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题

（2）

　　本应如此！

　　意外出现在顺鳞江南下的第三天。虽说它来的有些迟，但终归还是精准锁定了准备祸害的目标。

　　已经熟悉了船上生活的几位小学徒挤在甲板上欣赏又一日火烧云的壮美景色，河岸一侧山峰层峦叠嶂，远处烟波缥缈，犹如一副淡雅的风景画。

　　“那边是什么地方？”七星夹起厚如瓶底的眼镜片望向远处河滩前成排停放的大船。

　　“赛逍遥。”韩柯夫说。“搞不好是罗兰斯特内河边最大的城市，也是鳞江漕运公会总部的所在地。”

　　“怪名字。”碧奇伸伸懒腰，秀发迎风飞舞，带起一股异域的淡香。

　　“它原来不叫这名字，因为看逍遥城崛起后眼热，于是改成现在的叫法。” 乔·希顿从悬梯下探出头，恰好闻到这股香气，搞得他面颊通红，一直红到脖子下。

　　“哦，那它就是个城市化的万事通。”扎奇在一旁打趣，惹得乔·希顿赶忙红着脸钻进船舱。

　　“我记得书上说，过了赛逍遥，附近的群山里有一栋造型独特的古堡。”维顿兰卡缩起脖子抵御夜风，一双透水的眼睛在层叠的山里翻找那栋坐标不甚明确的建筑。“里面住着一位专门猎杀法师的暗夜领主，据说城堡里的一切用具都是用法师们的骨灰烧制而成。”

　　“现任领主要是听到如此评价，大概会先把你杀掉，然后骨灰冲进下水道。”四十九世半说。玻璃腔震得缠绕杖身的银链发出悦耳的鸣音。“你别给他们提什么暗夜领主了，今晚就在附近一带过夜，他们还能睡得着吗。快下去给我涂油。”

　　法杖飘起来自顾拉维顿兰卡走下船舱。

　　听见半精灵提到世界还存在专门猎杀法师的狠角色，其他小学徒顿时没了欣赏日落的心思。他们猫腰钻进船舱，把晕船的七星独自一人留在甲板上。

　　太阳加速西坠，好似同样怕传说中的暗夜领主会结果自己的性命。入夜月神终于肯露出尊容，银白色月光将雾霭织成细密的薄纱，铺在河面之上。快船行驶的打水声间隙，舱室内小学徒们的吵闹和笑声都无法掩盖两岸的虫鸣和夜行鸟类恫吓式的叫声。

　　
　　不知何事引得扎奇哄笑，他似乎想起什么，刚要向乔·希顿发难，就看见七星佝偻身子从悬梯口上滚下来。

　　“有船接近咱们！”七星尖叫的声音在房间里冲来撞去，引得人不自觉抬头朝透镜折射的水面望去。

　　“大哥，船里面人还不少。”

　　一个贼眉鼠眼的声音追着七星钻进船舱，假如光凭说话的声音就能推断出此人长得贼眉鼠眼，那本人定然好看不到哪去。透过水下的瞭望窗，小学徒们看见另一艘快船伸出钩梯，与韩柯夫的船相接。伴随激烈的晃动和鲁莽的脚步，几名不请自来的客人跳上甲板。

　　“迎来五湖客！”

　　贼眉鼠眼的声音站在悬梯附近向船舱里喊话。头顶摇曳的灯火把他的影子抻得长长的，一直铺到舱室里。

　　“送往八方宾。”

　　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韩柯夫示意让大家安静。他自己贴着舱壁站到梯子下，躲进视线的死角同上面的人流利对答。

　　“哎呦？”贼眉鼠眼吃了一惊，几句交头接耳后，他继续说道：“水龙伏头南向流。”

　　“海神东去任遨游。”

　　“天地广阔但独木难容窄桥对向二虎！”

　　“朋友说的这是哪里话。长空双月但见苍穹交替不曾双神共斗。”韩柯夫自信满满的对答如流。看见小学徒一脸困惑的样子，他颇为自豪的小声解释道：“这帮人说他们专在鳞光湖走货。以为我们是来抢地盘的，我说我们在逍遥城附近发财，偶尔路过此地，和他们没有任何冲突。”

　　“兄弟发财。”贼眉鼠眼听闻，知道船舱里是同道中人，说话态度也客气了许多。

　　“同道承让。”

　　“这黑话暗语一套一套的。”拉奇露出既惊异又钦佩的神色，“比象牙塔的秘密结社暗号帅多啦！”

　　
　　“这都是跟夏国人学来的，他们说话文绉绉，一般人听不懂，很适合作为暗语。”韩柯夫骄傲的捻起胡须示意其他人不要说话。

　　甲板上又一阵窃窃私语，贼眉鼠眼马上问道：“逍遥城的朋友，你怎么跑船到我们这儿了。”

　　“我在象牙塔念书，赶上放假就借家里的船请几个朋友去逍遥城过暑假。”

　　“敢问家中长者大名。”另一个瓮声瓮气的粗鲁声音插话进来问道。

　　“我家只在逍遥城周围做点小买卖，上不得台面。”韩柯夫说话时眼睛紧盯船舱外，紧张的汗珠流进眼睛里却浑然不觉。

　　正当韩柯夫与甲板上的人周旋之时，船舱里其他人同样没闲着。扎奇站在桌子上 ，将耳朵紧贴舱壁用手比划，示意上面一共站了四个人，都拿着武器。碧奇熟练施展变形术，化身为体态优美的黑豹，只要上面的人胆敢顺梯子下来，她会毫不犹豫咬断对方喉咙。拉奇拿出准备好的符文，贴出一道出其不意的陷阱。七星和南坨远离船舱唯一的出入口，他们合力握住维顿兰卡的手，就在刚才半精灵手心里冒出一颗火球。眼下可不是丢魔法的时候，何况在此危难之时施法者还是给象牙塔带来无尽爆炸的火焰魔鬼。乔·希顿见势不妙正打算溜进船舱前部的驾驶室隔间，可惜舱门上了锁，他只能躲在七星身后，尽可能借对方麻杆般的佝偻身材隐藏自己。

