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来的大人物懂个屁!”娘娘腔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份午饭,得理不饶人的嘴仍然没放过油胡子。“你难道就没打算抗议一下?”
“啊......”
油胡子拼命眨着眼,眼白上翻。他急迫的想告诉娘娘腔和水汪汪,那种场合反驳无异于送死,而且当时在场的其他军官乐于看别人送死。
“就咱们仨,怎么抓?”水汪汪说道。
他吃饱了,正准备掏出绒布沾着干蜡仔细擦拭祖传盔甲。
“只有他,可没咱俩什么事儿。”娘娘腔说,“你想加入请便,我还想平安活到退伍,赶紧离开这倒霉地方。”
娘娘腔的想法代表了士兵们朴素的认知。当晚大人物下达命令,要己方去抓个俘虏回来的事传遍军营,人们看见油胡子如同看见地间行走的死神,退避三舍已经算非常客气的表达。“滚开”是送瘟神最常用的咒语,“你再靠近,我就砍死自己”是明哲保身的究极手段。
抓个七国高官的重任顺理成章落在油胡子肩上,而次日还肯跟他一道出来巡逻的,只剩水汪汪和娘娘腔。倒不是他们关系好到可以有难同当,只是军营里的所有人一致认为他们三人关系好到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因而传达命令的低级军官也就顺理成章的在正式命令书里多填了两个名字。白纸黑字,外加层层官阶的印章,水汪汪和娘娘腔要是想提出异议,可就得摸着自己的脖子,好好考虑一下营门外的路灯即是人生休止符的可能性。
“说白了就是让你去送死。”娘娘腔重又弹起琴,乐声里透着股难掩的悲壮。“悲哀,太悲哀了。咱们妥妥就是仨哀兵,还指望能有什么抓住七国大官的必胜决心。”
娘娘腔是两年前来边境当兵的。虽然他从未向旁人提起家事,凭言谈举止和对本地兵油子流露出的鄙夷神色不难猜到他家境优渥,应该是某户先祖支脉小家族的公子哥。
“干满三年就回家,再也不要呆在穷乡僻壤。”
这一句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歌词。平日里娘娘腔行事作风娘里娘气,总爱说些爱与和平之类的废话。同一军营里的弟兄们私底下分析,这些不过是他的伪装,背地里搞不好娘娘腔是个喜欢用琴弦杀人的变态。
有如此恶意猜测并不意外,正经人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穷乡僻壤的边境当兵。
油胡子当兵这么多年来早已摸清其中玄机,自然对娘娘腔的身份毫不怀疑。他这类人通常是家族为了日后考虑,疏通关系让他们到一些既无性命之忧,又不会过分艰苦的地方当几年兵。先祖支脉的小家族把这一升迁捷径视作镀金的绝佳手段,油胡子不明白罗兰斯特复杂的机构设置,他推测娘娘腔兵役期满定能谋到个有官阶的体面职位。
远在首都迪比利斯的老爷们在选贤任能时尤为看中家庭出身,纵然现在的皇帝不知从何处学来一套聘用平民的公务员官僚体系,但像油胡子这种人一辈子干到死,也只能勉强能混到个关键部门的秘书或书记官。虽说确实有机会接触到身世显赫的大人物乃至皇族,不过站在先祖支脉万年一系的继承关系中向外看,公务员就是公务员,无论如何都掀不起大风大浪,联姻与权谋就是为了阻止有人妄图靠一辈人的努力完成人生跃迁的产物。
娘娘腔就是来镀金的,混到个良好的从军履历,胳膊腿完整无缺回家,在当地干几年文书类的工作,就可以直接晋升内阁直属的地方机构谋个小官,运气好点还能直接混进内廷的日务会议固定班底。
