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本来这些符文是打算我们在森林里迷路的时候用的。”四十九世半边说边用红色光点指出大概的位置,“我们应该是从这附近的通风气孔掉下来的,目前身处金字塔地下的货物甬道。”
“哪个金字塔?”维顿兰卡问。
“我如果说全部金字塔你能理解吗,扎扎十世修建的金字塔群是蜥蜴人都市的重要组成部分,地下其实都是相互连通的。”柳木法杖继续专心讲解道:“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要离开这里,必须通过中央藏宝室才能抵达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处出口。假如想和风哥汇合,则需要再绕远一些。这里进,这里出,爬到这边的高台,之后沿斜坡一路向上,从某一处支流旁的金字塔顶端钻出去。最后我们得想办法回到河岸边给风哥打信号,让他开船来接我们。是不是还觉得挺简单的?”
七星追逐红光的指引在纸上胡乱涂鸦,快把整张图抹成黑色。他心里只记得柳木法杖刚才提到“藏宝室”,其他话都如天空炸响的隆隆雷声飘散到远方去了。
“嗯,藏宝屋。”七星小声嘟囔着,生怕其他人听见。
“想都别想!”四十九世半说完催促大家准备向甬道一端摸索。“地下大部分的地形都搞清楚了,没有机关没有埋伏,有的只是各种节外生枝的旅行。到底是谁提到要做暑假作业的?”
小学徒们灼热的目光聚焦在乔·希顿身上,几乎要把他烤得灰飞烟灭。
“就知道又是他。七星,照明,我们走吧。”
“你当领队兼向导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维顿兰卡手持法杖走在队伍前面,他觉得这根自称四十九世半的柳木法杖虽然平日里喜欢卖弄学文,又不怎么着调,可关键时刻却从没有令人失望过。就在一人一杖相识的那场象牙塔骚动里,无论身处白石城还是皇后镇,四十九世半都发挥了能让人保全性命的关键作用。维顿兰卡清楚,排成一条线沉默走在未知地宫里的小学徒们内心肯定抱持有类似的想法。如果想要活着回到逍遥城,乃至于完成暑假作业,仰仗这根号称全知全能的柳木法杖是唯一的选择。
“我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干这活的。‘人工魔法智能助理’的头衔可不单单是产品名,话说回来你们是我带过最糟糕的冒险队伍。”柳木法杖听到夸赞后得意洋洋,“你以为我想带队吗,我是怕跟你们一起呆在这鬼地方。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领你们远远看一眼古蜥蜴人曾经创造过的恢弘遗迹就走,可谁知道你们这群半吊子小学徒脑瓜里盛的尽是些异想天开的废料。这里面还有的人不干好事,惹出许多麻烦事害所有人跟着倒霉。”
说到这,四十九世半的心声忽而钻进维顿兰卡脑袋里,在半精灵灵魂深处直接炸响一个言之凿凿的声音:你记住。必要时,我会放弃其他人。如果之后遇到无法脱身的危险,我只会考虑救你一人。
无机质的玻璃腔滴在维顿兰卡心中激起层层波澜。“我不希望这样!”当他意识到自己成了同伴眼中与乔·希顿一样自言自语的疯子后马上闭紧嘴巴,专注的同四十九世半正面交锋。
你那样做太残忍了,不就等于让他们去送死?
残忍?好搭档,是你太天真。四十九世半丝毫不愿妥协,他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这一路由于某人的错误,我们吃了多少苦。我就不说这是个让他就此消失的好办法,免得放他回象牙塔下个学期祸害其他人,实属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你仔细看看周围,这是什么地方,是蜥蜴人的老巢,是扎扎十世的地下宫殿。你猜蜥蜴人为何不住进来,还不是因为危机四伏,嗯?
