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敲钟人李鸣没有突发奇想的恶作剧,那么新民县仍然会是个时间正常的县城,不至于日夜颠倒。
在开早市前的悠闲功夫,李鸣正候在三重塔样式的钟楼里,一如往日等到了时辰后敲钟开市。对于城墙外那些牵着骆驼笼罩在清晨幽光的商人们,他饶有兴味地观察起来。
已是初冬时节,星星点点的雪花顺天而落,徘徊在集市门口的拉车小贩和千里迢迢到此的赶集农民,有时也会凑到骆驼跟前沾
光取暖。往年收成不好天又冷的时候,还能看到人们蜷缩在骆驼的怀中。
今年应该是看不到这种场面了,等着开市的人太多了,这就意味着年景尚可。尚可就意味着不必和畜牲拥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想重温那人与骆驼的温馨场面,李鸣决定晚会儿敲钟。那些瑟瑟发抖的人群,脸被冻出裂痕的农妇还有帮爸妈背着箩筐的小孩,无一不披上薄薄的白霜。竖起耳朵等钟声传来的那刻。
只有一位年轻人没有等着钟声,他沐浴在月亮射出的寒光中,落在脚上的积雪被草鞋外面的脚指头融化了。大家都在抱团取暖,只有他独自伫立在风口中,脸朝着天空的另一端,看向太阳会升起的方向。
没过多久,人们已经开始抱怨钟声为何迟迟不来,还有人说钟会不会已经敲过了。凛冽的冷风稀释着他们的话语,听起来并不真切。
“准是敲钟的阿鸣睡昏了头!”
众说纷纭中,卖腌菜的阿婆猜的最贴切。倒不如说她笃定就是这样,她耳不聋眼不花,怎么可能听差钟声呢。
“再等等吧。”她的老伴背着箩筐,灰白的胡子被飞雪染地更白。“反正今天赶了集也没别的要忙活的了,回家给娃娃做完饭咱俩就歇了吧。
”
抱怨声此起彼伏,南来的客商们说肯定是当差的糊弄事,往些时候钟早就响了。
可是众人实在计无所出,钟不响,是进不去县里的,于是有的人耐不住挨冻,主动往商人们牵着的骆驼旁边靠,指望着能暖和一下。
李鸣看到了,非常满意,可他仍不愿意敲钟,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晓色慢慢地爬上杆子,清冷的晨色逐渐浓郁,天空交融着太阳的光芒,透着一股湛蓝。
人们焦急的等待着,甚至开始咒骂敲钟人的失职。太阳升了起来,他们不必互相拥挤来取暖了。紧靠在一起的人群分离开来,把县楼牌前的积雪踏出密密麻麻的黑点,好似一张粗制滥造的棋盘。
那位处于风口浪尖的年轻人,不知是不是觉得阳光太过札眼,脸上的不安比先前更重。
“太阳都升起来了,咋还不开市呀!” 一名背着小孩,双手把着手推车扶手的妇女-兴许是小孩该到吃奶的时候了,她又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喂,小声嘀咕着。
人们继而又靠在一起,冬风像刀子一样刮人,想到又不知道要等多久,大家都蔫了。
咚,咚,咚。三声钟响振耳发聩,牵着骆驼的商人走在最前面,人群鱼贯涌入集市里。
第二天,赶集的人都比以往来的晚了一些。可是钟还是没有响。
“会不会是已经敲过了呢?”一位托钵僧向他拉柴火的樵夫朋友问到。
“没可能,要是敲过了,大家早就进去了,人又不是傻子,围在这一圈干瞪眼。”
“也是。”
敲钟人李鸣,这次决定比昨天敲的还晚。
“或许是朝廷改了敲钟的时辰。现在北方打着仗,黑不是黑,白不是白的,可不好说呢。”一名身后跟着三个拉车伙计的行商自顾自地说道,嗓门之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保不齐果真如此呢。”卖咸鱼的阿强表示赞同。他祖祖辈辈都卖咸鱼,敲钟改点儿还真是头一遭,就因为这样,他觉得自己正经历着改制一般的大事。
大家围在一起取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干巴巴地等着钟声的到来。
之前那位年轻人,依然远离人群,在北风凄厉的小山上,她的目光随着太阳的迁徙而移动,对矗立在集市旁的钟楼丝毫没有兴趣。
“有贼呀!”一名妇女的惊叫压住了大家的闲言碎语。“我钱被偷了!‘她边说边摸索着花夹袄上的口袋,一双眼睛急忙忙地搜索着脚下的方寸之地,背上捆着的孩子吮着大拇指,好奇地盯着母亲的后脑勺。
眼见寻找无果,面前又是人潮人海,找钱是没有希望了,女人就索性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片刻,有一位小伙子说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县城外头也保障不了安全,不如以后大家轮流巡逻,以免再遇到小偷小摸。众人皆表示赞同。
这次的钟声是随着正午一同到来的。
往后的日子里,钟声一天比一天来的晚,先前那比鸡叫迟不了多久的钟声已经没有人再记得了。
县城外头已经张罗起了许多卖吃食的摊子,大家边吃边等,谁也不知道钟声会在什么时候敲响,索性一天两顿饭都交代在这里。
就这样日升日落,不知不觉,早市的钟声固定会在傍晚敲响。随着隆冬的到来,天黑的越来越早,开市已经算得上是晚上。
“会不会是皇帝崩了,新皇帝继位了呢?”几个赶集的农民坐在一家早点铺子前闲聊着,他们身处血红的夕阳中。
“皇帝继位管我们开市不开市呢。”
“可到底为什么要把早市改到晚上开呢?”
“皇帝老子的事情,你管得着嘛?老老实实卖你的货得了。”
忽然钟声响了,这几个农民也顾不得闲聊,把提灯挂在推车上,朝县城里走去。
不知道何时开始,那个站在小山上,凝视着太阳的年轻人已经不再出现了,这倒不奇怪,开市的时候改到了晚上,四周都是黑暗,已经看不到太阳了。
偶尔会路过几个邻县的人,好奇地拉个本地人问问清楚
“这是干嘛呀,大晚上一帮人不睡觉,呆在城外头。”
“赶早市呀!”
“赶早市?”外地人狐疑地看着他的脸。“真新鲜”
敲钟人李鸣,站在三重塔样式的钟楼里,一如往日,等到时辰后敲钟。
他望着城下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群,还有隐没飘萧的飞雪,决定将敲钟的安排重新安排到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