娘娘腔嘴里的悲哀距离属于平民的悲哀十万八千里,每每想到此油胡子内心便不由自主涌起一股酸楚。
他在突出部守土戍边纯属偶然。平日偶尔下到林间采山货,以及坚持到退役之日边境无战事是油胡子人生最大的两个心愿。
油胡子原本是夏国人。就是大陆南部那座几乎与世隔绝、多数粗制滥造的地图上都不会标记的神秘半岛上的居民。不远万里来到罗兰斯特并非出自油胡子本人强烈的意愿,要不是那头可怜的云海鲸幼崽迷失方向,他现在还安稳的待在绝壁乐土的家园里种茶叶。
想起夏国,思乡之情溢于言表。油胡子怀念夏都酒家的陈年女儿红,想这辈子再看一眼岛中央高耸入云的不周雪山,脑海中时而掠过层层艺术加工到已经失真的田园牧歌生活,更让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暂时是回不去了,一来路途遥远,囊中羞涩;二来他做贼心虚,若是让官府知道偷捕云海鲸,留得全尸下葬算是等待他的最好结局,至于能不能合葬进祖坟全要看造化。
夏国执法严明,为了降低犯罪成本,事后选择离开故土者十之八九。油胡子小时候就见过夏都菜市口当街行刑,那番景象令他印象深刻,商旅们围着刑场搭起凉棚贩卖各种商品,如同大集开市般热闹非凡。回忆起具体的行刑内容,砍头算法外开恩;吊死者大抵得到了判官的同情分;车裂、凌迟等花样繁多的项目让油胡子至今想来身体某些部位都会跟着不自在。印象最深的当属某位盗猎云海鲸的惯犯,天灯足足烧了七天七夜,最后人是活活饿死的。
正因如此,油胡子不想让官府知道自己偷猎云海鲸未遂,更不愿意糗事写进官方史册让家人几辈子抬不起头。
如果把国家拟人,夏国应该算睚眦必报那类人,凡事都要记下来。这座半岛上的国家表面给人感觉人畜无害,可要真翻开历史,里面写的多是见不得人的伟大事迹。夏国大一统之前,让外族人欺负,负责记录历史的史官会浓墨重彩的记上几本,以便让后人谨记。要是轮到它耀武扬威,一般书面记载多不过三行。通常的范文内容如下——
要是没有动心思去偷猎离群奄奄一息的云海鲸幼崽这档子事。油胡子守着家里的奴仆,经营茶园,哪还有今天如此这般的悲哀。
其实油胡子不知道,云海鲸意外坠落突出部森林的事知情者寥寥。寻着发家致富的腥臭味,走私商、赚取差价的掮客们沿鳞江逆流而上,只一个晚上就把云海鲸肢解得干干净净,甚至没给昼伏夜出的肉食动物留口果腹的残渣。
油胡子是老实人,老实到做贼心虚,老实到听见云海鲸三个字就会失眠、焦虑。他不敢潜回夏国,只得翻过突出部北面的小山坡,跑去附近市镇谋个当兵的差事混口饭吃。
“瞅准机会抓一个呗,这有啥难的。”水汪汪说道。他把保养妥当的盔甲放在背阴处,又解下绑腿认真擦拭起来。水汪汪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白净的后槽牙,好像天底下没有能让他感到绝望的难事。
“有啥难?难死了好吧!”娘娘腔说。他白了水汪汪一眼,继续弹奏适合世界末日来临前最后一刻才值得拥有的旋律。
“就这几天,等对面人来巡逻,绑一个回来。”
“就凭咱们仨?!你是疯了吗。”
“三个人怎么了,三个人也能杀出条血路。我们家老爷子还干过以一敌百的事,就抓个俘虏有啥难的。”
“行!”娘娘腔满腔悲愤喷薄而出,水汪汪的话气得他直翻白眼。娘娘腔旋即止住琴声,瞪着无忧无虑擦拭盾牌的水汪汪问:“就算我们能抓个对面的人,怎么能保证一定是个大官?”
“嗯......”
