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苏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白皙丰满的胸部。接着,胸部的主人突然俯身凑了过来。那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怪物本能地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
“早安,我亲爱的怪物。”少女甜美地微笑着,“欢迎从死亡之中归来。”
怪物从冰冷的手术台上坐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漫长的噩梦,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少女帮他擦去身上残留的血液与尸液。
“你饿了吗?”少女问他。
少女为他端来丰盛的食物。怪物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喉咙干涩,仿佛是新生的婴儿。少女又为他拿来叠的整整齐齐的干净衣服。他默默穿上。衣服虽然是二手的,却意外的合身。
怪物对着镜子打量起他自己。衣服遮掩了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他现在看上去不那么像是怪物了。他看上去更像是个普通的年轻男人,中等的个子,苍白消瘦,不好看,却也并不可怕。怪物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曾经活过又死掉的人。可他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更高大、更强壮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瘦小无力。
怪物都应该是强壮的,不是吗?
怪物和少女一起住在废弃的工坊里。
工坊很大,位置偏僻,又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工坊里有很多科学仪器,这些仪器同样老旧而破烂,奇怪的是,怪物却本能地知道它们中许多的用途。
怪物知道许多他不该知道的事情。他知道古老的歌谣,他知道远方的河流,他知道野花和星辰的名字。他知道如何开车,如何跳舞,如何烹饪海鲜与羊羔。他还知道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
可他不知道他自己是谁。
“你想得太多了。”少女对他说,“笑一笑吧,我可爱的怪物。我给你读个故事怎么样?”
工坊里有很多书,有大部头的科学著作,有古典的戏剧和诗歌,也有廉价的恐怖杂志。女孩最喜欢的是一本老旧的《一千零一夜》,每天晚上,在晚饭之后,女孩与怪物坐在温暖的火炉旁,女孩就会拿起书,为怪物读上一篇书中的故事。
有些时候,她会坐在窗前写信。信是用加密密码写成的,内容大多是关于最新的科学发现与实验,也有一些其他内容。每周一次,她会到附近的镇子上去购买生活用品和寄信。怪物有时也会和她一起去。这也是他们与外界仅有的联系。没人认识他们,甚至鲜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的生活宁静而又安逸,如同中世纪的隐士。
“你为什么要创造我?”怪物问。
“不为什么。”女孩回答,“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你的家人和朋友呢?”怪物又问。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怪物不再问了。他好奇女孩为什么会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工坊里。女孩年轻漂亮,举止言谈都是很有教养的样子,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在怪物的印象里,这样的女孩应该和同龄人腻在一起,参加舞会,纵情玩乐,而不是躲在废弃的工坊里,与怪物为伴。
“我有两个哥哥。”女孩突然说。
怪物惊讶地抬起头。这是女孩第一次提起她自己的事情。
“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死了。”女孩平淡地说着,像是在讲着一个过时的老笑话。“所以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过,现在我有你了呢。”
这么说着,女孩打开了老旧的留声机,放上了一曲舒缓婉转的华尔兹。“你会跳舞吗?”她问,“来陪我跳舞吧。”
怪物会跳舞,虽然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的跳舞,然而他就是会。女孩笑呵呵地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他们伴着留声机的旋律起舞,怪物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不同的音乐,不同的人,同样的一支舞。
“我是谁?”他问女孩。
“这重要吗?”女孩反问,“无论你曾经是什么人,你都已经死了。你回不去了。”
“可是……”
“现在的生活不好吗?”女孩问,“你不开心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怪物说。
女孩笑了起来,可是怪物总觉得,她笑得有些悲伤。
“你是什么人?”他问。
“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问呢。”女孩说,“我是维多利亚·弗兰肯斯坦。”
怪物是不需要睡觉的。
在夜里,当女孩睡去之后,怪物坐在黑漆漆冷清清的工坊里,独自思考。他总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或者说,事情从一开始就完全错了。
怪物应该是丑陋而强壮的,复活他的应该是一位年轻的科学家。怪物因为孤独而心生仇恨,他向科学家要求一位伴侣。然而,科学家拒绝了他。发疯的怪物杀死了科学家的未婚妻,最后,两人也都命丧黄泉。
故事本该是如此。
怪物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在寂静的夜晚里,他听着少女平稳的呼吸,突然觉得自己正在做着一个漫长的梦。他不知道这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夜晚很漫长,可黎明终于还是降临。
“你又在想什么?”女孩从背后抱住他,在他的耳边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开心一点呢?”
怪物想了想:“我在想,你喜欢蛋卷吗?”
女孩笑了起来:“我爱蛋卷。”
“那么,早餐吃煎蛋卷吧。”怪物说。他热起锅,切上一小块黄油,再熟练地打上鸡蛋。煎蛋熟悉的味道莫名地令他安心。
“对了,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身后,女孩突然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怪物愣住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美梦总是要结束的啊。”
不久之后,女孩接到了一封特别的信。
当她读信的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突然起身,将信投进了火炉里。怪物很想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然而问不出口。
后来,怪物注意到,女孩的抽屉里多了一只枪。
“或许我该告诉你,”女孩对他说,“有一些坏人在找我们。这些人很危险,他们会做可怕的事情。如果被他们抓住就糟糕了。”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怪物问。
女孩耸了耸肩:“他们是保守的宗教信仰者,他们不赞同我的实验。”
她又微笑起来:“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我绝不会让你被抓住的。”
怪物却笑不出来。
应该是他来保护女孩才对。他应该是强壮的那一个。他应该是勇敢无畏的。他可是怪物啊。
“教我射击吧。”怪物说。
“好啊。”女孩回答。
他们在院子里用旧铁罐练习射击。女孩是个精准的射手,她能射中二十码之外的目标。怪物却不行。他的眼睛看不清太远的地方,手也总是颤抖。
“是我的错,我本该把你做的更好些。”女孩说,“我的手艺太差了,我的解剖学一塌糊涂。”
“或许你应该再造一个怪物。”怪物说。
“为什么?”女孩问。
“造一个更好的。”怪物回答,一个高大而强壮的怪物,能够保护她远离一切危险。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她悲伤地微笑着,他从未见过她有如此悲伤的神情。
“你是最好的。”她说。
他们回到工坊里,坐在温暖的炉火边。女孩泡了芬芳的红茶,她从书架上拿起书,为怪物读了又一个古老的故事。
“你能去镇上一趟吗?”女孩问,“替我去邮局取点东西。”
怪物点点头。在镇上的邮局里,他找到了一个包裹。可那个包裹不是邮给女孩的,是给他的。怪物打开包裹,他发现了钱和伪造的证件,证件上的照片是他,只有他。包裹里还有一封信,是女孩写给他的。
怪物跑回了工坊。已经太晚了。工坊的门敞开着,一地狼藉,空气里弥漫着火药与血的味道。女孩靠着墙坐在地上,缓缓地抬起头。怪物抱住她,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喉咙苦涩,什么说不出。
女孩微笑了起来。“再给我读一个故事吧,维克托。”她说完,身体就在怪物的怀里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怪物苏醒过来,她看到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欢迎回来,维多利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