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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乌有之国

DrSlimeBall
发表于 2024-03-29 22:35:55

一,原木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被一片巨大的云之海所包围。人们习惯上会把脚下的土地称作克诺斯蒂尔,克诺斯蒂尔以外便是云海,云海的潮涌诡秘,苍茫无所可视,只有模糊的空白。 然而从文明的中心到诺克斯蒂尔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但是那辆通向诺克斯蒂尔的电车已经很久没有停靠过了,我的祖父在很久以前,将那里的消息带到这个国度,然而恍惚间又不得不意识到,这是五年前的事。 祖父已经死了,埋在了那里的乌有之国,他的坟墓上种着一颗蛇豌树,那棵树,据我所知,应该也已经很大了吧? 我带了一些腌猪肉,站在那古老而长满苔藓地衣的月台上,看着已经锈迹斑斑的铁轨,试图指望着那端的奇点处驶出一辆熟悉的列车。那辆车会喜欢吃猪肉吗? 那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天黑了,我回去了。 虽然那辆电车已经不能通行,但是我明白,祖父告诉过我,只要有蛇豌树的地方,就可以前往那个地方。我回到桥洞下,属于我的那个庇护所那里,我在这座大桥之下种了一棵蛇豌树。 而这正是祖父身上的那一颗,人们都以为他坟上的那颗还是那颗,但只有我知道,其实这一颗才是。看来这株蛇豌树长得很快,毕竟是以我的祖父为养料,树枝上已经慢慢地出现一些蛇豌的雏形,那些看似像豌豆荚一样的果实内,打开手电筒,照射下可以看见蠕动的飞蛇胚。 它们细细软软的,看起来是那样弱小,伸手就可以捏死。我对它们有着奇怪的情感,默默地注视着它们。 夜幕降临,都市的霓虹灯亮起,耀眼的灯光照射着文明繁荣昌盛的妩媚之态。社会上的那些东西令我着迷,妓女、酒精、棉被、风扇、浴池以及电影等等,它们就像是曾经的猎人,轻松将我诱惑至圈套里。这是文明的陷阱吧。 但无论我再怎么沉沦享受,我也不能忘怀,我清楚的,我一直清楚,我不属于这里。我不属于这里,正如这棵树和树上的生命,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国度。 祖父曾是这个国度的人,但后来他的人也随着心一同离开了。而现在我把他的尸体带回来。 第一代飞蛇出生了。然而这便是蛇豌树的特点,它一次可以降生好多幼苗,同时或许是因为祖父身体的营养过于丰富,又或许是因为我每天投喂腌猪肉,这棵树尤其壮硕,结出的幼苗尤其多。 我也无处安放啊。我连我自己都要在这个桥洞里偷偷度日,好在都市的霓虹灯照不到这个黑暗阴冷潮湿的地方,要不然我可真是无处可去。 最后我被迫把它们安放在桥下的水库里,只能先这样了。 这些从豌豆荚中长出的飞蛇,本该在无边无际的那边飞窜才对。可是我现在只能把它们的翼掰断了,我只能这么做了。它们肯定很疼,我撕裂它们的皮肉时它们不停的摇曳着身体,但我有力的手把它们牢牢控制住。 但等它们长大了,我也就更无从下手了。它们成功进入水库,那一小片水域甚至已经被染红。 我不知道还可以隐瞒多久,我想去那边,我想起那个叫乌有之国的地方。先等等,黑夜的温度很低,我好冷。 好冷,我不想再多思考什么了。 我想睡觉,睡一会。 我可以睡一会,可以先睡一会么。 不行······ 我,睡着了。 那是很早时候的事,多少年前呢?我不记得了。 乌有之国在深处,克诺斯蒂尔的每个人都知道,对于诺克斯蒂尔,那方的人类总是什么都清楚,无论知识还是财富,亦或是幸福,他们的伊甸内什么都有,那是人人都羡慕的花园。 而在茫茫云海中,还有一个地方,他们不完全掌握。正是乌有之国。 本不该有人猜到乌有之国在哪里,但是。 有一个人做到了,他做到了。已经年有四十多的他违背克诺斯蒂尔长老会的主意,驾驶一艘云舟,抛下了妻子和孩子,沉入了云之海。 在那世界的尽头,克诺斯蒂尔的边境,包括其妻子孩子在内的人们,都无力地看着他的身影隐入云层。要靠那只有一个螺旋桨的东西寻找传说中的地方,在众人看来甚是愚蠢。 然而事实是那男人最终成功了,他正是我的祖父。不过别误会,我不是曾为他,后来伟大的探险家先生,送行的队伍中的一员。尽管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祖父和乌有之国的事情是后话,在那之前,先说说诺克斯蒂尔吧。据说诺克斯蒂尔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是人类的摇篮。当然更切实的说,诺克斯蒂尔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浮空岛,悬浮在无垠的云之海之间。先祖们很早很早以前, 从太阳升起的那个方向来到了这里,人们脚踩在土地上,结束了云海漂泊的旅程。 后来他们逐渐发现这里的广袤,以及这里的地大物博。很自然的,他们选择在这里定居了。诺克斯蒂尔的上部表面是一个巨大的,平坦的圆盘,人们管这里叫大平原,几乎在大平原的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锥形孤峰,叫做乌有之山。 这个名字是祖祖辈辈传下来了,来历不明。 乌有山周围一圈围着一堵大墙,把包括乌有之山在内的一大块地皮关住。人们称那圈墙为篱笆。 诺克斯蒂尔大概就是这样了,更重要的是祖父。 祖父找到了乌有之国,人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根本没遇到太多危险。 让人惊奇的是,乌有之国的奇怪地理环境。 那里是一片荒芜凄凉的大沙漠,巨大的沙漠,很大很大。到处都是流动的沙丘,黄沙被不知来自何方的风卷起,吹到不知所谓的地方。黄色的世界中,但是有一块“绿斑”,那里居然是一小片丛林。 祖父到了那个地方,用一把砍刀在其中开路,斩断一根又一根藤蔓。 果然是一片绿洲啊。他穿过了茂密的丛林,在绿洲的中央发现一个大湖。湖的中央是一座小岛,那里有一颗树。我们都应当知道,那是蛇豌树。 但是还没来得及仔细弄个清楚,长途跋涉的祖父就已经昏倒了。再次醒来,羊群拯救了他。 黄沙掠过,被绿洲拦截,大漠之内只有呼呼躁动的风。 这是一群在中央绿洲中默默生存的羊人,他们身上有很多人类的特征,而且可以直立行走,但比人类要矮一些,头上长有羊角,有些身体部位还会有羊毛。 羊群可能操着祖父所不熟悉的语言,咩咩的叫着。 但是这不影响祖父和他们打交道,毕竟羊儿们生性善良,只试图和这个陌生来客交好。他们款待了祖父,带他探索着他们在密林中的家园。 每个领着他的羊儿在谈到某种东西的时候就会伸直双臂画大圈,昂首提胸一脸自豪,祖父觉得,他们应该是在提起那篇绿洲,那个庇护他们的地方。 无论和什么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有不可思议的羁绊和留恋产生。 祖父仿佛渐渐融入了羊群,他开始像羊儿一样在密林中生存,他开始学着羊人们那样,从草地中寻找可以食用的那些植物,他开始跟着那些雄羊们一起,前往绿洲边境,竖起拦截风沙的高墙。 感受着黄沙擦过脸颊,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身上一种属于羊群的荣耀。 但是这种线性的日子是欺骗直觉的,那个东西还一直困惑着他——中央湖泊内,湖心地上的那颗古怪的树。 一到夜晚,围坐着篝火,祖父就会被安排和这个群落中似乎最年长的那批老羊们坐在一起。他接过一只佝偻的老羊递来的一碗甘泉,一饮而尽。那是湖水,曾经喝起来像糖水一样甜。 这些日子一到这个时候他就和老羊们若有若无地说点什么,慢慢地他好像也能理解某些特定的叫声是什么含义。 这一次,他终于还问起那颗树了,他要看看这些老羊是什么反应。 