娘娘腔的话让他陷入沉思。水汪汪不擅长自我反省与沉思,他更擅长用拳头和武器让对手陷入深深的沉思。研磨膏划过盾牌发出阵阵痛苦哀嚎,大概和他此刻全速运转的脑瓜所发出的声音类似。
“那就打到他承认。我家老爷子说了,只要下手够狠,黑熊都能认罪。”
说完,他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就靠这个。”
“靠拳头?”
“我管它叫理解万岁。”说罢水汪汪又抬起左手挥了挥手,“这是守序善良。”
“行、行、行。”娘娘腔气得站起身围着界碑打转,“你用理解万岁和守序善良让对方亲口承认自己是七国的大官,是不是?可你通知对面的时候,他们一查人数不就暴露了,就算他说自己是七国的盟王又有啥用。你说说,有啥用?”
“这我可没想过。我家老爷子说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你家老爷子有没有说出门在外把智商带上啊!”
“这个倒没有。智商是什么,有理解万岁和守序善良厉害吗?”
油胡子独自一人坐在山坡上抽起土烟,对身后单方面的争吵充耳不闻。他一直觉着水汪汪这人很有意思,不止是他心思单纯,还有甘愿一辈子当个小兵的志向。当兵并非什么滔天大罪,按理说水汪汪家在本地算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他们家历史悠久,名声有口皆碑。身为先祖支脉的他甘愿当一名士兵,对向着军衔晋升的坦荡通途加速狂奔毫无兴趣,幸亏他父亲死得早,否则肯定天天在家上演全武行的戏码教训这胸无大志的逆子。
油胡子对水汪汪的家事略知一二。他们家在罗兰斯特和七国金盏交界的边境一带小有名气,祖上一直身担戍边重任,据说还出过官职不低的将领。七国从罗兰斯特分离出来前,水汪汪的家族是金盏当地先祖支脉的小家族,为某个远在迪比利斯的大家族打理当地庄园。七国分裂前夜,水汪汪的祖辈秉持先祖支脉的荣光,拖家带口连夜逃回罗兰斯特一侧,虽说没能保住所托家族的庄园产业,但一片赤诚忠心还是受到了应有嘉奖。因祸得福,他们家躲过了随后而来,对与金盏地有瓜葛的先祖支脉大清洗。
忽而一阵微风吹过,打乱油胡子纷繁的思绪。他正浮想联翩到自己回到夏都,问斩官一声令下要将他五马分尸的桥段。打断胡思乱想的并不是风,也不是呛得他咳出眼泪的土烟味,油胡子分明看到土坡下的森林里有人影晃动。
“你们别吵。”
油胡子压低声音,示意娘娘腔和水汪汪匍匐接近自己所在的山坡制高点。
“你眼神好,看看那是什么。”油胡子说。
“呦吼,人哎。我这就下去把他抓过来。”水汪汪摩拳擦掌,看架势想要从山坡顶端一跃而起直飞下去。
“除了拳头,你能不能用用脑子。”娘娘腔说罢抬起胳膊肘撞向水汪汪侧肋,关节正打在金属裙板上,疼得他在地上滚来滚去,远望去仿佛界碑前升起一团警告的黄色狼烟。
密林掩映间,一个人蜷缩在茂密植被后,斑驳的光从挂满针叶的树枝飘落而下,低矮灌木形成的阴影恰巧挡住那人面容。光撞上他身穿的金属盔甲,折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点点星芒。
“你们都闭嘴。先看看他想干什么。”
油胡子向前紧爬几步,尽可能靠近山坡边缘。他想看个明白,树林里是否有其他伏兵。依心照不宣的默许规则,抓获俘虏后几日,林间应该风平浪静,直到己方凑够金额为止,抓获俘虏的一方都不可能有进一步动作。此时林间冒出个人影,让油胡子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感觉来的又急又猛,堪比前一日让人抓进司令部办公室。
布谷,布谷。
林间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油胡子他们三人听得真切,的确是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这是如假包换的鸟叫声,且模仿的非常不专业。真布谷鸟听到,恐怕会当空撇下鸟屎以示抗议。
“布谷,布对面的兄弟快下来谷。”
油胡子紧绷的心弦放松,随之长舒一口气。这确实不是布谷鸟的叫声,而是双方边防军士兵使用的紧急联络暗号。对面的联络代号是布谷鸟,己方则是山雀。
“埋伏?”娘娘腔忧心忡忡的问,他从没遇到过会说鸟语的人类,此刻显得十分紧张焦虑。
“是联络暗号,你们往后爬,先躲进地堡。我试着回应看看。”
油胡子说罢,模仿起山雀模仿人类模仿山雀的叫声:“啾啾。啾什么事情啾。”
“布。事态紧急,请求面谈。谷。”山下的人听到回应,慌忙站起身走出草丛。他一手挥舞象征友好的角旗,一手拢在嘴边扯嗓子喊道。
“多紧急啾?”油胡子也爬起来叫嚷着回应。
“哎呀,事关山货,布谷!以及,”那人喊得太过激动,猛烈咳喘起来,“咳!山货、创收、和平,以及默契的约定俗成!去他妈的布谷!要紧事,你们赶快派个人下来商量对策!”
