹部传来,遍布全身。
微弱的饥饿消散,脊髓的感觉增强,令我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是了,我身上最后的能源启动了,这就是所谓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吧,我抬起头,面对着明晰透彻的高幕,面对着萧瑟的秋景,踏出了我的第一步。
穿过高幕的感受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它像一层轻薄的水膜,只给予我一层最柔和几乎感受不到的阻碍,随后我就得面对四周涌动包裹而来的凉意。
调温服此时立了大功,它反应迅速的升温,让我不至于被这寒气掠夺走体温,同时也给了我适应这里的时间。
“咔嚓”“咔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天地只剩我脚踩枯叶的声音,似乎是因为四处寒冷,周围见不到任何活物,偶尔,秋叶飘零下来,溅起一片微弱腐朽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无任何响动了,真是个寂寥的地方。
但为什么呢,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丝毫的烦躁,耐心的向前走去,这片秋林不知广袤几何,为什么我不觉惊慌与恐惧呢,在这无人回应之地,为什么我仍能安心走下去呢?
如果我一路来没有遇到奇迹村的人,没有遇到荻冬,一直孤身走到这里,我还会像现在这般有耐心吗?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林归阴沉,我挑了棵只剩片叶二三的大树,背靠它坐下来休息。
今夜是我度过的第一个没有篝火的晚上,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度包围了我,调温服是唯一帮助保持我体温的物品,让这片黑暗既不温暖,也不寒冷,于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被这片黑暗所忽略,而我所忽略地一直存在的事物也渐渐浮现。
不再受助于荻冬那明亮的篝火后,夜空中本就长存的星星就逐渐清晰起来。尽管星光稀少,可那落光叶子的树枝却正好虚托起它们,枯枝盛稀星。
这样的夜晚也不错,我闭上眼睛,微笑着睡去。
再度醒来时,晨星归隐,我迷瞪着双眼,总感觉周围有些不太一样了,一夜过后,地上原本厚厚一层的落叶不知为何薄了很多,树木的位置也有些违和感。
算了,管他呢,这并不影响我前行啊,我拍落屁股上的灰,活动了一下身体,大步向前走去,只是现在,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很轻微,够隐秘,但还是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我向左转头望去。
好大一只猫!
橘黄的毛色,黑色的条纹遍布全身,那干净圆溜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野生动物,但乌托邦管辖范围外的猫都这么大的吗,强健的粗壮四肢,巨大的身体令它看上去有种威风感,真是难以理解。
此刻的它还在低伏于稀少的杂草里,试图隐藏自己的身形,很奇怪,我和荻冬相遇时,它虽然眼眸清澈,但当它想表达什么情绪时,都能从双眼看得出来,可是野生动物却不这样,我从这只橘色大猫眼里,看到的除了干净还是干净,可能带点天真与好奇,然而它低伏的动作和那蓄势的肌肉却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在表达这种情绪。
真令人好奇啊,出于荻冬的原因,我对猫很有好感,我蹲下来,手掌摊开朝向它,试图表达友善,看它会不会过来让我摸摸,但结果令我很遗憾,它看到我发现它时,就定在原地与我对视,即使我做出这样友善的举动,它也不曾动弹,无法理解它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只好作罢,转身欲走。
在我彻底转过身时,耳朵里听到了迅猛的奔腾声,凶悍的气息向我背后扑袭来,一阵危机感沿着我的脊髓直窜天灵盖,刹那间,我本能的半转身体,抬起左臂抵挡。
沉重的野蛮力道毫不留情将我扑倒在地,同时左臂传来锥心的疼痛,令我忍不住大叫起来,此刻它才终于露出我都能看清楚的情绪,眼睛和鼻子之间堆起深深的沟壑,而凶残暴虐的情绪终于从这张威风的脸显现出来。
“好痛啊!你这只坏猫咪为什么要咬我!”我的惊慌与愤怒混合着一并爆发在我的喊叫当中,我高举本能的右拳,狠狠地向着它的脸掼去。
它被揍了一拳后,依然紧扣着尖牙咬着我的左臂,在一瞬的发懵后,不仅没有退缩,反而露出更为愤怒和暴虐的神情,眼睛甚至更暴亮了几分。
此刻它疯狂的摆动起头颅,其势大力沉到我的身体都被迫跟着摆动起来,左臂传来更为剧烈的撕裂的疼痛,“啊啊啊,你这坏猫咪!坏猫咪!坏猫咪!”我感觉左胳膊真有被扯掉的危险,于是右拳更加拼命的挥舞,挥舞,不断的挥舞。
我看到它粗直的鼻子冒出一片绯红的血雾,而它的牙齿也终于粘带着蓝色的稠血松开了,它向侧方退了几步,表情有些呆滞,嘴里喘着粗气,它的鼻孔冒出一个大血泡,又破裂,一道鲜红的血水流下,它立刻伸出长扁粉红的舌头去舔舐鼻尖的鲜血,但又突然四肢撑地发力,做出好几次要呕吐的样子,长长的垂涎混着蓝色与红色的血液一并被呕出到地上。
“呜呜呜~”它发出无尽委屈不解的悲鸣,转身逃窜进左前方的树林里,不再回头。
真是的,这只大猫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咬我呢,在它转身的瞬间,我瞧见它身侧的毛皮隐隐凸显出几根肋骨的形状,可是我无力管这些,有心撑起身体站起来,可是左臂的疼痛却在告诫我安静的躺一会比较好。
实在没有办法,我无奈的躺在地上,仰望着一成不变的浅红天空,微微喘着气。
明明同样身为猫,一个是引领我前进的给予者,另一个却是永远饥饿的掠夺者吗?
