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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虎

GOLDEN
发表于 2022-05-30 06:34:30

扬州城外的乌云里涌着闷闷的响,亮着烁烁的光。扬州城内外的百姓相信,头上城墙一样厚实的云里蓄着一片随时会浇下来的海。
城内百姓都在找地方躲雨的时候,一个诨号“刀虎”的雄健汉子进了城,奔向梧桐楼。
梧桐楼筑在江边,四层楼高,其主人是昔年南方武林魁首,“剑雄”李惊鸿。梧桐楼前有一方齐人高的石碑,上有四个墨意淋漓的大字:凤栖梧桐。
十三年前,李惊鸿在这里举办金盆洗手大会,以剑刻字。其字疏密有致,深浅有度,仿佛在宣纸上写就,拓在了石碑上。
李惊鸿在刻字以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折断了随身携带多年的宝剑,刀虎是众目中的一目。
刀虎走进梧桐楼,对一楼的算账先生说:“先生,劳烦给楼子主人通报一声,刀虎要来杀他了。”
看护梧桐楼的汉子们勃然起身,瞪住刀虎:“你这厮,可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刀虎扭头,汉子们看见一双炸着雷,烧着火的眼睛。一头斑斓大虎把爪子搭在自己肩上,口中腥臭的唾液滴落,扑杀前低沉的吼叫在耳边响起。
汉子们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一语不能发。
刀虎回头盯住账房先生:“让他准备好后事,下雪的时候我去杀他。”
账房先生讷讷点头。

云里滚出阵阵天声,轰隆作响,地上淌着从天上掉下来的河。
刀虎在食肆里吃食,桌上有一坛酒,一只鸡,一只鸭,一只鹅,桌对面的是“断浪刀”王北斗。
王北斗:“李前辈已经不问江湖事很久了,何故要杀他。”
“我兄弟的女儿,被他逼进了妓院,上吊自杀。”
“此间或有误会。”
“我拷打了妓院老鸨一夜,此间关窍我已然明了。”
王北斗沉默片刻,李惊鸿于他有报不了的大恩,他本想为李惊鸿解了这桩麻烦,但王北斗找不到能说服刀虎就此罢手的理由。
思虑片刻,王北斗解下腰刀,压在桌上:“李前辈在士林里也颇有声望,杀了他,南方江湖再无你容身之处。”
“就此罢手吧,这把刀,是我的心意。”
刀虎与王北斗不曾相见,却互相知晓对方的名声。王北斗压在桌上的刀,刀鞘纯铁制成,传了三代,极为珍贵。
刀虎咽下最后一口肉,喝尽最后一口酒,吮干指间的最后一滴油,把铁鞘刀推回去:“我敬李惊鸿是前辈,愿意给他时间,准备一点体面。”
“莫要阻我。”刀虎起身,走入雨中。
“你要去哪?”
“去透透气。”

已是将要下雪的时节,扬州的夜冷得吓人,刀虎仍穿着两件麻衣,踩着一双草鞋,浑身湿漉漉地在无人的滂沱里东游西逛。
闲逛到桥上,刀虎瞧见桥下的鱼儿们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下雨了,鱼儿也要上来喘气。”
王北斗的声音穿过绵密雨幕:“鱼儿能在水里活,怎么要透气呢?”
他走到刀虎身边,并肩而立,风与雨模糊了两人。
“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儿不用透气。”
“你又不是李前辈,怎么就知道李前辈该死。”
刀虎扭头,电芒闪过,蛇一般渗人的眼与狼一般狭长的面烙进了王北斗瞳孔:“你欲阻我?”
“王某以为,是非曲直,应到衙门论断。”王北斗面色平静。
“你可知我兄弟怎么死的,他是在衙门的大牢里死的。”
雨仍在流,王北斗推刀出鞘半寸。
刀虎闭上眼,听见刀刃是墨一般的黑,刀背是雪一般的白。
王北斗毫无征兆地向刀虎斩去,无数的雨点打在刀身上,刀风在空中留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纤细刀痕,就像是断头台上利刃与人头相触前一刻的缝隙。
天闪飞过,刀光飘摇,刹那间风停雨住。
刀虎错身避过,两指挖出地上的一块石砖,铁臂腾起,嵌着手指的石砖砸向王北斗的下巴。
王北斗旋身而起,躲开石砖,再斩刀虎。
刀虎身旁的雨滴凝在半空,不再下坠,王北斗的刀尖卡在了刀虎指间的石砖里,不得寸进。
“这是什么本事?”王北斗悚然。
“万炁归流。”
“好本事。”
随后翻转刀身,裂开石砖。刀虎五爪探出,攥住雪白的刀背:“何必为他送命。”
王北斗弃刀,扑向刀虎。
两人身形交错,王北斗的血泼在地上,浓得冲不掉。刀虎看着手里的晶莹剔透,恍如微星,那是王北斗的颈骨,被他挖了出来。
刀虎听到了王北斗死前的最后一句呢喃,轻轻点头:“原来他把你全家从大牢里捞了出来。”
“难怪。”
刀虎拾起王北斗的刀,端详片刻:“寒光刺目,是把好刀,可惜,不够快。”
他仰首望天:“这天真黑。”