油胡子听见默契的约定俗成,顿感事关重大。他让两人在界碑附近观察待命,自己卸下负重,脱去花里胡哨的外套一路喊着“啾啾”飞也似的顺一根藤蔓降到林间。
所谓默契的约定俗成除了采摘山货时的偶遇外,还包含有另一层相互制衡、确保彼此战略均势的意味。
具体落实到行动上,通常指某一方士兵为满足定期绩效考核,在茂密丛林间壁出的土路两侧设置绊马绳索、安装足以将人抛甩进密林与落叶堆的套索机关、挖掘守株待兔的陷坑。精巧灵敏的机关布置妥当,进攻一方会通过树干上的暗号、旗语、特定地点石头下压着的信件等方式通知巡查边境的防守方小心这些邪恶的装置,并在机关附近留下方便拆除的提示。
久而久之,双方执行此项任务的士兵都会清楚彼此会在何处架设陷阱,又在何地搞了防不胜防的险恶陷坑。一攻一拆间,士兵们既向各自效命的长官表达了“再次挫败敌人阴险邪恶的奸计”,又不至于伤了彼此和气。毕竟在森林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敬对方一尺,明天对方很可能还回一筐特产。
至于拆下来的小道具,下次可以通过相似手法还给对方,完美做到了零损耗循环再利用。上一任老兵退伍前会手把手教会新入伍新兵怎样架设机关,又如何拆解装置。新兵们终有一日会混成老兵油子,积累的经验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
流水的营盘铁打的兵,指挥官如同春种秋收的玉米,一茬接一茬换得频繁,本地驻防的士兵可不想为了那群来镀金的混蛋家伙破坏难得的边境和平。
“完蛋啦!”
林间一番“布谷”和“啾啾”的喧哗后,油胡子连滚带爬回到界碑处。他满头大汗,两撇黑胡子颓丧指向脸盘五点三十五分的位置。
“谁完蛋了。”娘娘腔问。
“还用问,私生子呗。”水汪汪抢着说道,他眼中冒出渴望战斗的热切期盼。打群架水汪汪从未输过,唯有战斗才能让他重温祖辈的荣光。
“和平。”油胡子灌下半袋子水,用角旗擦去额头豆粒大的汗珠,“和平要完蛋了。”
“和平是谁?”水汪汪问。“听名字像是位女士。”
“你可闭嘴吧!”
娘娘腔气得横握弦琴,一副“你要是再说话,我就用琴弦勒死你”的架势。这招很管用,水汪汪眨眨眼,露出憨厚的后槽牙,继续专心擦拭起祖传佩剑。
“你说怎么回事。难道私生子真的死了?”
“那倒没有,我觉得死了倒好。”油胡子站在土坡前挥手,向潜回河对岸的信使致敬。他说:“抓走私生子的不是金盏边防军。”
“什么意思,难道是众神地间行走把他抓走了?”