哦不对,荻冬是猫型的蓄电池,是闪电的化身来着的。
“哈哈哈......”我被不明原因的思考逗笑了,只是暂时左臂还动弹不得,我遭受了很严重损伤,甚至还能够感受到左臂蓝色血液泊泊流出,好在血自动止住的速度不算慢。
真可笑啊荻冬,明明知道你的内在也不是猫,但看到那大猫的一瞬间,我还是放松警惕友好地迎上去,结果弄成现在这样。
荻冬,你和我明明都知道一切,明知道希望渺茫,为何你还能义无反顾地去追寻呢?
如果是准备充分的你,是不是就不用遭此难关了。
我感觉有些疲惫,困意翻涌,眼皮居然开始打架,血,应该止住了吧,左臂为什么不疼啊,我努力克制着疲惫,抬起左臂瞧。
嗯?伤口呢?
左臂完好到不像有过被袭击的事实,但浓重到睁不开眼皮的困意给我脑袋抡了一锤,令我直直睡过去。
再度睁眼时,白茫茫的一片不仅填满了我的视野,也填满了我的大脑,一时间我就呆呆望着这片纯白,什么都没想,直到我听到枯叶落地溅起腐朽的声音才猛然清醒过来。
我向上挥舞左手,能看见,除此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像我突然被世界剔除在外,只剩我一个人。
我究竟睡了多久,以至于醒来时身处这片浓厚的雾气中,周围的景色完全看不到,只剩这干净迷茫的纯白。想到时我左手食指抵住了太阳穴,电量还有百分之七十,我并没睡多久,只是在这完全没有参考物的世界,在搞不清方向的这片迷雾里,我到底该如何前行呢?
这是个几乎束手无策的境地了,我能想到的最笨的方法,就是与黑夜时一样,双手摸索着前进,很快我摸到一个树干,手接触的那部分勉强能看清,但这信息还是不足以告知我是否在正确的前进,我有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吗?
如果我鲁莽的选择结果是绕圈或者后退怎么办,我犹豫了,这么大的雾果然还是呆在原地等它消散比较明智。
不能再这么鲁莽了,我已经吸取教训了,今天,是我背靠大树发呆的一天。
有雾的夜晚就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见,漆黑一片,令人迷惘,我究竟现在究竟身处何处,.又该往哪里前进呢?路在雾中被遮掩,我已难以前进。
今晚睡得不是很舒服,我心怀不安与期待,不安于这片大雾会持续不短的时间,期待于雾明天就能消散,我可以重新出发,但如此摇摆不定的心态令我睡时都充满忧虑。
我重新睁眼时,周围依然纯白一片,大雾不曾散去,甚至没有降低浓度,不安得到印证后,愈发的狂野生长,转变为恐惧,不行,我不可能就这样待在原地一步也不走,我有可能在这里耗尽一切却未曾前进半寸。
念及至此的我立刻取下背包拿出了刻刀,在我这用于休憩一夜的树木上狠狠划上一个X符号,又匆忙收起刻刀,双手摸索慌张着前行,但是在最初的十几步往后,每行一步我的恐慌与犹豫都会增强一分,实在搞不懂我到底走到了哪里,如果走到一条死路又该怎么办,我真的在走往正确的方向吗?
我必须印证一下,于是我立刻按记忆中的直线感觉摸回去,但摸到的树木上没有我出发时刻下的记号,我又跌跌撞撞的在左右都摸了一遍,才发现它已经离我印象中的位置偏离了三颗树的距离,这让我愈发觉得可怕,仅仅十几步,我已经走偏了这么多,要是继续走下去那我究竟会走到何方呢?
我已然无法行走下去,坐在这颗树下抱着膝盖,盯着这片迷雾,努力想要从这里面找出一点看得见的东西来,果然徒劳。
现在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该如何前进,长时间的枯坐令我产生一丝错觉,那些飘零落地的树叶们的声音,它们就像在说,往这里走,结果各处都时不时有这声音,我依然不知道往哪走去。
我又在这里坐了一晚上,无聊时用手不断摩挲着树木上我所留下的刻痕,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事做,直到无所事事地沉沉睡去。
醒来时我第一件事就是探查自己还剩多少电量,我开始只关心自己能在这里坐几天,结果令我吃惊,百分之六十五,在意识清醒的三个日夜里,我的电量仅仅掉百分之五,这片雾显然不对劲,如果我不做出行动,恐怕直到永眠我都走不出这片雾。
可是我究竟该如何做呢,这遍布周身的未知,这找不到方向的迷惘,我现在唯一能做的,除了拿着刻刀在树上乱刻外,我还有什么能做呢?
