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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5新世界】不知道该叫什么

梅墨
发表于 2022-07-18 21:20:02
  • 001.
    做的工作其实和几十年前没有任何不同。他看着正在给自己开会的“人”,或者说“东西”脑子里不由地想着。
      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吧。他看到那个有着滑腻鲤鱼脑袋同时又穿着西装的东西时,又开始反驳自己。不过这样的变化似乎不能证明时代的进步。充其量只能说明这个时代出了问题;当然也许是自己出了问题。
      “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完成一批订单,T361打1600个、T362打3200个,供料的人要跟上,其他人要尽可能降低不良。”交代完今天的任务,穿西装的鱼头也没有散会的意思。
      它——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不过没人有心情去思考为什么鱼头人会有着显然属于人类的双手。鱼头拿出那个打火机,在手里晃了晃,就直接放在光滑的嘴里。他记得鲤鱼的牙齿好像是在喉咙处。
      ——“砰!”
      鱼头把嘴里的打火机碎片吐了出来,在鳃的一张一合中吐出有违常理的青白色烟,同时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散会!”鱼头说。
      领取了一次性的防护服和手套,员工——有着各种各样头颅的员工——各归其位,生产机器也启动,发出大象一般高亢却同时低沉的轰响。他先去了洗手间,用一捧冷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下来。
      “清醒个屁!”他低声骂道。
      镜子所显出的自己是一张非人的野兽面容,依据自己脑子里几乎没有的生物知识,他认出自己要应该是一只猴子,或者说猿,毕竟比起猴子,猿总得来说更接近人。不过折中以后,他又迅速接受了猿猴的自己。
      当然并不满足,因为其他的人,起码只是头颅是非人之物。而自己,他看向毛绒绒的手,似乎是比其他人更纯粹的衣冠禽兽。
      不过自己的身体构造没他们那么怪异。单单只是这样一项,便让猿猴觉得无比满足。当然他依稀记得这是被称为“精神胜利”的,并不那么好的东西。
      猿猴就带着这种无比满足的胜者心态回到自己的工位。他来的时间不可谓不准时:流水线才刚刚启动,一块一块的白色结晶体正往他这里来。他今天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奇怪的东西:无数白色小结晶压缩而成的标准立方体。而洗净上面沾染的红色不规则部分,那些腥臭的污渍就是猿猴的工作。
      猿猴不止一次地觉得这些东西是盐块,因为他总是能闻到海盐的味道,但这和腥红的那些混合起来反倒是对他意志的考验。
      他戴上口罩,把盐块丢进水池,拿着刷子工作。盐块并不溶解于水,所以它们应该不是盐。
      这时候,有个脑袋上有个倒鸟嘴的人拍了拍他,猿猴仔细去看才发现那鸟嘴其实是一个被点燃的烟斗。烟斗不会说话,因为他没有嘴,只是烟嘴飘出来的烟组成了文字:“不良品。”
      烟斗指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红色污渍。这让猿猴觉得有些可笑:他分明没有眼睛。
      烟斗又拍了拍猿猴的肩膀,青白的烟组成一行文字:“你明天请个假好好修养一下吧,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这让猿猴又觉得好笑:为什么他心里会不好受。但是他没明说,却问他:“鱼头那边同意么?”
      “带薪休假他应该不会同意,但同事们可以帮你争取。”
      你们这帮非人的东西,竟也有人情么?
      他不动声色地应下了怪物的话——至于他自己?他是猿猴,是动物,是野兽,总不是怪物。
      “回头找个地方喝一杯。明天我也休假。”烟斗的文字传递出这样的信息。
      猿猴拿过返工的盐块,头也不抬:“行。”
      大概是十个小时,也许是十年;猿猴对时间的尺度并没有那么精确,在第十四次看了手表以后他才确定只过了十个小时。但马上就觉得失望:为什么不是十年?