娘娘腔的幽默感没有引起油胡子的共鸣,他一屁股扎进界碑庇荫处拉开话匣子,把刚才与布谷鸟攀谈的事情对两位同伴和盘托出。
“七国的盟王死了,你们是知道的。”
“知道。”水汪汪说。提起七国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至今他们家还跟留在金盏当地的先祖支脉有暗中往来。作为权威人士,水汪汪补上一句:“很快又选了一位。”
“你说的是谁?”油胡子问。
“记得是个叫格里高利的胖子,跟翠仙家还有点血缘关系。”
“他已经死啦。死了后又死了一个。”油胡子摇摇头,显然对七国混乱的管理层高速迭代非常难以理解。“不对,我想想。格里高利之后到底死了几任盟王来着。”
“你也别费心算了。我们明白,盟王死了,不管他是谁,反正死了。继续。”娘娘腔勒紧琴弦,仿佛将话题勒死在正题之上。
“嗯,对。盟王死了。”油胡子点点头,继续说:“新上位的盟王为了立威,以及对咱们表示强硬态度,派他钦命的什么将军驻扎边境,顺便带来一支精锐骑兵。他们巡视边境那天,碰巧遇到了咱们这边的大人物也在边境视察防务。”
“哎,写小说的都不敢把事情写的这么巧。”娘娘腔咋舌道,“然后呢?”
“私生子落在那群人手里,他怕疼,还没来得及严刑拷打就把我们的布防情况全交代了。”
“他们不是早就知道吗。”水汪汪插嘴进来,“咱们也知道金盏守军在河对岸挖了几个地堡,军官平常喜欢去什么地方寻欢作乐。还有他们那边的指挥官和自家小姨子的懊糟事,都快变成镇上的热门连载读物啦。”
“你说的都对。”油胡子竖起根手指向上戳了戳,“但远离边境的大人物们并不知道。”
说起糊弄各自阵营的官老爷,平安混过每一天的双方守军,可以说棋逢对手,半斤八两。水汪汪对此表示赞同,连他这般用理解万岁和守序善良替代大脑思考问题的人听到此处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哪怕是水汪汪这种肌肉比头脑还发达的人也想象得到,毫无经验的大人物们靠一份份虚假的边境战报勾勒出激烈紧张的战局,而当他们亲眼看见敌人一侧建制松垮、军纪涣散、士兵的最大愿望是维持平静现状混吃等死后,定然会在脑海里绘制出一幅用武力攫取军功的壮阔画卷。
大人物们怎料想,己方实际的战斗力只能同敌人打个平手,在交锋前作鸟兽散逃奔回河对岸算是大概率事件。突出部的激烈战况只发生在对某处山货所有权的主张方面,两方士兵唇枪舌剑问候彼此长辈,进而礼貌的丢掉武器用拳头一争高低。冲突归冲突,要是动武器可不是闹着玩的。往往这种时候水汪汪在场,罗兰斯特边境军通常都会背着山货凯旋而归。
娘娘腔思琢片刻就想通了这层逻辑链路,他说:“所以盟王打算收复突出部,反攻罗兰斯特?”