手上握着的刻刀都已经微微发热,我拿起这把刻刀,百般无聊的摩挲着它沉润的手柄,还记得荻冬把这把刻刀送给我的时候,说着离别的话语,那场面是多么的温馨,而我现在居然可耻的驻足不前,实在对不住荻冬送我这份意义特殊的礼物。
唉,要是旅行的人驻足不前,又如何用这把刻刀在自己经过的地方留下痕迹呢,百年不变,千年不蚀。
结果我所留下的痕迹就是这迷雾中唯一一颗看不到全貌的树上吗,既然如此,那么我还不如————
一阵电光火石闪过我的大脑。
雾再大也是有范围的,无论我走的是不是直线,只要我沿途在树上刻下数字就好,只要这样做,如果我绕圈看到了我之前刻下的数字,我可以立刻明白我在绕圈而非前行,我可以摸到没有刻数字的树上继续刻,这样做我最终毫无疑问的是正在向着雾外走去,倘若我身处雾中不做尝试踌躇不前,那么我永远都走不出去。
我开始动刻刀的前一刻,心里闪过一道质疑,要是这项工程量过于巨大,以致于我电量耗尽都走不出去怎么办?
没有理由畏惧这件事,即便这方法不够聪明,即便等待可能有更好的结果,在这个只能依靠自己的迷雾世界中,我是唯一的存在,我是唯一能做出行动的人,能走出这片迷雾的,是唯一的我。
尽己所能。
质疑消散了,我的刻刀开始挥舞,我的脚步开始前进,我的身体搅动着迷雾,我的电量开始下降,直至黑夜。
电量剩余百分之五十二,我所付出的代价,看起来还是蛮轻的,最初,我的本意是试错,但神奇的是,随着刻刀挥舞,我隐隐觉得自己正稳当的朝着某个方向前进,即使迷雾翻滚搅动,我也不曾质疑着感觉,事实上我再没见过我之前刻下的数字,那些我留下的痕迹一定连成了极长的线,形成了一条刻痕之路,这条路一定会通往迷雾外的。
今天这样还不错,对于明天,我也信心十足,我离走出迷雾不远了。
第四天的清晨,雾意外的散了,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身后的那些刻痕是迷雾存在过这里的证据,好几天没有仰望天空了,此时就连这一成不变的浅红天空都令我心情愉快。
周围的树枝早已光秃秃的,没有树叶可以掉,有新的白东西代替它们堆积在树枝上,我又向前方望去,地面开始掺杂白色的斑驳,更远处,是整片整片如白裘般干净平坦的大地,而那边有一座巍峨的雪山,在此地看来,山峰已然直插云霄,隐没于云端。
还挺壮观的,我大踏步向前,从秋林走向冬山,从腐朽走向洁白,我的脚步声开始变化,终于,在第一声的“嘎吱”中,我在如白裘般的厚雪地留下了自己第一个痕迹。
电量剩余百分之五十。
有什么闪了一下我眼睛,它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固定在一栋纯白的房子上。
这里有居住者吗?我加快了步伐。
木屋与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里面如果有居住者的话,这时候也该察觉到我来了,我能看到木屋那涂满白漆的木板纹理,但房主依然没有出来看的样子。有些古怪,我不自觉的放慢了步伐,走路渐渐变成了右手握住刻刀,左手放在前方弓着腰的警惕姿势。
就当我靠近木门时,万万没有想到,木门居然从左向右滑动,露出了屋内的景象,一位容貌秀丽的红发少女正坐在简制的木桌旁,身着明黄色的蓬蓬裙,端着热气腾腾的红茶,转头微笑地望着我,而她对面,是空位与刚倒好的红茶。
虽是她故作神秘派头,但她却做得相当成功,她的眼神就像平静的潭水,自带一份淡然,嘴角也维持在神秘微笑最合适的弧度,不过在我看来依然是装成神秘微微得意的少女,她要是穿黑裙子说不定就蒙过我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我将刻刀收回了背包,注意到屋内对面的墙壁像一面藏书墙,但塞着的都是半透明厚重的长方存储晶体。
只有主动选择永眠的人才会使用这种存储晶来记录自己一生的事情和思考,看着真不详啊,而且到底是谁做木屋却把木门弄成自动门的,有够别扭,不太合理的地方有不少,我一边在心里疯狂嘀咕一边走进来。身后的木门也不会猛然关上,而是温和的缓缓滑动关上,要说符合的气氛,怕是一点没有,这就是个木屋外皮的科技屋,偏偏还是复古科技款的。
“没想到居然有小朋友到这里来了,先放下行李,坐下喝一杯红茶吧。”红发少女轻笑道。
“我还觉得我们差不多大吧。”我随口说道,放下背包,虽然不知道乌托邦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搞一个奇怪的混搭风格木屋,但不妨碍我久违地喝上一口红茶。
少女耸了下肩:“别看我这样,我可至少六百岁了喔。”声音有些俏皮。
本来墙上那些存储晶就已经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她又提及了这种长到有些可怕的岁数,本来在椅子上都坐好了的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哦~老巫......”