他们一个个都瞪圆双眼,脸里有一种惊愕,像是做错事的贼被逮住了一样。老羊们开始费力地运用他们那堪称打结的舌头陈述,但是在祖父听来只是一声声不知所云的吠叫,他听到很多不熟悉的咩叫声。 最终,那个与众不同的老羊,那个刚刚看到祖父指向湖中央后突然板起脸的老羊,之后也一直一言不发的老羊,突然起身。 身披奇怪皮革的他拿起祖父的手,拄着一种长木杖带,缓缓地走向湖的方向。来到湖边,他颤颤巍巍地松开,小心的撩起看起来有些古老的树皮袍子,下了水,踩在湖里。 岸上也逐渐围满了敢来观摩的羊们。祖父起初有点迷惑,但直到那先自顾自往前涉水走了几步的老羊回头,朝他伸手示意,他便明白了什么,跟着老羊一起下了水,朝着中央岛屿的方向走去。 湖水并不深,最多淹没到脖子,淹不死两人,淹不过那根木仗。 最后两人上岸,来到了那颗树附近,此刻这个湖泊的岸上每个地方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羊人,无一都将目光投至此处。 老羊来到那棵树边,伸手在树干表面抚摸着,仿佛在感知着什么,然后好像选到了一块中意的位置,远走几步,然后举起那根长仗,狠狠地挥了过去。 那颗蛇豌树的原木于是碎了一片,树皮像脆弱的页岩一般落下,露出了什么。 祖父看到的景象是他难忘的,只见那树皮下却不是什么木心,他看见几条紧紧挨在一起的蛇的身躯,那些蛇要么是头朝上要么是尾朝上,可惜看不到,不过他们的身体几乎都与这树干平行。 那些蛇的身躯伸缩蠕动着,流动着,上下错位着,好像是一条蛇鳞排列而成的河,亦或是蛇身组成的履带。 二,黄沙 那景象太令人迷狂了,好像透过眼睛入侵着祖父的意识一般,让他捉摸不透。慢慢地,他感觉那流动的蛇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色彩斑斓而艳丽可怕的河流,那流水起初是在树干的裂隙间潺潺流动,但却流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好像嘭的一下,伴随着裂开的声音,一口巨大的地泉撑开了那棵树,很快又不断扩大,侵占了整块湖泊,直冲天际,好像还要捣毁这片绿洲,灌溉整片沙漠。 周围的羊群好像消失了,不知何时起祖父发现自己无端地站在远处,他敏锐的视力能让他看见那些水中的蛇影。不过这一切依旧是在流变之中,那些水的颜色变淡,变得透明,不知不觉又幻化成了狂风,呼啸着向天顶冲撞,风中的蛇群长出翅膀,如同鱼儿在水中般畅游于天空中,汇聚好似鸟群。 狂风中升起诸多散落的花瓣,那是一种祖父从没见过的豌豆花,花瓣的形状灵活多变,刹那间变成了诸多古怪的景象。花的花瓣,花的零落,花的那些残肢,如同一面镜子,反映出一种海市蜃楼,其中是扭曲的文字符号,是永无休止的烈火在和一团暴雪博弈,是不甘与风长逝的砖墙,亦或颠沛流离的河川,这一切都被一颗颗美人的头颅吃下含入口中,长出翅膀,变成人首蝗虫,整齐的贴在一起,飞向高空,随着摇摆的飞蛇们一起,编织成了一种语无伦次的长虹。 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是某种幻境。想到这里,祖父突然反应过来,他的眼光回到当下,原木中蠕动的蛇躯不再滑动,好像已经干瘪。老羊这时迅速的把木杖伸到他跟前,发出一阵古怪绵长的叫声。 唔咩——唔咕噜咩——咩咩咩——。 祖父还没来得及思索,岸边的所有羊人突然都开始复述这一叫声。 唔咩——唔咕噜咩——咩咩咩——! 唔咩——唔咕噜咩——咩咩咩——! 在这声势浩大的集体行动下,羊群把祖父赶走了,祖父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的确只剩他独自在风中迷惘。黄沙又来,只是他已经不那么神气了。 但那群羊做梦都应该想不到,祖父的肚脐处不知何时起长出了一朵豌豆花。起初祖父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直到有一天早上,他躺在沙漠中的巨石上,醒来,发现一棵植物长在自己肚子上,还撑破了他的衣服。 那正是蛇豌树的幼苗,祖父此刻还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呢。他感觉有点奇怪,先是发现这植物的根好像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又发现它好像湖中央的那颗。 他忍着痛,把这颗植物拔了出来,谁料那植物立马就想长了腿,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卷到一旁的沙子中,扎了根。 祖父止住肚脐处的血,随即过去查看。 那植物,或者说那颗蛇豌树,只是在沙子里,就自顾自地突然迅速长大,逐渐有人那么高了。祖父很吃惊,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树上长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在湖心时从未注意到那里的树上有过女人,但现在沙漠中的这颗,他发现树干上凹凸有致的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形。那张脸,那张脸,很美,让他忍不住想上去伸出手掌帮她挡住袭来的飞沙。 木头脸最终睁开眼睛,张开了嘴。那温驯的脸却有两颗蛇瞳和一只长了尖牙的嘴。 女人注意到了眼前的男人,让祖父感到莫名其妙,他为之有些害怕,甚至逐渐后退想要离开。 但那女人叫住了他。她说如果他走了,她就会独自枯死在这个不毛之地了。但祖父不傻,他不可能不对这一切感到奇怪,他上前又仔细打量了这个半身树中由木头形成的女人,确认了好像没有威胁后,便坐下和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聊了起来。 他很奇怪,有很多事不明白。关于羊群,关于这树,以及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叫住自己,而且还能说出克诺斯蒂尔的语言。 乌有之国的种种都在祖父的心中升起谜团。 好在那个女蛇母让祖父渐渐明白了什么,那幻境中的长虹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乌有之国的今夕都被杂糅到一起的产物。 蛇女一边吐着信子,一边给祖父讲起了故事。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乌有之国还不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沙漠,而是一片广袤的原野。其中生机勃勃的景象,在祖父听来,几乎与云海另一面的诺克斯蒂尔大差不大,不过诺克斯蒂尔尚有乌有之山和大篱笆罢了。蛇女还说,这片土地上曾经是人类的,就像祖父一样的人类,操着和祖父一般的语言,只不过在那次灾厄之后,几乎大部分人类都骑着飞蛇到了上界。 上界? 这个词让祖父感到疑惑。 蛇女说上界就是如今羊群所在的那块绿洲,过去的绿洲很大,而且很高,是一个块状山,其上平顶,孕育着繁茂的植被,哺养了幸存的人类。 没有逃离的人都被大水淹死了。乌有之国拥有一种边界,那些边缘如同一种屏障,高大的屏障把整个乌有之国围成一个几近封闭的大盆地,这个盆地有一天被灌满了,灌满了大水。 水是人类引来的,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只剩下人和羊,只剩下自大的,手持鞭子的主人以及卑躬屈膝的羊群。人类是主人,这仿佛是一种古老的规矩,无人可以打破,至少在羊们看来这就是铁律。 如果要说的话,羊群也是可悲的,毕竟他们都是一群人羊通奸生出来的杂碎,几近于畜生。 但是人类的统治时光并不长久,羊群中不免也要不甘吃草的家伙,反抗不久就产生了。人类管那些毛发变黑牙齿变尖的东西叫狼,狼会忍着剧痛割下羊角,狼会用那些尖锐的东西撕碎阻挠它们的羊或人。 