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题

（1）

　　“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到哪里了。”扎奇捡了个破瓢，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人群，从逍遥城标志性的许愿喷水池里舀了一瓢泉水走回来。他晃晃手里的宝贝疙瘩，对自己的亲妹妹和维顿兰卡说：“洗把脸不，我看池子里还有好些硬币。”

　　“你可别丢人了。”维顿兰卡坐在马路边刻意朝外侧挪了挪，尽可能展现出与扎奇形同陌路的姿态。“我们到逍遥城，得先找个熟悉黑烟森林的专业人士。”

　　这名半精灵学徒还记得分头行动前，七星与韩柯夫的嘱托。

　　“靠谱的人脸上又不会写自己是专业人士。”扎奇胡乱的洗把脸，用衣服擦干水，又将瓢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我饿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吃饭、睡觉！”

　　“还有洗澡。”碧奇眉梢丝毫没有舒展开来的意思，她对自己几天来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格外不满。

　　“好吧。”维顿兰卡拿这对儿活宝兄妹毫无办法，他整理好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落魄。半精灵抬头问杵在砖石缝儿里，杖身缠绕银链威风凛凛的法杖：“你有什么好推荐？”

　　“你这可问对人了。要说逍遥城值得推荐的地方啊，”油腔滑调的声音从杖头廉价的绿色石头里飘出来。四十九世半毫无预兆的开口说话吓坏一旁吃东西的游客，扎奇手疾眼快接住对方丢落的煎饼，确认沿街道狂奔的原主人没有讨回食物的打算后，扎奇帮她吃掉了余下大半张饼。柳木法杖像个专业导游般对三人介绍说：“能作为旅游景点，本身历史悠久，且能够满足你们需求的地方，当属‘喝丢自己’莫属。它与人生苦短大剧院并立，可以说是来逍遥城必去游览的项目之一。喝丢自己名人云集，赶上打架斗殴的时候还会有专人负责解说讲解。开你们这个时代诸多先河的传奇冒险家强石头，就是从那间酒馆走出来的。”

　　“那里的东西好吃吗，能好好睡一觉吗。”扎奇问。

　　“可以洗澡吗。”碧奇问。

　　“我从书里读到过‘喝丢自己酒馆’的故事。”维顿兰卡没有当下专属于自己的问题。他回想起自己从自家藏书馆里读到过的文字，水蓝色的小脑瓜里憧憬着英雄豪杰欢聚一堂的盛况。酒馆里整洁明亮，酒保制服笔挺为风尘仆仆的人们奉上美酒佳肴。豪杰排排就坐，他们面容和蔼的高举酒杯欢迎下一位凯旋而归的人登门。或许维顿兰卡本人才是最大的问题，因为他说：“我觉得一切还挺顺利。”

　　“除了你炸别人家的船。”扎奇咧嘴一笑，他感慨于逍遥城的繁华，揉揉酸疼的眼睛开始思索如何人不知人不觉的捞干净池子里的硬币。

　　“是韩柯夫让我炸的！”维顿兰卡反驳道。

　　“他只是让你烧掉了对方的船，拖延追兵的时间。况且你那叫炸吗？要是搁在圣光湖的神山尖上都称得上火山爆发了！”扎奇笑盈盈的说，丝毫没有责怪维顿兰卡的意思。

　　当然，还是有人当场提出了质疑。

　　“从你炸船开始就没顺过！”四十九世半忿忿的言辞化作点点红光飘出绿色魔晶。

　　他不满于维顿兰卡背信弃义，毫无江湖道义。原本一人一杖的君子协定唇红齿白讲的明白，只有四十九世半在场时，维顿兰卡才允许施法。事后根据扎奇绘声绘色对四十九世半的描述，维顿兰卡的火球规模远超炸飞翠仙故居的程度。快船加速向下游狂奔，激烈的气流震得船身左摇右摆，透过舷窗隐约能看到河面泛起一片耀眼银光，那些都是受到法术波及炸晕的鱼类。