“嘘——小朋友,天真率直和口无遮拦之间可是有区别的喔。”她伸出纤细的食指,抵住我的嘴唇,制止了我的发言。
我有些不习惯,立刻把凳子往后挪了挪,退到她手指够不到的位置,她也没有什么不快的反应,很自然的收回了食指。
“以前,来这里的人基本都是活得够久了,想找个特别点的地方选择永眠,才会来到这里,你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呢,小朋友。”她问道。
“我叫蔚蓝。”不管对方是不是六百岁,我对小朋友这个称呼不喜欢是事实。
“好吧蔚蓝,你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她轻易妥协了,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我在追寻蓝天。”
“蓝天?”她稍稍疑惑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那你是来对地方了。”
“看到那个没有?”她用手指向“书架”。
“那上面第一排第九位来这里的人,叫做风仓,他说,这座雪山真是不可思议,每个苦苦追寻永眠之地的人在看到它后,都轻易的选择了它,那座雪山明明就是这颗星球的小小一角,却好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尽头,是每个走到尽头的人的最好的归宿,从他之后,来这里的所有人都将这里称做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那与蓝天有什么联系?”我疑惑道。
“别急喔。”她将手指稍微下移:“你看,那里第二排第十三位的人,叫做朝夕,他说,只想在山顶上永眠,因为那里是里天空最近的地方,在那里他要仰望着最后的蓝天,然后才会打开永眠胶囊躺进去,在那之后,世界将不再变化。”
“最后的蓝天,那是什么意思?”我端起红茶啜了一口,随着那一小口红茶,心也沉到了谷底。
“似乎是在朝夕所处的那个时代,蓝天已经是小小的剩下如孤岛一块,就残存于雪山的山顶,朝夕好像是觉得那个就是世界还能变化的最后的孤岛,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在变化之中永眠下去,很有意思的,明明对于选择永眠的人大多事物都毫无意义和兴趣了,结果那么多人只有朝夕仍有干劲登顶。”
“这么说现在其实看不到蓝天了,那我该回去吗?”窗明几净,我望着外面高耸入云的山峰,一切都在浅红之下,看不到一丝蓝色。
“走回去恐怕不可能的喔,如果要回去你得在这里等两个月,等乌托邦的补给小艇来的时候将你接回去。”
“什么,那怎么可能,我来到这个地方也才走几天而已。”
“那你能看到乌托邦的高幕吗?”
我腾地站起了身,向窗户跑去,将脸贴在玻璃上,看不到,乌托邦那贯彻天地的高幕完全看不到,这意味着我已经离乌托邦极其遥远。
“你难道不奇怪?”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乌托邦为什么将管辖范围设得如此狭窄,虽然也与我们的人口有关系,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乌托邦检测到在管辖范围外的那块广阔之地,有着乌托邦掌控不了的能量在如呼吸一般运动着,并且量子也极为活跃,乌托邦判断想要稳定那块地的量子活动需要的消耗得不偿失,并认为那块地方对居民来说相对不够安全,所以只设置了狭窄的管辖范围,随便走几天就能到的边界。”
“边界之外的那块广阔地域有些神奇,如果人身处其中不断的做出正确的选择,就能够很轻易的走出别人十年二十年都赶不上的距离,相反就得老老实实的走十几年才能来到这里,这里的前八位就是那种探测员。”少女道。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我喃喃道,这一瞬间的我,好像既可以接受又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我自身也无法理解现在的复杂感受,连哭出来都做不到。
“不要着急呀蔚蓝,你看,那雪山顶峰已经高耸云端,虽然这里看不到,但那云端之上可说不准哦。”少女安慰道。
“你是说,蓝天在那云端之上吗?”我的心中重新升起一道希望,猛地转身,希望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个嘛。”她露出了叫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没有追求的人可登不上那个山顶啊,我也登不上去,所以不知道会不会是这样呢。”
“那么你会怎么选呢?”少女张开五指,朝向我问道。
我内心的一切思绪此刻都纠缠起来,乱糟糟的,寻不到线头,但隐隐的,我的心中还有着什么,在这乱遭遭的掩埋之中,依旧长存,怎么选我其实是有答案的,但此刻我的嘴却撒了谎:“我不知道。”
这不是个让人满意的答案,任何人,包括我。
少女放下手,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叹了一口气。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反问道。
“我?”少女有些意外。
“嗯。”我其实没那么好奇她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不自觉的就这样问了。
“因为我想知道除了乌托邦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伟大存在,来到这里后,我觉得雪山就是了,结果每天坐在这里看着它,好多年就此过去,雪山明明看着那么冰冷无情,结果观望久了,发现它也是有情绪的,不开心时暴风雪都围绕着它,开心时一切都很平静安宁,觉得被打扰时会愤怒地吼出雪崩,觉得被挑战时又会欣赏着给予冷峻的考验,仅仅是这样,就让我觉得很伟大,身为冰冷无情的事物,却能尽情施展情绪的威能。我觉得,就这样在这里看着它,就已经非常满足了。”这么说着,她的目光越过我,穿过窗户,眺望向雪山的位置,她的赞叹,她的满足,都化为她此刻平静表情下的波澜。
我突然有些羞愧,为我会问她这个问题而羞愧,为我隐瞒自己的答案而羞愧。
“对了。”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只花了几天的时间就走到了这里,你在那片地方遇到了什么?”