当然,结果看来是明确的,人类从乌有之国消失了,过于危险的狼被羊群驱逐到边境,也没有了踪迹。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羊群之所以最后能掌握主导权,全在于它们也引来了大水,像人类那样。 那一次,直接把整个乌有之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海洋,整个世界好像都是水做的,绿洲所在的断块山也只有那么一块部分在水面之上了。以此为转机,羊掌握了一切。 但是西风的到来是一种意外,没人料到那狂风卷起残阳就向乌有之国袭来,时刻间续不断。风暴一波比一波猛烈,海水前后翻越折叠,抵挡不住攻势,暴怒的气象鼓捣着大海,羊群的绿洲好似一夜之间成为了飘摇的木筏。 流动的空气和烈日狠狠地蒸腾着大海的心,不知多少代人过去,昔日蔚蓝的海洋国度变成了干旱的黄泉。湖相沉积,黄沙侵蚀着过去的铁甲,众生灵的尸骨就此埋没,唯有绿洲是仅剩的保护伞了。 习惯了水草丰沃的羊群日渐式微,而黄沙中孕育出了新的生命,无由头的蛇豌树以尸体为养料,散点般分布在绿洲外,慢慢包围了整个绿洲。 乌有适者生存,正是乌有之国。 蛇豌树开出了迷幻的蛇豌花,下一个季节又结出了蛇豌果实。那些树上吊满了像豌豆荚的胚胎,不久后飞蛇成群,生来习惯在这黄色的世界与风息共舞。 说到这,蛇女顿了顿,她注意到眼前的祖父听的十分入神。吐了吐信子沉默了一小会后,她又开始了。 飞蛇是群生的,它们的强盛离不开相互之间的联结,所有蛇豌树在地底深处,根系都是有所沟通的,而所有蛇豌树的根脉最终都可追踪到最原始的那颗树上,而那正是蛇母所在。 飞蛇不能像真正的动物那样繁殖后代,一旦寿命结束就会如野草般枯萎凋零。而蛇豌树会在下一个季节的轮回中生出新一代飞蛇,蛇母所在的母体树则可以结出蛇豌树的种子。 那种种子就像是蒲公英,驾着不受控制的野风,浪荡飘来,直到扎根沙中。 尸体是飞蛇的养料,但是过去的尸体永远是有限的,一旦族群扩张到了一定规模,这种危机就显现出来。 蛇发现了绿洲中的羊,羊的尸体一样不错,甚至更好。绿洲外围于是有越来越多的羊血渗入地下了。 一种对抗在没有任何事前声明的酝酿下就拉开了。蛇撕咬羊,羊猎捕蛇,但弱小的素食之羊怎么能战胜有血性的蛇呢?这种对抗从来就不是对称的,它更像是新兴的强者赶走昔日过时上位者的一种仪式。 我想可能天平的两边不是砝码,而是一种有重量的命运,这种重量是随着无形的消化而慢慢转变的,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而天平却玩弄它们作为重量的生命。 羊群后来明白,它们面对的是一个不比人类弱小的敌人,而面对强大的对手,它们擅长用水取胜。 水不能再来了,但是泉眼还在绿洲中央,那里依旧有,那里有那个湖泊。 羊于是被标上虚伪,它们撒了个谎,与蛇订了某种协议,要求让蛇不再杀羊,代价则是要与飞蛇一同分享绿洲。这是个阴谋。 羊群的头,那群老羊中身披蛇皮革的那个,把蛇母骗植到湖心的中央小洲上,在湖泊四周种起高大的丛林木,阻止蛇豌树的种子散布,同时派人砍伐在外孤立无援的其他蛇豌树。 水阻拦了根,因而大家失去了与蛇母的联系,就像犬没了主人,全都不知所措了。 蛇被羊的绿色牢笼困住,乌有之国的天上渐渐没什么飞蛇的身影。 …… 祖父不知何时起已经升起篝火,同时搭着个小避风棚,保护着微弱的火光。他蜷躺在火旁,挨着蛇女所在的树木旁,在蛇女编织的一个又一个故事中逐渐睡去了。蛇女缓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打鼾。 刚刚所说的一切,他到底听懂多少,听进多少,听了多少,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感到有些心悸,但她深信这不是她的错,过去伟大蛇母对她的教育就是:凡为故事总是有所扑朔,其中真切,不知是何种虚无的面具,所谓伪假,亦不晓得是怎样的事实废料。 乌有之国的风又吹来,去又来,往返循复,难道故事早已不仅仅是故事么。 三,上下 远处的林子里飘出滚滚浓烟,恐怕正是飞行器的残骸所在。而且火焰的刺鼻味逐渐也蔓延到这边的空气中,唯这仅有的变化还在提醒着他世界的运动和不诚。 一切都糟透了,他的载具在火中痛苦起舞,他的肉体凡胎在浊水中甘愿成为落汤鸡。 正午的强烈阳光射来,直刺眼里,叫人忍不住睁开眼。 他现在才醒来,酿跄着起身,下半身早已沾满污泥,深陷其中的步伐让人不可轻易行动。 他试过挣扎了,但他发现很难。 他想着省省力气,慢慢停下动作,慢慢明白这一切倒像是镜中的泉,在夜中漩涡涌动,却无法吞噬一点内心的可怕心情,而真正的魔鬼此刻正在这片池水的底部,伸手牢牢擒住他的双腿,让他不能思考,不能动弹。 太阳却不在意这一切,太阳还在平等地照射万物,但此刻祖父却连一点属于自己的光都感受不到了。阳光带来的温暖感直令他感到陌生。 他好像回来了,他回到了克诺斯蒂尔,再度变成先祖之灵的傀儡。 在那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逃离。 …… 这些天,他总反复梦见自己在一个无垠的地方,进行着什么活动,一种不能受其控制的活动。他好像是一个墨水变成的人,因为一直有一个在他之上的无形之手随意操纵着笔尖,进而摆弄着他的命弦,断断续续涌现出的纸花也拦不住这些危弦毫不留的崩断,就像是一种人为的悲剧,让一首嘶哑的曲子被迫终止。 事尽而人不能为的痛苦在心底爆裂开来,至那一刻,梦便被敲碎,不情愿,但是醒来。 一阵风吹过,耳边传来蛇豌树叶婆娑响声,祖父睁开眼就看到了那边沉睡的蛇女。祖父和蛇女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他选择听从蛇女的请求,参与帮助蛇女谋划所谓的飞蛇复兴一事,纵然这个计划听起来很没什么端倪。 蛇女已经播出了第一批蛇豌树的种子,以她为中心,这沙漠中赫然诞生了一片小树林,基本上每棵蛇豌树上都已经孕育出了飞蛇豌豆胚的雏形,想来不久之后就会一群只在故事中听闻过的物种出现在祖父眼前吧。 祖父的任务是在它们和蛇女尚处于弱小的时候照顾好保护好他们,同时注意警戒羊群的动向。羊是蛇的敌人,祖父那时已牢牢记着这点。 他很幸运,在一次出行的过程中爬上了一座很高的沙丘后不小心跌落,滚到沙丘地势较为低洼的另一低端,随即居然就发现一个小小的水池,在这险恶的风沙环境中艰难生存。 有了水以后,蛇豌树的成长就毫不意外的加快了,终于到了某一天,第一批新生代飞蛇出生。 那是一种刚出生时看起来十分弱小的生物,它们小小的,可以被祖父的手掌完全包住,身体微微透明,好像有一点迷你的蚯蚓,但不同的是看起来十分敏捷的蛇头与类似蝙蝠的翅膀,就在离头不远处的背上。 祖父与蛇女一种见证了这诸多生命一同降生的奇幻场景,那些新生代飞蛇刚出生就开始学习飞行,自发地试着扑动翼膜,想要借助空气动力飞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它们很快就几乎都做到了,他们绕着蛇女和祖父飞行,俨然把他们两个当做了族群的首领或核心,旋转着飞翔,拥簇着他们的根脉所在。 蛇女有些开玩笑似地说,它们已经把他们两个当做母亲和父亲了吧。 父亲? 这个词让祖父有些陌生又熟悉,他曾经确确实实是几个人类孩子的父亲,但此刻却不同,他自认为他孕育的不是生命,而是某种类似文明的积极力量,这种力量在他眼里好像离开他会无法成长。 他得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那种感觉,好似来自世界本人的召唤,就像是天空中不知来历的声音突然告知他他的使命一般。 …… 啪——的一响,一阵强光突然照射在我身上,那种光芒带来的晕眩感将我唤醒。 原来是人类世界的警察发现了我,他们接到报警说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进入超市偷走了一袋腌猪肉后逃离,一路追踪足迹,然后跟到这个大桥下面。 