有人欲杀李惊鸿与王北斗身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全扬州都知道有个狂徒要对慷慨的李老先生下毒手。但是公门绿林都无人为李惊鸿、王北斗出手。
因为李惊鸿的门客已经招待了刀虎月余,准备化干戈为玉帛。
宽阔的运河上飘着高大的画船,刀虎所在的房间里,桌上摆着美酒、美食,身旁是两位软糯的美人。
扬州府的捕头“铁手判官”是宴席的主人,曾劫知府公子索要赎金的“钩云飞鹰”和纵横长江水域多年的水匪“八臂河君”作陪。
四人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各自三坛酒下肚。
今日是大雪,扬州城的上空飘着濛濛飞絮,数十个枯瘦的纤夫鼓起干瘪的肌肉,结了厚厚老茧的脚板踏在地上,费力地把画船拉回岸边。
铁手判官高举酒杯,醉醺醺地敬了刀虎一杯酒:“兄弟,马上就要宵禁了,咱们先回去吧。”
刀虎摇摇手:“好,好,不过先让我去隔壁房间,敬李老前辈一杯。”
作陪的三人酒气散去,示意陪酒的美人离开。
铁手判官的脸冷得像一块冰:“刀虎,得饶人处且饶人。”
“燕某只是想给武林前辈敬一杯酒,什么饶不饶的。”
刀虎起身,准备往房间外走。
“刀虎!休要得寸进尺!”钩云飞鹰大喝。
“对李老先生下手,你以为你走得出扬州吗!”八臂河君威胁,“须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刀虎捏碎掌中酒杯,洁白的粉末混着酒液流下。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兄弟死在狱中,我侄女吊死在妓院里的时候,可曾想过做人留一线?”刀虎的眸光慑住了三人,“走不出扬州?我和我兄弟二十多年的交情,被人吓唬一顿,连仇都不敢报了,我还是人吗?”
而后三人对刀虎出手。
八臂河君自恃招式变幻多端,抢先对上刀虎。
刀虎瞧见八臂河君的姿势可变出诸多后续,但他不为所动,铁鞘刀挥动,一声脆响,八臂河君仰面倒地,眉间裂出一道血痕。
“你招式变化虽多,却不够快。”
话音未落,铁手判官已然欺近身前,一双铁爪扑向刀虎咽喉。刀虎微微后仰,松开刀,抬手架住铁爪,另一手剖开了他的腹部。
铁手判官捂住肚子,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后退。
“爪功只能对薄弱处下手,练了也是白练。”
钩云飞鹰骇然,欲翻窗逃跑,小腿被刀虎打出的筷子钉穿,缩在地上呜咽。
“练轻功的最重要就是审时度势,现在才想逃,逃得掉吗?”
李惊鸿坐在隔壁房间,放下才凉好的茶,长长叹气。

李惊鸿折断自己身为江湖人的全部荣耀的那一年,四十八岁,是誉满天下的南方武林魁首,公门绿林都能卖得面子;刀虎三十三岁,是公认的江湖第一刀,黑白两道皆知其名。
十三年前,他们不曾相识,十三年后,他们踏在运河上漫步闲谈。
今日是大雪,江上的白多得刚刚好。月色满得溢出,摔碎在河面上,晕开一片波光。
李惊鸿不再年轻了,发间生了几缕霜白,身上穿的是名贵的绸缎。
两人行至远处,李惊鸿叹息:“后生,你觉得你能胜我吗?”
刀虎语气寡淡:“若前辈功力依然如十三年前刻碑时,凭某的万炁归流,百招之内可取前辈人头。”
李惊鸿朗笑一声,杀意汹涌:“狂妄!”
扬剑出鞘,星与月的清辉碎成无数银屑,飘在空中。
“牵月成引?真是玄妙。”
刀虎拔刀相迎,刀锋与剑刃交错,撕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刺响。刀光剑影间便过了五十招,震起滚滚浪涛,还未回岸的画船随之晃荡。
战至第八十招,两人各自退去,调整气息。
他们的衣衫已然破碎,索性撕去,露出狰狞的肉虫。
李惊鸿咳出一大口血,喃喃自语:“真是后生可畏。”
他吹出一口气,手中的鲜血散去,与银屑混糅,铺天盖地的素洁雪花飘向刀虎。
雪花在刀虎身上割开诸多细密伤口,烧着纯白色的无痛的火。
且借月光,酿成剑光。
刀虎吐出一团黑火,手心在刀刃上一抹,黏稠的漆黑火焰在刀上不断蔓延,布满刀身。素洁的雪花被黏稠的火焰吸引,燃烧殆尽。
“这就是万炁归流?”李惊鸿感觉得到,组成这个世界的“炁”正在向刀虎坍缩。
刀虎点头,拔刀杀向李惊鸿。李惊鸿躲闪不过,举剑格挡,三尺长的刀刃突兀延长,漆黑黏稠的火焰凝成一线,点燃了李惊鸿。
“这就是万炁归流,落鸿。”
李惊鸿运起剑气,却绞不碎这火焰,苦笑一声:“这就是报应?”
刀虎亦是叹息:“世间何来报应?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善良的人,有一个厉害的兄弟。”
“杀了我,南方武林再无你容身之所。”
“我能打出来。”刀虎收刀入鞘,费劲地扒上一艘路过的画船,任由李惊鸿被黑火烧却,从此再无音讯。
李惊鸿沉入江中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真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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