说起遇到什么的时候,我从羞愧之中抽身出来:“我遇到了一只很大的猫。”
“很大的猫?”
“对啊。”我把当时遇到那只猫的事情前后都告诉了她。
“噗嗤。”她一下子笑出来,而后又意识到了什么,捂住了嘴巴,但还是止不住地偷笑着。
天哪,她笑起来真好看,不对我在想什么。
“那个不是什么大猫啦,是猛兽,叫做老虎,它也不是想咬你,大概是想吃你。”少女边笑边说道。
什么?猛兽?我之前是跟猛兽对着干吗?
想起之前胳膊差点被扯掉的感受,我还是相信了它确实是头猛兽,紧接着有些后怕,我之前居然以为它是猫,还好它跑掉了。
“这样可不行啊。”看到我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她说道:“你其实有能战胜它的能力,知道它是猛兽后怕起来的话反而会变得无法战胜它,你应该保持着不畏惧的心态,这样才能爬上雪山的山顶呀。”
这话是有道理的,我轻易的认同了:“嗯,你说得对,确实应该如此。”
她没有接着说话,而是又一次地笑起来。
“你为什么笑?”我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何好笑之处。
“你果然还是想要爬上那山顶吧。”少女笑嘻嘻道。
我这才后知后觉。一时间,心中升起一股窘迫和抗拒,它们催促我不要去回答,催促我转身不去看她,催促我逃避,但它们失败了。
“嗯,我想要去那山巅看看。”打败了它们的我终于说出自己的答案,心里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果然,我就说嘛,一般人就算没见过老虎,被咬住的那一瞬间也该变得非常害怕了,但你却依然能挥起拳头,无论是挥拳的原因是什么,你挥拳反抗了它,这就是最重要的事实,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少女狡黠道。
“但我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啊,只是想要看看那蓝天而已。”我反驳了她,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高兴。
“不过,你现在的抗寒能力可能不足够吧,想要获得挑战雪山的资格的话,你可以搬着椅子过来坐下,我来帮你调整身体能力。”
既然答案都已经说出来了,我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份好意,老实地搬过椅子,脱下上衣,背对着她。
  她光滑的手指摸上我背的时候让我浑身激灵了一下,我感觉有些不太适应,有些害羞,但当后背打开时,这些情况就消失了,我安静地坐在这里,等待着她调整完毕。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调整,所以时间会挺久的,对了,你要不要听听我记得的一些趣事,也好打发时间解解闷。”少女在背后说道。
  “好。”我从来没有在调整的时候说过话,这次说话,我的发音就好像透过背部的零件,嗡嗡传过去,稍微有些失真。
  “我还记得我以前上学时,有一次考试,上面有这样的题目。”少女地声音变得恍惚起来,一副讲故事的语气。
“有一位旅人倒在了荒漠里,烈日炎炎,砂砾滚烫,可是旅人无法再站起来,他干裂的嘴唇,深陷的眼窝,都在诉说着他的疲惫不堪,水囊早已干瘪,而前方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就在这时,一位神路过此地,他看到了倒下的旅人,停了下来,祂说道。”
“疲惫的旅人啊,你好,我是一位残酷的神,遇到我是你的不幸,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你看,你的左手边向前三步,是我放在那里的一箱食物,你的右手边向前六步,是我放在那里的一箱财宝,如果你爬到了食物那边,这里将遍地食物,但财宝将会消失,如果你爬到了财宝那边,这里将遍地财富,但是食物将会消失,再无踪迹,现在,选择吧。”
“就在这时,旅人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朵娇艳的鲜花,它在荒漠的中央绽放着,迎风摇曳,但它距离旅人却很遥远。”
“神说。”
“那个并不是我给你的选择,你如果爬向它,也只能得到那个而已,它不会遍地存在。”
“随后,在神惊讶的视线中,旅人朝着那朵鲜花的方向爬去。”
“题目问,旅人为什么选择了鲜花,请说出你的理解,那道题我的回答可是得到满分了哦,你想听听我的答案吗?”