　　“那请问这位爷尊姓大名，何方发财？”贼眉鼠眼的声音问。

　　“我叫韩柯夫，是象牙塔的学徒。”

　　“原来是韩家的少爷。去逍遥城送货的时候，多亏你们家的人照顾，可否赏光见面一叙。”粗声粗气的男人开口发话了，听起来他似乎就是这伙走私贩的老大。

　　扎奇一把摁住正要爬梯子的韩柯夫，他轻轻摆摆手，指了指头顶，又用两根手指朝脖子的位置一横。扎奇小声说：“上面情况不对，我陪你上去。”说罢，他又朝维顿兰卡摇摇手，告诉他不必那么紧张，同时不忘用眼神叮嘱七星和南坨，抓紧这水蓝色头发的矮子。

　　“你们仨，对，包括万事通，看好矮子维。”扎奇又对唯顿兰卡说：“你先别那么紧张，我们上去探探情况。”

　　扎奇站在出入口旁向上观望片刻，只见他只手抓住悬梯，双脚蹬地飞也似的跳出船舱。当扎奇重重砸落在甲板上的时候，船身剧烈摇晃起来，七星没站稳一头栽进乔·希顿怀里，索性吐了他一身。

　　韩柯夫等船身的摇摆减轻后才慢吞吞爬出船舱，甲板上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韩家少爷出门郊游还带保镖？”走私老大略带嘲讽的说。

　　“大爷瞧您这话说的，俺也是个学魔法的，跟韩少爷是同学。”扎奇装疯卖傻，极力用憨傻的北地方言介绍自己。甲板下化身黑豹的碧奇裂开嘴，仿佛是在偷笑。

　　“我邀请朋友们暑假去家里玩。”韩柯夫仍旧彬彬有礼，“包括船舱里的，都是小学徒。你们别误会，我借家里的船就是图个快，也省钱。”

　　“误会？”老大故意拖着尾音说，“我觉得这不是误会，是机会。上次在逍遥城，你们家的人害我亏了一大笔钱，这场子怎么也得找回来不是。”

　　“老大，这船里有馅儿！”贼眉鼠眼的声音忽然雀跃起来。他整个人趴在甲板上，手里的匕首插进木头，撬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他窥视到暗门里那堆价值不菲的货物。

　　“出门郊游还带着货，我看是呛行市来了吧。”走私老大骂骂咧咧，抽出武器一刀砍在船舷的矮栏杆上，随即发出一声闷响。

　　“船里的东西放着都一个学期了，我要想卖早在迪比利斯出手了好不好。”韩柯夫解释道，“况且要走货，也应该朝上游开，哪有往下游走的道理。”

　　“少他妈的在这儿跟我废话，给我抢！”

　　看来对方只想找个借口截下船舱里的货物，况且面对的还是有过生意摩擦的人。走私船的老大声音里透着股狠劲儿，看来是抱定杀人越货已解心头之恨的打算。

　　甲板上顿时乱作一团，刀砍在木板上发出的颤音与船身摇晃吓得乔·希顿脸色煞白，晕船的七星好不到哪去，他们俩抱着龟缩在角落里帮不上忙。拉奇贴完符文，正掏出碳棒开始在墙上绘制奇形怪状的法术，由于过于紧张圈起的字符歪歪扭扭，断开的线段间偶尔闪出魔能连接的火花。这与在课堂上应付维顿兰卡酿成的灾祸不同，眼下能聚齐的小学徒数量有限，何况对方手里还有刀。南坨从背包里翻出上课笔记，开始逐行寻找有什么法术能派上用场，要以他怎么华丽怎么来的性格，恐怕破坏力不会亚于一旁纠结要不要继续搓火球的维顿兰卡。黑豹不耐烦的低吼，利爪已经把纯白色的地毯边缘抓得粉碎。黑豹一跃而起，跳到维顿兰卡身边，碧奇眨眨眼，又用力叼起半精灵的衣领，示意他赶紧上去帮忙。

　　甲板上激烈的打斗只维持了几个回合便快速落幕。一连串尖叫和落水声中，拉奇才勉强画完半个防御符文。

　　“你们不是学法术的小学徒吗，怎么能……”走私船的老大话音未落，他就呼嚎着落到远处的水中，听声音水花一定十分壮观。

　　“学徒咋啦，学徒就不能用拳头揍人吗。”扎奇爽朗的笑声在夜空中久久不息。

　　韩柯夫的圆脑袋探进舱室，胡子上缀满胜利的喜悦，此刻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寻找维顿兰卡的身影。韩柯夫对正犹豫是让碧奇叼出船外，还是自己爬上去的半精灵说：“矮子维，赶快上来帮忙，一会儿他们的援兵就到了。”

　　“呃，结束了？”

　　“废话上来再说，您老费心，赶紧把他们的船烧掉。”韩柯夫说。“我先下去你再上来，船里的都坐好，咱们得抓紧时机开溜。万事通你怎么又吐了，待会儿给我收拾干净！”

　　“我只会火球术，而且控制不好力道。”维顿兰卡有点委屈的说，要是没有柳木法杖的帮助，法术在他手中最后莫名其妙都会变成灾难的同义词。他心有余悸的提醒道：“万一把他们连人带船都炸飞......”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韩柯夫不住点头。他催促维顿兰卡赶快到甲板上料理后事，自己则拉开前舱的门，一屁股坐进驾驶室。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