现在的情况是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一个脚不方便的女人、一个浑身肌肉的傻大个、一个随时会堵塞通道的胖子、只会理论的麻杆、俩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还有屁用没有净添乱的拖油瓶。我可不用你教我什么是残忍,我在无数法师间辗转,见过太多紧要关头的尔虞我诈。分赃不均引发的内杠更是家常便饭,还有什么,让我想想......哦,对。看见堆积如山的财宝引发贪欲,让所有人跟着他一起陪葬。
可大家伙是一起来的。维顿兰卡在内心争辩道。
你说得对。要我说,没人规定一起来的必须一起回。死亡降临的是时候,大家都是独自上路。
纵然维顿兰卡内心很清楚这根柳木法杖说的有道理,可就是一时没办法接受四十九世半如此理性的观点,半精灵双手攥紧法杖,发白的手指上全无血色。
我得照顾好你,知道是为什么?点点红光浮现在绿宝石里,似乎正在推算他们走过的距离,这条他称作“货物甬道”的地方仿佛永远走不到头。对,是因为需要你把我带出这个地方。更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咱们有君子协定,还记得吗。我觉得你会是个有出息的小个子才会在后厨跟你搭话。抛开个人情感因素外,就是矿区那档子事,你该不会忘了吧。看你天天戴白手套出门,想来是刻骨铭心。这么说好了,接下来如果遇到危险,那家伙为了保证世间有你这么个可以让他某种程度上地间行走的介质存在,他定然会出手。到时候殃及池鱼,你的朋友们同样必死无疑。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必须考虑周详。
真到了那时候,起码要救扎奇和碧奇。听到柳木法杖提起矿区,维顿兰卡下意识紧了紧右手的手套。
手法低级。到了关键时刻,你会说,救谁不是救,不差一个胖子。接下来会把人一个个加进你的拯救名单里。但我得提醒你,你不是可以诱发神迹的圣徒,也不是众神指派到地间公干的羽神。你只是一个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的半精灵,再通俗点说,你也会死。
到时候我就和其他人一起死好了。
你在威胁我吗。四十九世半完全不为所动,激荡在维顿兰卡脑壳里的声音非常冷漠。
我肯定威胁不到你。既然你如此理性的分析了可能的局面,那不妨我也来设想一下。除了你之外,另外有人同样不希望我死在这里,所以届时他会插手,而你不想看到出现这样的结果。维顿兰卡面色凝重,在外人看来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我还记得是如何捣毁第十三研究所的那一扇晶格,你肯定也记得。
唉。四十九世半在维顿兰卡的脑海里叹了口气,悲伤的碎玻璃腔调震得半精灵头皮发麻。柳木法杖妥协了,他说:那就这样,如果真遇到危险,当然我们都不希望有危险,我只是说假如。咱们能救一个是一个,可以吗。
“你跟你那根棒子是不是在密谋什么事情。”走在队伍中间的乔·希顿忍不住开口说话,他生怕众人把自己丢在通道的某间石室里,所以拼了命挤在队伍中央。
“说对了。”四十九世半狡猾一笑,故意说道:“我在教矮子维新的法术,遇到伪神的时候如何快速有效的把你献祭,以换取所有人平安。”
“棍子,你可别再吓唬他了,万一吓尿了可咋整。”扎奇握住妹妹的手走在队伍最后。碧奇的伤势已无大碍,但要骨头完全复原还需要一段时间。
“谁有心情吓唬他。”柳木法杖斩钉截铁的说,“我给你们准备的须知手册里都写着呢,感情是一个字都没看啊。”
“写了什么?”韩柯夫问。
“有关黑烟森林里,我们可能遇到什么怪东西的内容。”
小学徒们转过第一个转角,而后如同进入一处永无止境的迷宫般兜兜绕绕,每个拐角都那么似曾相识。七星坚持认为墙壁上的一处苔藓他在刚才经过的连续转弯处看见过,无论大小还是形状全都一模一样。寂静无声的压抑氛围快把人逼疯,开始他们还为了排解压力彼此聊天,记录周遭看到的壁画或是地上遗落的零星碎片。随着不断深入,狭长且平坦的通道逐渐变得陡峭,小学徒们感觉自己正逐渐向地下更深处探索的时候,话就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只剩柳木法杖偶尔剐蹭墙壁的声音,以及人们倦怠的踉跄步伐相伴。
走了不知多久,最前面的维顿兰卡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小学徒撞成一团,差点把他从一处缺口推下去。
“我们到了。”四十九世半说。
“到哪里了?”七星问道。他赶忙摊开碳棒绘制的地图和拉奇一道确认位置。
“古蜥蜴人帝国最核心的地方。”四十九世半说。
“哦,中央藏宝室。”七星的手指戳中一团微微隆起满是碳粉的标识,他记得非常清楚,哪怕自己烧成灰也会变成这一圈圈碳粉的形状。
“我们不去,你想都别想。从边上绕过去继续赶路要紧。”
柳木法杖一句话击碎了七星的妄想,周围静得能听到他美梦幻灭的声音。