    下班后他从公交站台上车,走到一个巨大的甲壳虫内部,在它的口器处刷了卡,才依靠着内壁坐下来。在甲壳虫行进的过程中,猿猴不断地去看手表,在发觉荧光的字跳动到8:45时,他就预备着接下来的头疼——也是他精神不好的原因——满是毛的手捂住头,猿猴的眼睛也红肿起来,充满了血丝。事实上头疼并不反应在生理上,而是其他的一些方面,猿猴感觉到记忆的闪回,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记忆:记忆中的主角分明是个人类。
    ——而自己只是猿猴。
    他从甲壳虫内壁的缝隙中看到外面的马路上发生了车祸:从一个中年男人胸腔内喷出的猩红污渍得有两只甲壳虫那么高。猿猴本想看看他的头是什么样子,可是早被碾碎了,就像相同的那辆卡车曾经碾碎过另一个人的脑袋。
    甲壳虫不再行进了,猿猴只能下车步行走完剩下的路。但刚呼吸到参杂尾气的天空,他就感觉有东西在看他:顺着感觉望去,只有那辆刚轧死人的卡车。这卡车没有牌号,也没有司机,当然更没有眼睛。这种怪异让猿猴想到自己的同事——同样没有眼睛却能指出细小污渍的烟斗。
    卡车的喇叭响了三下,猿猴识趣地走上人行道,看着那没有司机的卡车加速离去,在扬起的灰尘中猿猴觉得自己思考无人驾驶的卡车轧死了人根本没什么意义。最多让新闻担忧一下技术进步的弊端以及新技术是否成熟。——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在打开家里的门,按下开关点亮灯,猿猴看到了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他依稀记得自己对人类的全部认知就来自这个女人。
    “回来了?冰箱里有菜,你自己热一下。”那女人说。
    猿猴没有理会她,也没有打开冰箱——用毫毛想想都知道里面空无一物——他自顾自地拿起一瓶酒大口灌了起来。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会有一个人类女性,也不太能看得习惯一个完全没有怪异之处的正常人。毕竟这座城市早就没什么正常人了。
    “少喝一点,对身体不好,你本来就有毛病,怎么还喝酒呢?”那女人说。
    不过不是责备,因为她在笑。但这让猿猴很烦躁,他不理解也不明白人类表情的含义。
    何况这个笑容很虚弱。
    说起来笑容可以用虚弱来形容么?他又想。
    看着那个女人又要说什么,猿猴突然明白了什么,把手里的酒猛地往地板上砸,也无暇顾及楼下的邻居会不会上门投诉,如果真敢来猿猴也不介意把他的蝴蝶脑袋扯下来。
    女人的笑凝固了。但她没有放弃,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立刻就被打断。
    ——“你这样不是和没死一样吗?!”

      002.
      休假、休假、休假......
      说实话,猿猴也不知道这样的休假能做些什么;总之是不能待在家里,原因显而易见:那个令他烦躁不安、早已死去且仍存在此的女人就坐在沙发上。
      工厂车间里腥臭的红色污渍和令他烦躁的死人魂灵,其实也说不上来哪个更好哪个更坏,倘若一定要从里面选一个,那他大概会选直面鬼魂:反正都是烂泥的境地,猿猴更愿意躺在烂泥里而非去挣扎。
      他又看了看手表,和烟斗约好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猿猴不断去镜子前用冷水洗脸,每次都得到女人的一句询问:“是要出去吗?”
      他也回答:“是啊,和同事约好了。”
      收到烟斗的短信,猿猴便开始整理鱼竿和鱼饵,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假期就是在鱼竿边消磨。可是一只猿猴真的有耐心等鱼上钩吗?想到这里,他不免觉得好笑,顺手把渔网和渔叉带上。
      在又洗过二十次冷水脸以后,猿猴总算是出了门。烟斗的车刚停在楼底下,随时可以出发。今天的烟斗给自己换上了不错的烟丝,猿猴从更细腻的烟雾和稍提神的味道中得出了这一结论。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有很好的货。”这种交流方式猿猴并不喜欢,因为烟斗比他高很多,可是烟斗没有嘴,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很快就到地方了,是一个很大的湖,或者说海——猿猴从中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就像流水线上的那些盐块。两个非人的东西在水边就地用湖水拌起饵料,在鱼钩沉入水里之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猿猴觉得这对自己不够公平:自己还需去看那些字,或许就让鱼跑了。
      “哧!”