“你说的没错,盟王日夜兼程已经在赶来金盏边境的路上。到时候他们从金盏一侧发兵踏过森林,直取我方边境重镇。”
“金盏那边有直取的实力?他们连取松子都要靠你手把手的教。”娘娘腔哼了一声,嘲讽的嘴快撇到耳根。
“俘虏私生子的钦命将军觉得有,特地写了封加急战报发回石斛。新任盟王为了立威,同时打压翠仙家的政敌,决定亲征。”油胡子所说差不多是布谷鸟告诉他的原话,其中剔除了含有布谷的多余部分。
娘娘腔一脸愁容,他弹起弦琴,忧伤曲调里填的全是悲哀。
“悲哀,太悲哀了。咱们就是群哀兵啊。原想混过三年回家,这可倒好,命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们敢来,咱就揍得他们屁滚尿流。”水汪汪兴奋得站起来,旋即露出一身腱子肉。他手拿祖传佩剑和盾牌,仿佛已穿梭时空来到兵戎相见的古战场。
“啊,不。事情可能还有转机,你们先别忙着激动。”油胡子止住即将猛烈碰撞的两股极端情绪,他说:“我和布谷鸟在林子里商量了一个万全的对策。
“明天我们多带些人下到森林里挖些陷阱,再设置点路障、钉锤机关之类的装置。转天,布谷鸟会领钦命将军来巡逻,一路上激活个把机关,把剩余的装置拆了带回去。如此一来,既能让他亲眼见到边境紧张的局势,又可以委婉转达我方已然知晓了他们的通盘计划,此刻正枕戈待旦。接到消息的盟王自然偃旗息鼓,带着联军打道回府。
“等盟王钦命的将军一走,他们就把私生子放回来,天下太平。布谷鸟还说,赎金这次就不要了,下不为例。”
“简直儿戏!”娘娘腔反驳说,“而且漏洞太多。怎么对方触发几个恶作剧似的小机关就相信我们是有备而来,进而还能主动退兵。难不成还要我站在界碑前故作轻松的弹首小曲儿给他们听?现在最烂大街的流行小说都不敢写得这么草率!”
悲怆的情绪驾驭娘娘腔的想象力纵马驰骋,他又蹦又骂,双手胡乱舞动,眼瞅着就要从坡顶滚落林间。当他咕咚一声栽歪到界碑基座旁时,脑海里播放的幻境恰好是一幕悲剧的高潮:七国铁骑手持长矛,矛尖挂着三颗眼熟的脑袋,它们晃来晃去在风中舞出悲伤的轨迹。
“晕过去了吗?”油胡子问。
“嗯,头儿。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水汪汪用剑鞘戳戳娘娘腔,他尽可能确保了这一击足够温柔,让娘娘腔没办法继续焦虑和狂躁。
“行。你也消停点儿,背上他咱们撤。今晚找人商量一下对策。普通的陷阱机关恐怕真吓不住对面来的大官,得把规模搞大一些。”
“找谁?”
“还能找谁,肯定不能找从首都来的啊,这事关和平,他能做得了主?”
油胡子重新穿戴整齐,背后高耸的角旗迎风招展好不威风。他边走边盘算明天需要多少人手才能把日常挖的陷坑规模扩大,除此之外,路障与机关也不能马虎,需要多放戳满钉子的木棒,坑底再立上削尖的木桩。再做几条拦马沟,里面填满火油和其他易燃的油脂。为求效果逼真,有必要挖些暗渠让陷坑彼此连通,暗渠中当然少不了易燃之物。
宏大的震慑计划在油胡子脑海中勾勒出模糊的形态,整套防御装置环环相扣,设计精巧,足以给人严阵以待的感觉。他最擅长这个,曾经悠哉的经营茶园之时,偶遇闲暇油胡子特别喜欢捣鼓土木工程。如果不是因为盗猎云海鲸而流落异乡,油胡子会为了研究所谓的“阵法”奉献终生。
油胡子边走边想,如此复杂的土木工程将覆盖山坡下整片森林,无论对挖坑一方还是拆陷阱的人来说,这都将是相当繁琐的工作。油胡子认为这么做值得,为了边境的和平,为了即将到来的山货采摘季,值得大干一场。
至于私生子。
假如计划顺利,过几天他自己就能跑回来。
娘娘腔说他一个人站在山坡上唱歌,这个主意也不错。油胡子想起家乡有类似的故事,说是一位大仙人手摇羽扇站在空城之上,唱了一首歌便轻松吓退百万大军。对,就让他这么演。
想到此,油胡子回过身,满心惆怅对着鳞江喊道:“报告,今天南境无战事!”
末了油胡子悲观的想到,假如这样都骗不过对方,说不定真要起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