维顿兰卡面前是一片黑暗统治的世界。七星伏下身试探性的加大短杖尖端亮度,以此探查周遭情况。与偌大的空间比起来,他手里这唯一的光源如同萤火虫的暗光般虚弱无力。只搅起一阵岁月浸透的铁锈味道。这里随处生长的荧光苔发出微弱的光勾勒出四方形空间的规模,大的远超人们想象。
“拉奇,你把强化照明的符文给谁了。让南坨点个大点的光球,只靠短杖的光恐怕不够。”
听见柳木法杖的话,几位小学徒赶忙翻找起来,把符文递给南坨。只见他把符文揉成纸团放在手心上,霎时间一团无比明亮的光球升起,飞速旋转的魔能逐渐膨胀,站在通道缺口前的维顿兰卡和七星顺势蹲下身,让南坨把光球抛进黑暗。如同初升旭日的魔法球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悬在半空,霎时间光芒万丈,把房间照得灯火通明。
小学徒们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狭长的通道口前,脚下是向内倾斜呈梯形的光滑墙壁。类似的长开口密密麻麻排在对面的墙壁上。魔能驱动的光球所在的地方,耸立一座从天顶倒垂而下的锥形尖塔,尖塔顶端镶嵌有一颗硕大的宝石,玲珑的晶体反射魔能的光芒,向四周散发迷离彩光。维顿兰卡后退一步,避开湿滑苔藓,在他脚下成排的巨大立柱把视线牵引向这处石室两端,相对而立的石门耸立在房间尽头,看不清门四周彩绘的花纹。
“拿绳子来,我们下去,先休息一下。再看看朝哪个方向走。”
扎奇利落的把绳子固定在通道地面突出的立柱上,这里似乎曾经专门用来悬挂供蜥蜴人攀爬的绳梯。
落入大厅底部时,小学徒们发现身处其间人类有多么渺小。如同黑烟森林中挺拔建木粗细的石柱林立,间隔出一条宽阔石板路。盛放云海鲸油的火盆整齐摆放在石柱两旁间壁出指向性明确的通道。扎奇和七星站在石头打磨而成的容器旁踮起脚才能勉强看见里面的情况,油脂早已因潮湿而腐败,凝结成深色的果冻状物质,稍微凑近还会闻到刺鼻的辛辣气味。石柱顶端腐烂的条幅无力垂下,从侧壁通道里吹出的风偶尔将它们轻轻托起、摩挲,追忆蜥蜴人帝国曾经的繁荣。石柱下手持武器的蜥蜴人武士站得笔直,粗壮的尾巴盘在柱子基座镂空的缝隙里。这些武士头戴全覆盔甲,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甲胄表面尖锐的装饰物和手持的长柄利刃无不彰显威武。苔藓在这些塑像脚旁生根,缓慢生长到小腿的高度。这里终年浸润在潮湿空气里,逐渐让塑像披挂的金属腐朽,小学徒们所闻到的浓烈锈味正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些......”拉奇边说边蹲下观察,手中的笔仍在记录看到的东西。他面前的这尊蜥蜴人雕塑格外破败,反向弯曲的腿上,一块金属板甲剥落,变成一滩生机盎然的苔藓温床。塑像裸露出深棕色的纤维质地,拉奇用炭笔戳了戳,随即发出一声惊呼:“这些不是塑像,都是干尸!”
听见拉奇的惊呼,其他几人聚拢过来,围着塑像认真研究盔甲下面的构造。
“没什么值得一惊一乍的。你们找个灯芯插在它们脑袋上,还能当蜡烛烧很久呢。”四十九世半斜靠在墙上,一副见怪不怪的口吻。
“它们是怎么死的?”七星闪耀渴求知识的目光,在他眼中那并非是一具干尸,而是保送尖帽大学的敲门砖。七星一扫不能进入藏宝室的萎靡精神,精神矍铄的掏出本子,开始记录这里发现的一切。
“站着死的呗。”柳木法杖说,“你看它们的尾巴拴在柱子下面,显然是专门挑选出来当做陈列品的。扎扎十世喜欢大排场,你们看这地下宫殿修的,和外面那些国王老爷的城堡比丝毫不落下风。不过他是个异类,其他蜥蜴人对美学一窍不通,最多会把猎物的脑袋插在木桩子上作为装饰。”
小学徒们借魔法的光芒四下观察,试着想象当年扎扎十世学成归来,统一黑烟森林的蜥蜴人部落后,它们的文明随之灿烂辉煌到何种程度。哪怕蜥蜴人自己都忘记了曾经拥有的发达文明,舍弃恢弘宫殿的当下,站在这座遗迹里依旧能感受到震撼心灵的冲击。
“原地休息。不要乱碰东西。这里可能有机关,我更怕会招惹到别的东西。”
听到四十九世半的告诫,小学徒们纷纷点头表示有了前车之鉴后,自己会严格恪守约定。扎奇背着妹妹把她放到一处干净的石板旁休息,其他小学徒分散开来,不约而同开始记录自己看到的东西。
四方形的空间里,盆栽与花坛里的灌木早已腐朽,木质装饰物更是整片剥落化作烂泥蹲在墙边,唯有一字排开的甬道下雕刻的壁画保存完好。这些浮雕辅以彩色碎石和贝壳,记录扎扎十世征战四方的丰功伟绩。壁画下方那些长满绿苔,已经钙化的图形,恐怕是他为子民创造的文字。韩柯夫掏出几张价格不菲的宣纸,指挥南坨和拉奇,把其间保存尚且完好的字拓印下来。七星兴奋的挥舞短法杖,把它们称作数百年来最伟大的发现。
深褐色的水痕如同岁月留下的泪痕,蜥蜴工匠试图把黑烟森林里的河水引入金字塔,借此驱动某些木质的传动结构,但不知为何最终放弃。小学徒们走遍四周也没能发现暗渠或者人工河道长时间运作的痕迹。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