　　“当时情况紧急，是韩柯夫让我干的。”维顿兰卡辩解道。

　　“可胖子没有让你顺便清理河道淤泥。”

　　扎奇丝毫不懂嘴下留情对维系友谊起到的关键作用，他的话惹得一旁休息的碧奇横过手肘痛击自己的亲哥哥。

　　“下次我尽量控制力道。”维顿兰卡态度诚恳的接受忠告，他自信满满的修正说道：“除了这件事，目前还都挺顺利的。”

　　维顿兰卡从马路边一跃而起，揉揉已经毛躁到不成型的乱发。他跑到广场对面的报摊买了份逍遥城旅游指南和阿斯托比拉发行的报纸，又问报摊老板借了只红笔标注喝丢自己酒馆的位置。

　　报纸上对他们的行踪着墨不多，看来前往主岛图书馆调查的另外一行小学徒也不甚顺利。

　　虽然历经鳞江上的种种磨难，维顿兰卡仍旧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自信，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虽然小学徒们分头行动之时仍旧没有对“专业人士”的定义达成一致，但半精灵坚信只要抵达久负盛名的喝丢自己酒馆，饱餐一顿再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我觉得我们需要重新定义‘顺利’。”四十九世半眨眨红光说。

　　凡子们都说历经磨难方能苦尽甘来。要是那位被迫接受凡子要求，掌管命运工作，并冠以“卡波奇拉”之名的神明老爷倘若此时途径逍遥城，一定会嗤笑维顿兰卡如此不切实际的信心。再假如命运之神诚如凡子所言，是“本应如此”的命运本尊，那本应如此与维顿兰卡之间便永远是两条保持礼貌距离的平行线。阻隔彼此的正是法师们引以为傲、誉为世界本源的“伊安之力”，换成通俗叫法，即是法术、魔法、能量的统称。

　　校长口中的“安全第一”，以及维顿兰卡认为的“顺利”，自那晚赛逍遥附近撞见韩柯夫仇家起，便已经只剩空洞的口号与美好愿望。细细琢磨，与出发时所制定的计划相比，小学徒们的行程已经延后数日。

　　眼下，维顿兰卡与吉萨兄妹栖身逍遥城繁华的街市一隅，坐在庇荫的路边看街上穿着打扮迥异的人群挤来挤去。扎奇脸上神采奕奕，挂着胜利的笑容，但脸色已略微泛起鲜绿。维顿兰卡横握法杖，水蓝色头发下难得浮现出充血的眼袋，纵使他废寝忘食徜徉于自家地下室的藏书馆也未曾有今日的憔悴。碧奇头发蓬乱，油脂让飘逸的过肩发板结，为掩盖邋遢的仪容，她难得把头发盘成发辫。扎奇和维顿兰卡夸赞说，这样子很适合碧奇，只是如同逃荒般的邋遢妆容实在让这位好姑娘高兴不起来。

　　途径赛逍遥那夜，他们乘着爆炸的烟火，扑向鳞光湖下游，升腾起的水柱里涌出蒸腾的气雾，仿佛要推起快船加速装过霉运的终点线。

　　一路上对于暑假作业的目的，小学徒们始终各执一词。

　　幽灵校长擅自递交的计划书里，对这一块的描述含混，表达模糊，一看就是出自常年撰写研究报告的老手所为。

　　七星一边晕船一边坚持要看到蜥蜴人的宝藏才肯罢休。南坨冷静分析起大法师并不在乎这页草纸下落的可能性，并引用幽灵的原话，说只要每个人的一只脚踏上黑烟森林便算完成这份远超他们力所能及范围的作业。

　　顺着这条思路，韩柯夫认为所谓宝藏实际上早已不存在了。说不定比比·里奇大师多年前就已深入密林，潜进金字塔将宝藏席卷一空。扎奇认为有没有宝藏都无所谓，他和妹妹只想利用到手的经费去大陆南方看看，扎奇已经豁达的把暑假作业抛之脑后。维顿兰卡说这趟仓促的行程想要达成怎样的成就，完全取决于找到怎样的专业向导。原本半精灵推荐四十九世半充当向导的角色，其他人觉得油腔滑调的柳木法杖着实不靠谱，因而无人赞成。