      猿猴听见刺耳的声音,马上就看见烟嘴上方的字:“拉到大的了,过来帮忙。”
      他立刻拿起鱼叉和渔网,就要和水里的东西争斗。烟斗的鱼竿弯曲得近乎九十度,即便是外行也能知道那是一个不小的家伙。烟斗和上钩的鱼气力上的较量落入了下风,整个人晃了一下,几乎要被拉进水里。猿猴紧跟着跳下水,顺着鱼线就对着那东西狠狠来了一下。
      那东西真硬。他想。
      猿猴的手被震得生疼,他开始怀疑那到底是不是鱼。
      他看准时机,用鱼叉刺了过去,那东西吃痛挣扎起来,竟让鱼叉脱手。一片猩红在水里漫开。
      奇怪的是鱼没有脱钩。在失血的境况下,那东西的气力也越来越小,终究被烟斗拉到岸边,由猿猴用网抄起来。
      猿猴也确定了这是一片海——哪怕是内陆——因为拉上来的是一条鲨鱼。
      这鲨鱼就和这座城一样怪异:虽然失去了大量的血,这鲨鱼仍然在挣扎,猿猴可以看见它的眼睛不断点亮和熄灭,偶有电火花跳动。鲨鱼的额骨是一片锈钢,鱼鳍之下还有涡轮。
      “收获不错。”烟斗说。
      鲨鱼并不算小,烟斗和猿猴也未带有大的桶。幸而烟斗所需的并非鱼的本身,他拿出刀,示意猿猴控制住鲨鱼,用那把红色刀刃轻而易举地切开鲨鱼额头上的锈铁,紧接着是一股粘稠的猩红缓慢流淌;最后烟斗从鲨鱼不断挣扎的电弧中取出一样令猿猴失神的东西。
      ——那是他曾打过无数次交道的纯白盐块。
      那标准立方且覆盖有猩红污渍的白色结晶,正是流水线上无数原料中的一个。
      烟斗敲下一小块,当作烟丝放进烟嘴,点燃后喷出青绿的雾气:“确实是很好的货。”
      他似乎经历了长久的思考和呼吸,又或者那块新盐的气味还不适应,沉默又沉默才从烟雾显出第二句话:“很久没钓上来这样的货了。”
      猿猴再看那条鱼,已经成为了尸体,眼睛的灯丝也没有点亮,涡轮也不再转了。腐烂和腥臭的锈铁味道立刻蔓延开。猿猴毫不犹豫,一脚把鲨鱼踢进水里。
      但之后,他们就再没钓上来任何东西:正常的或不正常的。
      随着太阳西沉,两人也收了杆。
      “去喝一杯?”烟斗建议。
      猿猴一边思考他怎么喝酒一边又想到家中的那个鬼魂:“还是不去了,天色有些晚,喝了酒会有麻烦。”
      烟斗似乎知道他会这样说:“家里有人等你了?”
      猿猴不确定他的话是不是这样,他已经不太能看得清烟雾组成的文字。这些字在傍晚中的姿态还没等完全展现便已经消散,并不给猿猴以阅读的时间。
    大概是十年之后——或许只有十分钟——猿猴同意了烟斗的提议。

    003.
    两人找了一个露天摊位,点了不少肉串,就着啤酒吃喝。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有猿猴一个人在烟雾里喝酒吃肉。确实痛快,吃肉喝酒,工作挣钱就是为了享受生活。却也有遗憾:只有他一个人吃喝,甚至于一个陪他谈天的都没有,烟斗的话语须抬头去看,但猿猴个子不高,缓慢了吃喝不说,长久下来脖子也酸得发疼。
    烟斗脚边还放着钓鱼时的收获,猿猴不能忽视,两处的白色立方体相似性驱使着他思考:盐块沾着红的污渍,或许就是血;盐块又是从锈铁制的鲨鱼脑子里挖出来的;挖出来时同样沾着猩红。然而其中关系暂时没有头绪。
    正用盐块的思考佐菜,突然被拍了下肩膀,抬头就看见烟斗晃了晃手机,在摊子的无数白烟里,猿猴艰难地阅读青绿雾气组成的文字:“接了个电话,我先走一步,吃不完记得打包,别浪费了。“
    然后就去结账,打开车门,扬起一阵烟。
    猿猴看着满桌的肉串,觉得打包已经是必然。他大口灌了啤酒,这才猛然想起自己酒量不好,酒品更是差劲;但脚边踢到的易拉罐又告诉他,已经喝了许多的事实。
    喝啤酒也能喝醉?