他们把我带走了,好在没有发现被我隐藏的祖父尸体和水库里的蛇崽。 我被带到了上城区的警察局,在那里接受审讯,不过在他们看来我的行为是奇怪的——拎着一袋腌猪肉跑到郊区的一座荒山上呆滞地注视远方,然后逃到下城区大桥下,吃掉或想什么办法处理了那些猪肉。 他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带来我这个古怪的嫌疑人,不过对于完美的城市来说,就算付出如此代价也要严肃处理我这样的犯罪。 他们多次强调,就算只是偷猪肉,在完美城市里也是犯罪。 我只是苦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与他们斡旋着,最终审讯暂时无果,便先把我关了起来。 我在那间单人牢房里,躺在唯一的硬板床上,再度昏睡过去。有些神奇的是我又进入了相同题材的梦境,我梦到了堪称噩梦的那几天。 终会明白,蛇人也好,羊人也好,不过都是一些对人类基因拙劣的模仿。 那天祖父在蛇群的护送下,像往常一样来到那个低洼处取水,但就在他舀完水抬头时,却在泉水对岸看到一个熟悉的模糊身影。 居然是曾经那头带他观摩湖心树的老羊,披着熟悉的皮革。身旁跟随拥簇的小型蛇群迅速卷成圆柱形包住祖父,摆出防守的阵势,显然来者似乎不善。 “请你,放,放,一,放轻松,吗?” 这句话突然出来,让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在这之前祖父从不知道这头老东西原来会说点人话,虽然有点模糊而稀碎。 “你?”祖父没有想要说太多。 那老羊伸开双臂,敞开胸怀,露出白白的肚皮,好像在宣示自己没有危险。 “人,身边,人。”老羊呕哑开口,“下次,多,下次,下次,多。” 拗口地讲完这些以后,老羊转身。 一阵风沙扫过,祖父被迫眨了眨眼,再次定睛一看,沙漠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景色,一片死寂。 老羊走了。 祖父猜到老羊可能要跟他讲些什么,这个疑云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后来的几日内,他一边像往常一样扮演着飞蛇族群的“父亲”侍奉着蛇女一众,一边在脑内反复推敲着老羊的话。 终于那天,他又一次前往那个沙漠中的小水池旁,这次他遣散了常伴其身的蛇群。虽然这个举动引起了蛇女的担心,但他还是力排众议固执地坚持了下来。 池塘边的另一头,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内,矗立着一个让他发怵的身影。 “人,没,人,吗?”老羊开口。祖父犹豫了一会后点了点头。 于是老东西走得进了些,直直地站在小池塘的另一边,两人之间几乎不到三米。 老羊突然张开大嘴,下巴和上颅相互分离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尺度,随即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后,老羊的下巴整个脱臼,好似成为一摊死肉垂了下来,老羊的眼睛也在那一刻翻了白。 然而在那黑漆漆的口腔中,却伸出一个小脑袋。 那亦是祖父此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但他好像感觉到,那是能在乌有国度生存下来的优势物种该有的一种形态。 像是一根长长的寄生虫,有一个长着独眼的小脑袋。 “终于有个机会可以单独谈话了。”那只虫子好像操纵着老羊的舌头和声带在与祖父交流。 “你是什么东西?”祖父问。 “只是生存游戏的赢家,关于这一点,你不要问太多。”只是一开始,对方就展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祖父由此不悦。 “你凭什么这个态度呢?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你应该,你肯定,不是什么人羊吧,总不能你们羊人都这样?” “一目了然,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称呼让祖父十分诧异。 “切入重点吧,我的时间不多,你费劲约我来这要干嘛?” 那只古怪的虫子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开口,郑重其事地说:“我要你杀了新蛇母,越早越好。” “你居然能这样说出这种明显不符合实际立场背景的话。” “我就长话短说吧,人类,这里的水我是为你们准备的,目的是让你帮助那些肮脏的蛇类成长,然后在这个时机,带你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真面目,你在说什么浑话?” “不要打断我,人类。”长虫那唯一的深邃眼珠似乎露出一些怒色。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成为了他们的族父吧可怜人,那个东西到底给了你多少谎言,让你蠢成了这样。”对方用凶狠的语气说,“认清点现实,那些不是你的孩子,你自始至终都是人不是蛇,正如我不是羊一样,而且蛇是以叙事为食的,你可以自行验证。” 说完这些,老羊的白眼突然翻了回来,眼神打转震动了几下后瞬间恢复正常,垂低的下巴也被及时收回,对方好像又变回了人羊。 这次会晤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的日子里,祖父无数次做着那个被笔尖操控的噩梦。噩梦和老羊的古怪话语让他形神不安,与此同时,他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已经在心中积淀了好久,也许是时候付诸实践。 四,风化 察觉到某些内在的神秘力量好像在引导他成为他曾熟悉的一种疯子。那种病态的意志就如花岗岩一般坚硬而不可阻挡。 想要。想要什么。 心灵的深处有这样一种声音,呼之欲出。 要什么,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常常来到月下悲凉的大漠下,对着空荡虚无的天空大声咆哮,声音久久震动着周遭,好似不满永远无法发泄完。 他妈的到底要什么,哪里有问题! 然后声音杳然逝去,无人回答。他太空虚了,需要找人谈话,或者说,他只能选择去直面蛇女聊点什么了。 “我最近感觉很差。”祖父说。 “是最近太累了吗,先休息几天?小家伙们已经能做一些事情了,应该可以为你分担点。”蛇女用温柔的语气说。 “我不知道。” “啊……,这样么?” “嗯。” 谈话好似陷入了某种僵局,祖父只是靠坐在蛇女的根部旁,紧紧盯着眼前摇曳的篝火。 “我能做什么呢?”蛇女率先开口。 祖父没有选择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问:“你知道名字吧,名字这个东西,我说的是那种,每个人,每个独立个体都会有的属于他自己的一种代号,独一无二的。” “诶?好像是知道的呢,以前蛇母大人曾传授与人类相关的知识,人类似乎就是那样会有名字的东西。” “你有名字吗?顺带一提,我叫罗纳尔,我想知道,你有什么名字么?” “罗纳尔,吗,听起来,听不懂这个词语什么寓意呢。” “名字,你的。”祖父重申了一遍他的重点。 “这个,唔,好像,没有能称得上,像罗纳尔所说的那样,作为名字的东西呢。” 祖父紧接着问道为什么。 “毕竟只要知道一类事物的代号不就可以了吗,每个个体之间正常情况下应该一视同仁吧。” 一视同仁么?果然是这么回事么。 蛇女的这句话成功触到了祖父的逆鳞。 他知道,某些事情已经暗暗在自己心中敲定了。 “换个话题吧,你怎么看待历史呢?” “历史?” “我好像曾在羊人绿洲中的大湖湖心地上,在那颗可能就是你所谓的蛇母的那颗树上,看到某种幻象。” 蛇女专心地听着,内心藏着一些忐忑。 “我好像在幻象中看到某类真实却陌生的,历史。”