　　乔·希顿数次鼓起勇气要发言，都在一片“闭嘴”的斥责声中作罢。归根结底，要不是他想要构陷其他几人，也就没有后来的这档子倒霉差事，因而在几位当事人看来，乔·希顿理应受到如此优待。

　　争吵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韩柯夫的快船搁浅在一处浅滩。原因很简单，船坏了。

　　由于发生遭人劫船的事情，随后两日他们选择昼伏夜出，索性船上食物充足不会引发吃掉乔·希顿的悲剧。唯独生怕再次遇到寻迹而至的仇家，小学徒们绷紧了神经，稍有风吹草动，乔·希顿就如惊弓之鸟般在船舱里乱跑。

　　恰在此时一艘渔船逆流而上，桅杆上悬挂耀眼的灯火让乔·希顿误以为是赛逍遥的追兵。慌乱间他冲进驾驶舱，把晚饭悉数吐到仪表面板上。船舵打满偏离航线加速冲向岸边，它高高跃起插进距离河岸有一段距离的森林边缘。

　　扎奇看着如一条死鱼般翻肚皮的快船颇为无奈的表示，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很难把船拖回河里。况且船底的破洞也向众人无言控诉，想强迫它下河继续劳动门都没有。

　　升起篝火，搭起帐篷。小学徒们在不知名的河滩高地边过了一夜。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七星没有再晕船，乔·希顿则在密林里神经兮兮的徘徊，生怕会有人背后偷袭。他们暗自祈祷，这位学生会骨干最好能就此消失在密林里。

　　当太阳再度升起，韩柯夫从船舱里翻出张地图，把自己的计划跟所有人和盘托出。

　　“原本按照预定计划，今天就该能抵达逍遥城了。”韩柯夫露出打乱计划后烦躁不安的表情，他瞅了眼围着篝火余烬吃早餐的众人继续说，“船上的货不能这么放着，我需要留在这里善后，你们拿这张旧地图，沿最宽的河道顺流走，大概再有两天就能走到逍遥城。”

　　韩柯夫手里的地图上等高线画得五彩缤纷，绘制地图的工匠似乎原本就打算让使用者迷路，三角、圆圈、波浪线争先恐后挤作一团，蜿蜒的线条边缘用难以看清的细花体标示出无数陌生的地名。

　　“总体计划还是不变。”韩柯夫继续说，“你们到逍遥城后再分头行动，一拨人去主岛查资料，一拨人在当地找向导，另一波……也没啥一波了，万事通你一个人从逍遥城火速赶回鼻涕老家，做好接待我们的准备。我需要原地待命，等人来接我，之后咱们所有人都到鼻涕找乔·希顿汇合。

　　“万事通，你闭嘴！

　　“至于说我们暑假作业的最终目的，等到了鼻涕再讨论，看你们查到的资料和找到什么水平的向导才能决定接下来的行动，听懂了吗？”

　　一干人等纷纷点头，目前只有躲过记者们的围追堵截这件事令他们感到些许欣慰。重新分配行李和研究资金后，小学徒们留下足量的食物告别韩柯夫，继续踏上旅途。

　　他们运气很好，沿河走了半日就碰到一伙刚入行的绿林好汉公会成员。为首的壮汉手拿手册磕磕绊绊念完台词，正准备洗劫这群看起来和叫花子无异的小学徒时，一队从小路钻出来的卡赞兔人商团救下小学徒。兔人中有人认得维顿兰卡，于是答应带小学徒去逍遥城，做为代价几人需要帮忙照看羊驼，而且只能睡在运饲料的稻草车里。

　　“先做好咱们的事情，一切担忧等到了鼻涕跟其他人汇合再说。” 扎奇说，星夜兼程让他疲态尽显。

　　吉萨兄妹各怀心事站起身，跟随维顿兰卡和那根变身成导游的饶舌法杖朝喝丢自己酒馆的方向走去。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