    猿猴嘲笑自己,又仿佛为了逞能,满饮一罐。
    这不是很清醒么?
    他晃了晃脑袋,视线中出现一块缺角的方盐,猩红的还很亮眼。他伸手去拿,两三次才取到手里,嘴上抽了两口烟,也笑着敲下一小块放进刚起开的酒水里晃了晃。虽然还没喝,但也学着烟斗的口吻说了句:“果然是很好的货。“
    拎起来正要喝干,却发现有其他人在看自己。对面的桌子坐着一个有着白色毛发的人,虽然是兔子的脑袋,手和衣物都明显地属于人。
    那视线让他很不舒服,但也没多管,一口喝干酒,擦了擦嘴,觉得脑袋更晕了。再喝下去要出事,他想。
    但他立刻陷入两难的境地:桌子上还剩三罐,满打满算不过三口的事;但他的酒量已岌岌可危。
    啤酒也能喝醉么?猿猴轻蔑一笑,又起开一罐。
    待到喝最后一罐时,他又发觉有人盯着他看,还是那只兔子,红色的眼睛。
    猿猴放下酒,和兔子对峙起来;他觉得自己不久就要在红色眼睛的注视下溃败,当然这是因为状态的不好,若是自己没喝醉——啤酒也能喝醉么?——他忽然愤怒起来,当然只能愤怒,猿猴今天才知道自己不能容忍输,他坚定地瞪回去,脸上是洋洋得意的神采。
    那兔子似乎已经知道他不好惹,移开了目光。猿猴在胜利中饮下最后的啤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仍是胜者的满足。他刚走两步就踉跄一下,愤怒也油然而生:那兔子还在看他。
    不能就光瞪回去,他想,那和输没什么区别。
    猿猴忽然摸到腰间的刀,喜色也涌上脸。那正是烟斗取盐的刀刃,下一秒,这把刀就不在腰间,已经插在了兔子的胸口。
    “我讨厌兔子,尤其是乱看的兔子!“猿猴把刀转了两圈,无视了兔子的挣扎,甚至听不见惨叫,”如果你一定要看,那最起码做一个,不看我的兔子!“
    等到兔子没了声息,他才得意地站起来:“老板,打包!”
    猿猴一边盯着兔子看一边等待打包,他看了好一会,目光忽然停在兔子的脑袋上,想起烟斗取盐的手段,猿猴鬼使神差地把刀从兔子的胸口拔出来,转而去剖开她的头。切割的手感和切豆腐没什么区别,很快血就流了一地,猿猴弃了刀,用手探进去,最后挖出来一个沾着红色污渍的纯白的立方体。
    大脑猛地空白,猿猴惊恐地丢掉盐块,也没等老板的打包,跌跌撞撞地跑进夜色深处。
    猿猴醒了酒,知道现在应该跑,前面有一个拐角,通向偏僻的地方。但还没等他跑进去,两根空心的铁管就冒出来,喷出刺眼的火。一下就让猿猴丧失行动力。
    “嘟嘟——“
    猿猴往后看,是一辆卡车,没有眼睛,没有司机,当然更没有车牌。
    “你好像杀了人。“那辆卡车说。
    “不可能,那只是一只——“猿猴有点想笑,着卡车是用广播讲话的吗,但忽然就从玻璃的反射里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性,而且是人类,”——兔子……?”
    镜面里的男人也停了嘴,眼神和猿猴一起变得惊恐起来。
    卡车缓缓启动,无人驾驶的卡车碾压着猿猴的人类身体,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一块沾着红色污渍的盐块从自己的脑袋里被挤压得飞了出去。
    在那之后,猿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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