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呢,历史什么的。”蛇女说。 唉——。 祖父在内心深处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叹息。 “好了,不说了,我睡了。” “好的。” 不过在那之前。 “哦对了。” “嗯?” “以后,叫我的名字。” “好,好的?” 想来祖父也曾孤独地俯瞰整个世界。 这些天他总会抽时间一个人独自前往水源点,按照老羊的说法这无中生有的水也是拜他所赐。 谜团越来越多,祖父只是头大,但他频繁来到这里,却是不想错过跟老羊再相遇的机会。可尽管一连很多天去了,沙漠里一点羊的影子都没有。 那天他像往常那样,绕开视线偷偷到了池边,依旧是空无一人。他有些想不明白,但这个被多次回放的记忆片段,也让他终于看出一些端倪。 他加快步伐,来到池塘的那一畔,开始底下身子刨起了沙子,好像要在神秘的沙层下掘出什么东西来。 仔细地搜查了好半天,最后居然真的发现了东西。 那是一把很锋利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制作而成,看起来像是匕首的武器。蓝色的刃身被用绳子牢牢绑在木柄上。 没人任何更多的提示或指导,但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可能就是平日里作为阴云挥之不散的那种“笔尖”操纵感吧。 他把那物收好,回去了。这天晚上,祖父又一次挑起谈话。 “你们飞蛇一族只要有像你这样的母体便可以进行繁衍,对吧?”祖父问。 “是,呢。” “那我便有一点很好奇了。” “什么?” “在你两腿之间的,那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下把蛇女也给问住了。蛇女的外形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以一个木质的人类女性,依附寄生在了一颗大树上。虽然长得像人,但本不应该是人,才对吧? 位于两股之前的胴体是什么? “可能,只是,某种摆设?”蛇女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 “那么那两个腿,应该也只是摆设,不能走路吗?”祖父紧紧跟着逼问。这一次,蛇女直接愣住了。 见对方迟迟不回应,祖父冷冷地哼了一声,“看来你没有你想的那样了解事情。” 祖父站起身来,来到蛇女面前,二人面面相对,此刻彼此的眼中只有彼此。蛇女的脸在祖父的眼里还是那么美。 这种奇异的美感好似早已超越某种庸俗的态度观点,而是只因为祖父这一独特的个体而闪烁出的美感体验。有什么无法言说的东西,在眼前这个东西的内在深处,那种东西不断诱惑着祖父,让他想要拼命占为己有,他已经有点快疯了。 曾经那些新生的蛇群在蛇女的口中是他们这陌生的二人共同创造出的某种生命,然而此刻在祖父眼中他们却已经变成只不过受自己这个饲主饲养的牲畜,这些家伙之所以讨厌,在于他们要与自己争夺对蛇女的意义感。 他要把这个树上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个信念现在无比坚定。 蛇女刚想说什么,祖父却突然掏出了那把被他小心保存的蓝色匕首。这一举动实在突然——“罗纳尔?” 祖父将匕首紧贴到树干上,紧紧沿着蛇女肉身的轨迹边缘,划了下去。 “啊——!你干嘛!?”一种黑色的液体从大树的伤口处流了出来。 祖父专心致志地切割着,蛇女在那不断发出奇怪的叫声。 最终祖父居然把蛇女整个人从树上“割”了下来,他看到后身沾满不知名黑色液体的蛇女,此刻的蛇女几乎可以说完完全全就像是,一个人类,才对吧? 但是有些话对蛇女自己来说可能是真的,她完全不会使用包括双腿在内的四肢,面朝地无力地趴在地上,嘴吻大地。 祖父把她扶了起来,蛇女现在双眼翻白,口中有些白沫,没什么动静,好像昏了过去。 乘着夜色已晚且蛇群似乎很遵循作息规律,他们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悄离开了这个根据地。 祖父带着蛇女,走向沙漠中的一处地方,一个从未跟蛇女提起过,但祖父这些天其实一直去的地方。 …… 察觉到时间好像来到了一个早晨,蛇女脑子昏昏地睁开眼皮。她的意识还不算清晰,但总感觉往日里身体常有的重力受力感觉发生了改变,而且下半身好像被什么东西抵触着。 她认为自己是躺着的,有点不可思议,另外眼前似乎有一个有点熟悉的人物轮廓。 直到她的精神彻底清醒。 “……罗纳尔?你?” 然而,她现在却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和这些日子的这个男人,正在交媾,以人类的一种方式。祖父眼神中看不出什么神色,但他的动作却似乎很专心。 蛇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祖父的沉默终于让她也不知道暂时该怎么办。 也就是一会过后,这个让她害怕的过程结束了。她就像个木偶,任凭祖父摆布而已。 “你知道么,我想要生命。”祖父一边提裤子一边用一种冷淡的语气说。 “我想要有我参与的过程发育出的生命,而不是令我作为看客的生命,那样只会让我感觉是“笔尖”在玩弄我这个可怜的傀儡。” 蛇女不能动弹,一边注视着天穹一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流,人类。” “有人给了我那把匕首,据说想让我杀掉你。你应该能猜到就是绿洲里的羊群。”祖父道。 “我的确有一些欺骗你的东西,但在我看来,也就仅限于飞蛇一族会掠食记忆这一件事情而已。” “我和那头老羊的意见不同,我不想杀掉你,我只想把你变成我的所有物,所以……” “我也只是按照蛇母的意思办事,吧。” 他们进行着若有若无的对话,看起来像是各说各的。但现在的事态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尴尬。 “总之,我会帮那群羊摆平你,但也不会夺走你的性命。好了,总而言之,等到了下午再继续。”祖父说。 蛇女不吭声,她在回忆和蛇母在一起的时候,那是她还没有离开她的母体,还在作为蛇母一部分的时候。 接连好几天,祖父都在花时间鼓捣这个地方的一个什么东西,那正是他先前的飞行器残骸。同时,他还会抽出很多时间,高频率的与无法反抗的蛇女进行交配。 大概有那么二十天吧,祖父耗尽了提前准备好在这里的物资,但是飞行器还不算完全修好。不行也要硬着头皮上了,在祖父看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祖父居然真的靠他的身体让蛇女受孕了,而且祖父远比蛇女想得还要疯狂,他没有给蛇女太多时间,而是等蛇女独自稍微有点大了就把蛇女的独自划开,取出其中的胎儿。 这种胎儿既不是人类,也不像是飞蛇一族,准确的说,作为人类的躯体长着飞蛇的蛇翼,也许可以称得上是飞蛇人。 一开始大多数飞蛇人都是死胎,可祖父偏要多次尝试,于是蛇女的肚子就好像装了拉链扣,缝缝补补,开开合合。 终于,最后一次机会却成功了,一只虽然奄奄一息但却有生命特征的蛇人出生了,那恰巧是物资耗尽的前两天。 祖父很高兴,不过蛇女则已经因肉体的蹂躏无法说话发表意见——她现在似乎不省人事,一直昏迷,只被祖父拿来当做一种东西享用。祖父收拾东西,带着蛇女和那个幼崽登上了简陋的飞行装置。 就在他准备启动飞行器时,周遭的漫漫黄沙渐渐散去后,出现了一众身影将他们围了起来。 祖父的脑海中还有一些印象,这些都是绿洲里的壮年雄性羊人,他们曾一同在绿洲边境抵御风沙来着。 然而现在,他们脸带敌意,手执有一端削尖的长棍,在那个熟悉的老羊的带领下不断聚拢,靠近。 他们怎么会发现这个位置?这里应该离绿洲很远,但祖父没有想到那把匕首既然是老羊留下给他的,对方就一定也可能有手段追踪过来。 