“想。”我点头道。
“我注意到那道题,神指代鲜花的字都是那个,它,就是不说鲜花,神其实是看不到那朵鲜花的,于是我回答,旅人知道那朵鲜花是虚假的,但他是个虚无主义者,只想拥抱着虚无死去,所以爬向那朵鲜花。”
“这道题的答案是这个意思吗,我感觉不太像啊?”我觉得很诧异,这样的问题配上这样的答案却居然是满分,太违和了。
少女轻笑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随后道:“那个题目,回答的所有人都得了满分,他们全有部分人看出来神看不到鲜花的前置条件,有的人看不到,回答也五花八门,但都得了满分。”
“有的人回答那朵花象征着科学,就像古代时飞上天空被认为不可能,别人看不到的可能性被科学家们看到了,并一步步艰难的向着科学爬行,于是有了今天的乌托邦。”
“有的人说那朵花处于存在和不存在的叠加状态,并不稳定,但如果旅人努力触碰到它,它就会化为存在。”
“有的人说,因为神并不以那朵鲜花为目标,所以看不到它,那是只有把鲜花当成目标的旅人才能看到的珍贵事物,食物与财富都比不上。”
“有的人说,神是残酷的,祂提及的食物里没有水,而鲜花盛开的地方会有水源,那是唯一能获救的方法,所以旅人爬向了鲜花。”
“还有人说,旅人极为强烈的厌恶鲜花,以至于放弃食物和金钱,都要爬过去把那朵花给摧毁了。”
“如果是你,又会怎么回答呢?”她那恍惚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近,如在耳边呢喃。
我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闭上眼睛思索着,我的脑海开始云雾翻腾,想象出那片荒漠,那烈日的无情耀眼,砂砾的粗糙滚烫,倒下时的疲惫,颤抖干裂的嘴唇,看不清容貌的神,与那朵荒凉中,摇曳的鲜花。
低沉放松的声音从我喉咙里传出来:“旅人没有看见食物与财宝,他只看见了那朵鲜花。”
回答完时我才注意到不对劲,我的脸颊左边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靠得很近,我睁开眼睛,向左斜望,看到她那秀丽的脸庞离我近在咫尺,神色认真的凝视着我,我的心跳骤然加快,身体慌张向右退缩,结果失去了平衡,摔坐在地,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好了,我的心跳依旧没有平复,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呢......”她收回认真的表情,似乎在感叹,接着她又伸出了手:“抱歉吓到你了。”语气又恢复到有点俏皮的样子。
“没......没事。”我翻身站起,没有碰触她的手。
这次她倒是露出悻悻的表情,收回了手:“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那朵盛开于荒漠中希望与荒谬的鲜花——”她的话语卡住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的视线没有盯着我的时候,我感到压力顿减,赶紧捡起上衣穿上了。
我的动作太大,又让她回过神来,她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啦。我没有调整你的身体能力。”
“什么,为什么?”由不得我不疑惑,那她刚刚打开我的后背做什么呢?
“因为我检查了一下,发现乌托邦已经把它们都调整到完美的程度,你的抗寒性刚好足够,而且其他的能力的也都拉高到平衡的极限,你真的很有趣,我从来没有见过乌托邦如此偏爱一个人,你究竟做了什么?”少女背着手,前倾着身体问道。
我沉默着,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对了,你想要登山的话,其实是应该先在半山腰上整顿好才开始爬的,你有带帐篷没有。”眼看问题无果,她又转移了话题。
我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乌托邦往我背包里装东西时念过的词语,帐篷......我摇了摇头。
“那我这里正好有他们之前登山留下的帐篷,还有一颗用到没剩多少的能量石,我可以给你,把背包拿过来吧,我帮你装进去。”
我走过去拿起背包递给了她,她接过后打开瞄了一眼,正打算拿走的时候眼睛又瞄了回来,一直定格在背包里面。
这次荻冬的声音也在脑海里跳起舞来,鲁莽......、鲁莽......、鲁莽......
我不由得低下了头。
“原来,你选的是单程票啊......难怪乌托邦会把你的身体能力调到这么高,蔚蓝,你真的很厉害,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好像在叙说事实的平淡,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受。
“不不不。”我抬起头,连连摆手,“乌托邦把我的身体能力调高是乌托邦厉害,跟我没有关系。”
“不对,蔚蓝,如果你带了很多东西,乌托邦绝对不会把你的身体能力调整得这么高,它是不会判断错你选择时的真实心态,你的选择才是让你走到这里的根本原因。”
“嗯,谢谢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很开心,虽然我对她有好感,但我不觉得我自己像她说的这么厉害。
她又盯着我一小会儿,似乎有些什么疑惑,但没有说出口,随后她突然把背包递到我眼前:“给,装好了。”
“装好了,什么时候?”在我低头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这就装好了?
我接过背包打开看了看,储物格果然还都是全灰色的,而背包里放的刻刀,压缩成圆球状的帐篷,和黯淡的能量石此刻都挤在一堆。还真的装好了,这么快。
“好了,你该出发了。”她突然这么说,就像要赶我走一样。
注意到我颇感意外的神情,她浅浅笑了一下:“你剩下的电量可不多,不该浪费吧。”
“也对,谢谢你给的帐篷。”感觉到她不太乐意我在这里逗留过久,我匆忙背起背包,向门外走去。
木门缓缓滑开,阳光也缓缓溜进屋内,而皑皑的白雪反射着阳光,令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纯净耀眼,我不由得眯起眼睛,清新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也席卷进温暖的屋内,我转过身想要礼节性的道别一下,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一时间居然楞住了。
“嗯?”她疑惑的盯着我,微微歪头。
“那个......”我挠了挠头,“你叫什么名字?”
“噗嗤”她又被逗笑了:“真的吗,现在才想到问,不是故意的?”