祖父不是一个会蠢到等死的人,他快速启动引擎,让飞行器的螺旋桨全部开满,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去她妈的乌有之国!” 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传开,在滚滚灰烟拖尾的指示下,众羊目睹着祖父一行飞向高处。可是,老羊的能力严重被低估了。 那个老家伙高举手中的长木杖,又大声呼喊了一句祖父根本一点印象没有的羊叫声: 咩咩咕噜,咩啦噜咩,咩咩咩! 老羊话音刚落,身边的那些羊都不知怎么回事,全都像失心疯一般狂欢地跳动起来。 不一会后,大地传来震动,随即地面突然凹陷出一个大坑,从中迅速喷出压强巨大的水柱。 那水柱的高度不断增长,对着祖父的飞行装置穷追不舍。祖父已经尽力让飞行器的马力开到最大,整个机器都在冒烟,座位也都被引擎烫的快把屁股烤熟。 可惜还是速度太慢了,那个水柱最终还是擦到了飞行器的一侧,不过好在虽然那侧受损,另一侧的螺旋的动力也应该足够他们回去了。逃过一劫了吗? 一波未平,一波必然又起。 谁料后座本来已经昏迷了好几天的蛇女突然醒来,面目狰狞,从后方突然扑过来,伸手掐住祖父的脖子,把祖父牢牢束缚在驾驶座上,让他无法好好操控飞行器。 一切都很突然,祖父放弃了操纵,费力转过身来,与蛇女扭打起来,在狭小的飞行器上。 “原来你又骗我,你的手脚原来这么利索,你他妈的,给我说话!” “你这个可恶的人类,不仅玷污我精心培育的棋子,还要破坏我谋划了好几个纪元的谋划,你给我去死!” 空气中几乎全是烂七八糟的咒骂声,场面已经十分混乱,蛇女用上了自己的獠牙,用锐利的尖端向祖父的身体里注入毒素,而祖父则是不断用匕首攻击着对方的小腹,让之前缝上的口子不断开裂。 最终蛇女的弱小身躯还是敌不过饱受沧桑的祖父,祖父找准机会,直接把蛇女从高空中丢了下去,让她跌落。然而这其实只是一个无心之举,他还来不及思考和后悔,来不及整理目前的境况,已经到达极限的飞行器恰好在此刻瓦解。 再次醒来,祖父已经摔到克诺斯蒂尔的那个森林内的小泥坑中。 五,历史 没过几天,牢房中的我收到消息,居然突然被不愿透露姓名的神秘人士保释了出来。在警察的指引下,我得知那位奇怪的先生不仅帮我出去,还想要见我一面。 我拿着警察提供的地址,来到那个大桥上。那个大桥下方正是我“寄养”飞蛇崽子们的水库。 我见到了那个人,他穿着黑衣黑帽,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 祖父花了些时间,从恍惚中恢复,随即立马想到一件事。那个蛇人幼崽呢?他感觉顺着烟雾的方向,找到了燃烧着的飞行器主体残骸,万幸,就在那附近,他发现了幸运的那只小家伙——被布裹住而落入灌丛中,还依旧存活着。 值得一提的是,那只蛇人,其实也就是我。 祖父带着生命垂危的我,靠着记忆,找到了雄伟的“大篱笆”,进入了克诺斯蒂尔人类的地界,我被祖父以收养的名义留在了祖父家,而祖父从未跟别人提起我的来历,我叫他“祖父”,是因为大多数看起来和我同龄的人类曾都那样称呼他这种岁数的男人。 失踪三年多的祖父从云海中奇迹归来的消息很快传开,最后也传到长老的耳中,长老传唤他到大宗庙那去面见。 大宗庙是供奉先祖之灵的地方,一般只有人类的首领,被称为大长老的存在会驻留那里。 祖父见到了大长老,对方高高在上,坐在大宗庙殿内的首席位置上,一脸审视的目光盯着祖父。 “你应该肯定知道了关于那个国度的事情。”大长老说,“将那个孩子好好培养一下吧,小心别让他的翼在别人面前露出来。” 大长老的话让祖父感到吃惊,对方貌似知道什么?可惜在这里他无权发出反问。 “退。”大长老用傲慢的语气说。 于是是为期一年的安定年,祖父为我开辟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让我一个人居住在那里,教我种粮食养牲畜,以满足一个人自给自足的日子。我曾询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和别人打交道,直到有一天他让我看到他没有长任何东西的后背,我才意识到我好像有些特殊。 我无法参与他们社会或商业,我只能远远地通过书籍窥视他们的文化,过着好似隐居的生活。 到后来,祖父几乎成为唯一我能接触到的第二人,我们见面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每次他都会花时间跟我讲那些往事,很多事在乌有之国发生的事。 当然,他并没有勇敢到一下说出全部很多,我也只是慢慢地了解整个事件。 我在成长着,以一种出人意料的速度。我的身体发育的远比普通人类要快,仅仅一周,我便长到三岁孩子那么大,一年时间后,我的身体简直堪比一个成年人,极其奇异,我想这会不会与母亲的某些血脉有关。 不过来不及想,后来终于这一年时间过完,那天祖父前来找我,对于祖父,其实我也算不得完全很了解,到最后一刻,我才知道现在知道的关于他的 一直隐瞒着的大部分信息,还有很多,应该是他致死也守住的东西,我能预感到。 祖父告诉我,大宗庙内的长老想要见我,他要带我过去了。一路上我披着斗篷,脸上带着面具,走在偏僻的小道上,最终从一个可以称为后门的密道进入了大宗庙。 大长老比我想的还要青壮,不像是常说的老态龙钟的“长老”,他神情自若,高高在上地端详着我们,打量了好一会后随即带着我们,来到大宗庙不为人知的,只能通过触发秘密机关才能进入的一个地下密室。 接下来所接受的事情,是对于把自己当做七八分人类的我来说,最为震撼的东西。 我们跟在手托蜡烛的长老身后,踩着一阶又一阶石梯,朝着深处进发。一路上,祖父都一脸无精打采。 地下有一个比想象中空间还要大好几倍的密室,那里有一副常人绝不会想象到的景象——一个巨大的地下“果园”,地下的空间被整齐的规划为纵横有序的树园,每个小单元格土地上都种着一种郁郁葱葱的大树,密密麻麻的,还分为好几层,每一层上又是数不清的大树,这里约莫实际上比三个大宗庙加起来都要大。 我本能地靠近了些,想要一探究竟,却发现那些树上都接着很多悬挂着的果实,整体形态有点像蛇豌树,只不过长得不是飞蛇豌豆胚,而是一类好像其中长着某种脑子器官的果实。 “这些,到底是什么呢?”我问。 “如你所见,果实,可以拿来吃。”大长老说。 “吃这些?为了品尝,脑子?”祖父跟着问。 “这正是我要传达给你们的,那些可不是脑子,而是所谓历史。”大长老郑重地说,“很明显,这里有无数的历史作为食物。” 我和祖父还是一时半会没有理解大长老这个突兀的意思表示,但大长老随即又说:“好吧,方便你们理解,我说的直白通俗一点,这些是人脑子,是我种在这的,人脑可以吃,可以吃人脑。” 这还是过于震撼了,至少对当时的我来说,不过祖父貌似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些。 不过这种长出人脑的树又是怎么来的呢?这个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答。只见大长老突然浑身抽搐,然后翻了个白眼,下巴低垂,口腔中探出一根长虫——像极了老羊身体深处的那物。 “这是我们这一族的特殊能力。” 说完,他便操纵着肉身,掀开上衣,露出肚子,他的肚脐位置似乎就正有一颗没见过的种子在逐步发育。 “我们一族会在一类生物上寄生,然后根据此类生物的独特结构孕育出独特的生命种子,这种独特的生命种子就是负责为我们提供生存养料而服务的。”大长老说,“我们一族过去在下界的生存游戏中差点灭绝,不过好在我是特殊的,相较于其他同类,我发现了人类这种生物,寄生在他们身上后会得到特殊的养料果实。” 他所说的就是,那些被他叫做“历史”的脑子果实,么? “我们这一族只要有可以寄生的对象,就可以拥有无限的生命,这里的一切丰收,都是千百万年来我所积淀的历史。” 一边说着,大长老走到一颗脑果树下,伸出双手摘下了两个果子,分别送到我和祖父的手中。 名为历史的食粮拥有一层十分透明的浅蓝色外皮,其中可以看出一个长满褶皱的脑子,好像泡在些许粘稠的果液中。 在大长老的示意下,祖父大口咬了下去,我紧随其后,一同咀嚼起这所谓的丰收。 那种感觉至今难忘,就像是得到无端的感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易了主一般。历史的口感是有些奇怪的,有时觉得像是普通的水,在嘴里滚来滚去,仔细用味蕾接触却没什么味道,有时却又突然变化爆发,一瞬间同时体验了酸甜苦辣。 我们吃着,渐渐吃的愈发上瘾,愈发不在意自己的动作。很美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根本克制不住想吃的欲望。 “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大长老一边注视已经摆出狗吃食姿势的我们一边说。 “我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你们提供这种美妙的食粮,显然尝试过他的人几乎都无法拒绝。” “然后,作为交换,我需要你们作为我这具身体体衰后的后的继任身体,也就是说,等到了一定时间后,你们的身体便要为我所用。” 听到这里,刚刚还在失态地舔舐脑实果皮的祖父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大长老。 大长老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反馈,他继续说道:“另外,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我会以克诺斯蒂尔大长老的名义,借着你们从云海中归来的事由,给你们通通安上某个罪名。” “所以,这算是威胁吗?”祖父问。 “至少到现在,还算是比较公平的谈判吧?”大长老笑着说,“谁让这里的人都天真的以为我现在继承了先祖之灵呢?” 祖父径直走到大长老面前,嘴里突然开始说起一些古怪的话:“我很抱歉但,大长老,我突然有一些记忆。” “我在某个地方,好像见过你的同族。” “哦?”大长老面色有些不安。 “好巧不巧,按照我计算过的高度,这些日子也差不多该来了吧。”祖父说着,陷入了一阵狂笑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骑着飞蛇登顶上界的故事才不是什么幻想啊!你一定也听过那个古老的克诺斯蒂尔神话吧,那个关于大洪水的传说,哈哈哈哈哈!” 到这里,大宗庙外部突然传来无数惊慌哀嚎的声音,我和大长老冲了出去,只剩祖父一人留在地下。 “你不走吗?”我问。 “跟我没关系了,接下来是她的故事。” 说完,祖父掏出一柄蓝色匕首,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小腹中。 就那一瞬间,没有鲜血迸发而出,而是在他的肚脐位置,突然开出一株株淡蓝色的鲜花。 祖父死了。 我和长老来到大宗庙外,由于大宗庙高居乌有山之上,因而甚至可以远眺到大篱笆墙外的景象。 那只老羊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身下骑着被祖父丢下飞行器的蛇女,率领着一众骑着飞蛇的羊人,组成一支大军,远远望去,好像一群蚊子向此处飞来。 更可怕的是,随他们一同前进的,是他们下方肆意冲撞,如同猛兽般的大洪水。 轰隆——隆——。 大洪水直撞在大篱笆上,地动山摇。 然而还没有完,水位还在上涨,还在上涨,直到最终超过大篱笆的高度,溢进来。 大水淹没,人类的家园已经全被毁了。 …… 和那位神秘男子的谈话结束了,十五天后,遭受一番波折我被判处死刑。 装备精良的特警队伍把我押送到法场,我站在一个小广场的中央,身边十米的距离迅速围上一群手持霰弹枪的家伙们。我要死了,至少就算仅仅作为生命,也都可以有这种预感。 那一刻,我分不清我到底是我自己,还是祖父的又一颗“种子”,我站在行刑台上,抬起无精打采的头,直直盯向天上晌午正烈的太阳。 我在一瞬间撑起一直压抑的蛇翼,撑破了不必用于遮羞的布料服,我不是人,我不需要衣物压制廉耻心。 我什么也不是,但正因我什么也不是,我却也什么都是。 突然有一种食欲。 我想吃掉。我想吃掉什么。 吃掉? 吃掉什么? 到底吃掉什么。 “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吃什么!” “历史到底好不好吃,说话啊!” “为什么不能有回应!” “回应呢,历史呢!” “历史在哪里!” “回应啊!” “到底什么他妈的叫历史,什么他妈的叫历史啊!” 嘭——。 嘭——嘭——嘭——。 枪声接连响起。 我现在也像祖父一样被端上乌有的餐桌了。 …… 六,乌有 “有太多的东西,我们根本无法确认。”那边的一位老博士说,“现在要把那个大东西从中取出来,靠纯粹的物理方法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自顾自地抱怨着,随手把刚刚检测完的废弃数据当做废纸向后方扔去。 “你又能说什么呢博士?毕竟这是上面的意思。” 他可怜的助手只能默默听他唠叨,再把那些散落的东西一张一张收拾起来了。 博士还不满足,继续大声地空空对着面前的显示屏叫嚣着,“又他妈是个议会式提议,糟透了。” 嘭——嗤——。 伴随着气门打开的声音,三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人走进了实验室内,“博士,在背地里诋毁我们可不太好。” …… 他们的飞艇在那座未知的庞然大物外巡游,飞艇的座舱内有那位博士,以及那三位身穿灰色制服的家伙。 这座巨大的东西一直矗立在这个地方,它占地直径约九十公里,高约二十四公里,外表灰中透黑,材质光滑,常能反光,但一直以来不知道是什么制成。有人认为它只是个实心大石头,有人则认为它的内部别有构造。 克班人叫它睿凯-门德,直译过来是,“大黑包”。远远望去,它的确要高出诸多群山好几倍,这或许也证明,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地质构造产物。 蔓延至此的山脉全部被它无情截断,俯冲到了它的身下,它像是地壳的宝石,被深深的镶嵌在了大陆板块之上,虽然已经有所隐蔽,裸露展示的部分却依旧醒目。 飞艇是从大黑包东南角,克班人所设的科考站那飞来的。 “去年在北边新设的那座考察点据说有很重要的发现,我们现在不得不快马加鞭赶过去了。”那个领头的灰衣男子说。 “这么久了,到底,是能有个什么呢?”博士坐在一边,盯着窗外近在咫尺的黑色嶂壁,自言自语道。 干这行这么多年了,他只觉得这是个公家砸钱的好地方。 博士在胡思乱想中睡去,一觉醒来飞艇已经停泊,他们到了北方。 “所以,发现了什么的,通过你们最新鼓捣出来的这批玩意?”博士问。 走进北方考察点的资料数据处理室内,这里在两个月前就搬进来了这几个大家伙,据说是利用声学原理制作出来的最新仪器,可以用来检测地下声波。 这个方法在过去不是没有试过,但是这个大块头根本传不了声才对。 …… 一种奇怪而尖锐的声响回荡在众人耳畔。 …… 就是那种声音。 …… 又来了。现在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 它让人陌生,不像是任何一种常人听到过的东西发出来的,但总传递出一些奇怪的“信息”。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辨别不到源头的方向。 …… 这种声音又一起震荡众人的耳膜,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它的音量变大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博士说。他在这个地方呆了十五年,今天心里第一次有种畏惧害怕的心情升起。 “要不,再观察观……”灰衣男话还没说完,众人脚下的大地就突然慢慢乱颤了起来。 