她笑起来果然很好看啊, 我脸上有些发烧,只能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因为你太漂亮了,所以我忘了问。”
“哎呀呀,这个理由可真是......,好吧,我原谅你了,我的名字叫朝月。”朝月先是小声说了什么,我虽然听得真切,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随后她才说出原谅的话和名字,让我松了口气。
“朝月。”我重复了一遍,又道:“谢谢你的鼓励,谢谢你的帮助,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那些话,真的很高兴,所以。”
“再见了,朝月。”我站在门口挥挥手。
“嗯,再见了,蔚蓝。”朝月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小幅度的挥了挥,就算是道别了。
我转身向着雪地走去,天空此刻很晴朗,一切都这么明晃晃的,经过朝月的点破后,我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其实很轻快,搞不好对我来说正常的走路速度对别人来讲其实很快,这让我对爬雪山多了一丝信心,正当我看到雪山山脚的时候。
“蔚蓝!”我听到了朝月的喊声,回头望去。
朝月此刻站在木屋前的那片雪地上,挥着手向我喊道:“雪山现在有点郁闷!你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记得打开帐篷等待一会!当夜空降临群星璀璨时才可以继续攀登!记住了吗!”
“好!我记住了!谢谢你的提醒!”我也挥着手回应着她,阳光在此刻更耀眼了一分,万物都更加的晴朗起来,看到她转身回屋,我也转身望向雪山,它巍峨的屹立在阳光之中,山上的积雪反射着温暖的光芒,看起来圣洁又宁静。
雪山郁闷是这个样子吗?我有些疑惑,但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十来分钟后,我终于走到了山脚下,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阳光突然就黯淡下来,一粒雪花落到我脸上,我抬头望去,阳光微弱的在云海里挣扎,时隐时现,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火。
而原本浅红的天空此刻染上一层沉闷的灰色,雪花就从这灰红的天空纷纷飘下,在这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天地都却完成了如此剧烈的变幻。
简直就像世上所有的冷漠都聚集于此,层层拔高,直入云霄,而纷纷的白雪就是它对来访者的不喜与拒绝。
于是我踏上了第一步,狂风从身侧夹着雪花呼啸而来,我又踏上第二步,调温服延伸包裹住我的鞋底,长出了尖利的防滑钉,第三步,第四步,风没有继续变得更强,雪山任由我继续向上行走。
雪山接受我了,但这却不算开始,直到半山腰前,地势平缓向上,越往上,雪就下陷得越深,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要更为艰难,而纷纷飘落的雪花却不会因此停止,越难走反而需要走得越快,我必须得在雪厚到走不动前到达半山腰。
直到雪淹没到小腿时,我总算是走到半山腰了,这里有着明显平坦的很大块地面,脚踩在上面感觉很扎实,而向上望去,大片的雪白山体已经向上陡峭到与天云相接,好似继续爬上去就能走到天空之中。
但雪花依然在纷纷而落,它们悠然又无情,持续不断地添加着向上的阻碍,我翻出灰黑的压缩帐篷,将它用力向上甩去,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瞬间爆炸式的膨胀,从空中飘摇落下。
帐篷的四个角各有亮着红圈的银色长锥,当它稳当的落到地面后,长锥分别排出四道气体,向下平缓钉去,相继亮起绿圈后,帐篷上吹起阵阵褶皱,本身却已像成为了雪山的一部分,我掀开帐篷走了进去,开始了我那不算漫长的等待。
猎猎作响的帐篷和飘打在帐膜上的雪花构成了奇妙紧凑的音乐,我枯坐其中,静静聆听,时强时弱的风奏出了高低起伏的乐潮,而铺天盖地的雪花则敲出复数紧密的共振鼓点,似在一波一波热血的欢呼,如果雪花会欢呼,那么它们究竟为了什么而欢呼呢?
它们并没有在欢呼啊,它们只是在表达着雪山郁闷的心情,但构成这份庞然郁闷的,却是无数细小的欢呼。这方世界的雪花越热闹,雪山本身就越郁闷,这样来看,雪山真是位悲哀的存在啊。
我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压抑与悲哀,相反觉得隐隐的开心,我果然很奇怪啊,难道我一路走来还没有进步吗?
可我就是觉得振奋,因为我的内心处于这无数细小的欢呼中,如狂风骤雨里的湖面,波澜连绵,不曾停歇。
我像雪山,我不像雪山,我将要攀登的,是形似我对世界的疏离,不是我对世界的疏离。
在这帐篷中,我仰躺下来,手向上伸着,在那雪山之顶,是否有着晴朗的蓝天呢。
“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陌生的声音呼喊道,我睁开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慌忙坐起身,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帐篷的顶端闪着小小的红灯,陌生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而它仍在呼喊:“天已经晴朗了,此时此刻正是攀登的最好时机,我叫朝夕,永眠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攀登到这雪山之巅,我会做到的,因为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留声机?我疑惑掀开帐篷,夜空,群星璀璨,雪山,静谧祥和,银色的星光洒落到雪山最为陡峭的山脊上,竟似光芒铺就的道路。
我又回头看着那个红灯,它又开始重复道:“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我起来了。”我回答道,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帐篷四角,长锥缓缓升起,陆续拔出,我看到帐篷顶端闪了一次绿灯,随后帐篷开始高频震颤,却听不到一点嗡鸣声,随着震颤越来越快,帐篷开始变得虚幻透明,只有顶端还是实体,一声极为尖锐短促的“啾”,帐篷瞬间坍缩回灰黑圆球状,落到雪地上,陷了一半进去,我捡起它,拍了拍,丢进背包里,又拿出了那块黯淡的能量石。
百分之四十三,这就是最终的电量吗,我耸了下肩膀,开始攀登吧。
最先感受到是,已无法只依靠双脚向上的道路。
你究竟为什么在此。
我逃离了某个喧嚣的世界。
随后是调温服也无法遮蔽的寒冷。
你究竟为什么向上。
我想要追寻蓝天。
稀薄的冷空气涌入鼻腔。
你的追寻毫无意义,我屹立于此百万年,亲眼见证它的消逝。
我的存在也毫无意义,你也可以见证我的消逝。
原来手脚早已失去知觉,人类的科技之躯也抵不住自然的凛冽。
你又为何继续向上,想要消逝的存在随处皆可掩埋。
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在这里永远能向上仰望。
身体向下滑落,早已冻僵的手指却能扣住突出的冻岩。
荒谬的动力不足以攀上山巅,荒谬的想法无法诞生出希望,你不会成功。
荒谬是从希望中诞生的,荒谬是可以追寻希望的,我只想要靠近它。
身体已越过滑落前的位置,动作不曾停止。
你的闪烁已经熄灭了,你已经到此为止了。
电量百分之零,电量百分之......
我用全身力气死死扣在冻岩之上,不想掉下去,但恣意的寒气依然侵蚀我的胸腹,我的全身,我的感觉还在延续。
你为何还能向上。
谁知道呢,也许因为我很荒谬吧,我现在感觉身体很暖和,很甜蜜,但我会连同它也摆脱掉。
你不可能会成功,你不可能会成功!
我的视线处,渐渐黯淡的星光与愈发清晰的冻岩,它们交互辉映的边界已然模糊起来,隐隐约约构成熟悉的虚幻模样,星光是它的皮毛,冻岩是它的斑纹,它从上方凶戾地俯视着我,一阵微风吹来,它发出无声的咆哮。
“喂!我知道你是猛兽了!但我不怕你!我已经战胜过你一次了!”我朝着它大声喊叫。
它张大嘴巴,露出利齿,朝我扑来,我的右手朝上挥了过去。
它的幻象与我错身而过,我的右手扣上了一块突起的冻岩,与此同时,一道浩瀚的巨雷贯穿天幕。
“轰隆隆隆隆隆......”天地为此震撼,万物为这一瞬的极致的明亮失色,我没有放开扣岩壁的手,而是把脸埋在岩壁与积雪中躲避这刹那万丈光芒。
滚滚余音奔向远方,而这里的万物渐渐恢复了宁静。
向上,再向上一步,我的左手向上伸去,却只在无尽的空中虚抓一把,直到左手狠狠拍下,我才确定了,我已经触及到雪山之巅了,我的腿开始用力,努力将我的身子往上送,我又成功的将左手肘搭上去了。
我为何是雪山。
这个嘛,谁知道呢。
磨破皮的右手肘也成功搭上去了,凝固的蓝色血液在里面呈现着幽幽的光华。
我也想长出鲜花,也想长出青草。
这就是你自己该追寻的方向了。
天亮了啊。
我的双脚立于雪山之巅,向上望去,浅红色依然铺满天空,看不到蓝天而那浅红的云朵此刻看起来似乎就是一团稀薄的浅红色雾气,我抬起右手在里面拂动着它,雾气随着流转飘荡,我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虚幻的花朵吗......我垂下手笑了,已经没有任何能量可以支撑我下去了,我还能站在这里已经够美好了。
一束微小不一样的光此刻照耀过来,而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有谁能看到河流最初诞生的模样?
而我看到了,天空从遥远的彼端处缓缓开裂,蓝色的光芒从中一丝罅隙中涌现出来,而这罅隙逐渐扩大,逐渐宽成一条向上陷落的深渊,并分出无数蜿蜒的支流,将整片的浅红分离,碎裂。
蓝色的光芒顺着罅隙扩大,顺流而来,无数的支流也随之涌动,一并流淌而来,万道晴朗垂落世间万物。
原来,蓝天如河流,红云如山川,宛如最撼人心魂的山河绘卷,由天磅礴挥毫。
世上怎会有如此深邃的蓝色,怎么又能同时如此清澈,怎可如此的动人。
一股冲动要从我的胸腔奔涌而出,我不自觉的高举双手。
“喂——!我看到你啦!”
啊,我为何如此激动。
“喂——!我看到你啦!”
我为何能如此呐喊。
“喂——!我看到你啦!”
一直以来,我对世界的那份疏离感终于轰然倒塌,这个一成不变日渐腐烂的世界也终于重新开始变化起来。
“喂——!我看到你啦!”
我想要一直这么呐喊下去,想要将那些属于自己的喜悦,不属于自己的喜悦,那些属于自己的悲伤,不属于自己的悲伤,一并呐喊出去。
“喂——!”无边无际黑色的荒漠吞噬了我的视野。
但我能看到。
我依然能看到。
这片深蓝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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