起初人们只是不经意间注意到环境中的事物有些轻微震荡,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震动的频率和幅度都在加快,室内的灯光也开始闪烁起来。 大地在动,大地绝对在动。 那些本没什么动静,一直发出嘟——的待机声的,测绘声波的机器,此刻也都突然全部开始工作了起来。 声波线条的紊乱让这些效率低下的初代机器全都渐渐赶不到这声音的变化,声音的变化太快了,它太复杂太尖锐了。 “我现在不管这是什么议会还是什么狗屁了,我有预感,要活命可是得逃!”博士大喊着,说着就朝着出口跑去。他的话引起了一些研究人员的恐慌,一群人挤到门前,狭小的空间却不能让多少人通过,很快就形成了堵塞。 …… 闹剧在上演,骇人的古怪声音却渐渐消弭,众人逐渐冷静下来,失去的理智又重新寻找各自的大脑。 “我就说,能有什么事,这可能就是小型地震吧?”其中一位研究人员侥幸道。 他们缓过神来,矗立在原地,五分钟后,才又陆续回到室内。 但是博士却和那三个灰衣男上了飞艇,早已凌驾空中。 …… …… …… 起初,人们好像听到什么,但耳边的一切却在瞬间过后变得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还是……? 博士不由自主地伸手,两个耳孔中不断涌出鲜血。难怪,难怪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震爆,不仅仅是声波意义上的。 巨大的能力经过几秒延迟后迅速以大黑包为中心向外扩散爆发,飞艇被震飞,向后迅速退去,速度之快,已让其外壳不断剥落。 大黑包炸开了,被炸成了几个碎块? 在被巨大的能力冲击带走意识前,博士依稀记得那缕画面。 他闭眼,整个身体后仰,飞了出去,眼前变黑,昏迷。 大水,随之而来,灌溉这片被污秽占据已久的土地。史无前例的大爆炸,又带来的史无前例的洪水,是从哪来的水呢? …… 博士不知为何看到小时候的画面了,他明明早就已经长大了才对。他站在第三人称视角的位置,看到了那年和导师谈话的自己。他的导师是个怪人,据说是被历史学会发派到他们院系的,明明本职工作是翻阅史书,却来研究地质的怪家伙。 博士注意到自己在和记忆里青年时期的自己谈话,但不知为何,他听不见声音,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像是身处在深海中遨游,明明充满空气的地方都像是有海水,他拼了命的游去,想要在他们的对话结束前尽可能的靠近,想要听听那时他们究竟是在说什么。 但博士只能听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话了。 “罗纳尔,其实世界是一个鸡蛋……,……就像你猜的,它有时也会蜕皮,但我一直觉得,它不是要蜕去作为物质的外壳,那种活动在我们的地质年代表里已经记录的很详尽……,……所以,你要去看看……,……有什么不知道的历史……” 直至此刻,博士突然感到身旁来自水体的压感消失,他睁开眼皮,疲惫感朝浑身袭来,自己正趴在一座好像用丛林木制成的简易木筏上。 他艰难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眼前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人,他身穿黑衣黑帽,再看周围,好像刚刚的那场大洪水把世界都淹没了,现在整个世界都是流动的液体。 …… 无色的天穹,没有一点云彩,而海水亦是透明无情的过客,只自顾自地流着,用波浪接触远方。 太阳在某个方向正吻着地平线,纯洁的世界染上红霞枫烟的色彩,光的斑斓闪烁,像是海洋的袜子。 “先生,那是夕阳么?”博士开口问。他现在头脑一点也不清醒,也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不哦。”那个神秘人转过身来,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面庞,“现在是早上,你所见到的正是朝阳才对。” 他是一个羊人,神话传说里才会出现的,长着羊头的人形。博士来不及想什么了,只觉得有血液流上大脑,脑子沉沉,好像又要昏过去。 “等等,先生,在那之前我要确认一件事。”那个羊人开口道,不对,它明明连嘴都没有动才对。 “你叫什么?” “罗纳尔。” 羊人露出得意满足的表情,背回身子,任凭博士继续昏迷。 “找到了。” …… 也许有时候,我们往往太在意质料层面的体验,而忘却了灵魂索取的真质。孤舟泛于海上,影子倒映于水下。它何尝不是驶于天空,打捞云雾。 什么也没有,只有洪水。 博士已经不记得什么克班人了,他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单词。 “乌有之国。” 补给: “说实话,我至今还是不太明白这些壁画的意义何在。”罗纳尔一边发问,一边像往常一样,按照羊先生的指示,在这座高耸于海面上的孤岛内的一座山洞中涂鸦着。 他的画笔画着他说不知道的图像,但他总又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感到什么熟悉。 羊先生没有理他,而是在那边,他们先前搭好的一个圈棚内,观察着他所饲养的东西。 羊先生看着圈内的那条,有着美丽花纹的长蛇,以及,散发着古怪臭气的山羊。 “味道是有点大了。”羊先生捏着鼻子说。 “虽然但是,那玩意不是你的同类么?”罗纳尔说。 “别,别这么说,才不是什么同类,我只是满足它们的愿望才把他们养到一块的,不过比起那个蛇,这个羊更让我厌恶一点。” 那个故事他不是没有讲给罗纳尔听过,但是罗纳尔听几次都只是觉得荒诞。站在他的角度,这个故事的确是离奇的。 一个得了妄想症的山羊爱上了一棵树,却错误地占有了生活在树下的蛇? 罗纳尔不准备再想那么多了,他的世界观需要重构,一切在大黑包破裂之后都变了。 山洞外传来海浪的声音,他还要继续画他的壁画。 …… 放眼望去,这整个山洞,从洞口开始,一直延伸到深处,都已经被罗纳尔画满了奇怪的壁画。 他画出森林与山川,也画出日月与星辰,画面中有扭曲的长河,也有挺拔的图腾。形态各异的生物在石壁上祭拜着虚构的神灵,火焰的青烟冲破次元的禁锢,向着象外的世界蔓延,而深邃的平原尽头,是太阳的火舌蹂躏大地。 到底什么是壁画? 什么是画内,什么是画外,罗纳尔已经渐渐弄不清这个过程了。他的兽毛画笔也似乎极力摆脱他的视线,在他的精神之外变成各式各样的形态,而那盘子单薄的颜料更是没日没夜地消耗,却不见底。 …… 用历史做成的工具,只在历史消亡停止时毁灭。 …… 这一天,是第几天了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画到一批长着膜翼的飞蛇群,在一片黄沙中飞翔。飞蛇们围绕着一颗绿洲飞来飞去,绿洲的中央是一颗巨大的树,结着奇怪悬挂果实的树。 而在飞蛇们的世界之上,还有一个天地。 巨大的石柱直直插入云霄,甚至顶端不在壁画之中。而石柱之外,则是广袤的平原,平原上画着一群嬉戏打闹的猴子,他们似乎将大山尊为神灵供奉。 猴子们饲养着羊群,蛇追着羊穷追猛打,世界的边缘好像还有灰色的东西虎视眈眈。一处并不张扬的泉眼好像要喷涌而出。 罗纳尔顿了顿,身后监督他的羊先生见状问了问——“怎么了?” “那个,我想问问。”罗纳尔头也不回地道,“这个山洞,究竟还有多深呢?” 羊先生耸了耸肩,看向那端的深处,只见黑暗在视觉的中心处汇聚成一个可怕的端点。 “总会结束。”他半天吐出这样一句话。 …… 罗纳尔,他已经踩在历史的骸骨上了。 罗纳尔,是历史的名字。 “Rounor,这在那里,可是历史的意思呢。”羊先生独自嘀咕道。 …… 现在,依旧有新的人在为乌有之国赎罪了。世世代代的轮回与背负,是暂时的良药。 可是这个永恒的困境,只有笼子外的鸟儿才知其全貌。




完 2024.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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