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谢谢。饿死我了。再来杯水,胖子。”拉奇感激的对韩柯夫说道。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骗吃骗喝?”七星脸上露出不高兴的刻薄表情,下巴更加向前突出。他以为终于有人肯入会,共同抗击学生会骨干乔·希顿的暴政。
“今天轮到我去主岛做学徒研修的工作。”拉奇狼吞虎咽往嘴里猛塞手边能抓到的一切食物,“累死我了,根本没有休息时间。”
“就是去当免费的钟点工,干些公务员需要花钱雇人来做的工作。”韩柯夫在一旁翻译,顺便用眼神堵住七星正欲发难的刻薄嘴脸。
“我一早出发,结果却被分配到毁灭大师的实验室实习。”
“去打扫比比·里奇大法师的房间,麻溜儿的收拾干净。”
“我在大法师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拉奇两眼烁烁放光,一手肉肠一手握住从法袍下摸出来的草纸卷。寝室里的人朝拉奇投来嫌弃的目光,没人愿意接过去展开看看究竟是什么。
“所以,你从大法师的垃圾桶里捡到啥宝贝了?”韩柯夫把身子略微向前挪了挪,桌子不情愿发出艰涩的摩擦抗拒,零食山顷刻崩塌。
“你拿给我......实在太脏了!你展开给我们瞧瞧。”七星说道。拉奇是他的朋友,向朋友直白的表达嫌弃是七星分内的事。
拉奇用力推开占据桌面的零食把草纸平铺开,两边各压上一条干肠。纸上横七竖八躺着铅笔画出的竖道道,数条横线穿插其间,有些线条干净利索一气呵成,有些则模糊不清犹犹豫豫。
看起来比比·里奇大法师打算展现记忆中某处抽象的迷宫,纸的一角几个套在一起的圆圈黑得浓烈,经过四位小学徒一致决定,此处应该是大法师写意的表现出一口井的独特方式,或者像井的井,也有可能属于不是井的井。草纸边缘零散点缀几个三角形,因为它们的存在给整幅画带来莫名的平衡感。
“画的不错,是大师的真迹?能卖多少钱。”七星显然没有抓住画作的重点,但是作为朋友他不得不率先发表看法。
“重点在这里,这里。”拉奇用抓过油饼的手指戳了戳土豆泥盖住又刮掉的地方,那里有一行歪歪扭扭行将朽木的小字。
“嗨,盐,森邻洗衣,人保,脏土......把你的油手拿开!”韩柯夫捻着拉奇的手丢到一边,他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打量,试图分辨大法师龙飞凤舞的真迹。“液晶,陵熏,罩的懂囍。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
“举起来我看看。”躺在上铺的小学徒撑起上半身,胳膊靠住栏杆借灯光扫了一眼。他几乎把上半身完全探出床板框定的范围,灵动的眼神快速掠过写意的碳棒草图。“写的是不是‘黑烟森林,蜥蜴人宝藏图,夜精灵寻找的东西’。”
他叫南坨,是从米拉迪沃德洛玛尔境内,伊甸市来此留学的乖孩子。他圆鼻头、圆脸庞、圆眼睛,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略有些黑的皮肤让他原本就不算大的年纪又多打了几分折扣,加上小小的手掌,四肢肉呼呼的,简直称得上全方位无死角的乖孩子样貌。
途径伊甸市的某位大法师无意间发现了天赋出众的南坨,说服他的父母后热情洋溢的留下一封推荐信,保送他来象牙塔就读。
在此之前,南坨一直无忧无虑的在乡间田地里奔跑,在家门口的街巷里穿梭。闻名遐迩的公会大街离他家只有两条街区,五花八门的暗号、古怪的组织、复杂的入会流程他再熟悉不过。倘若象牙塔管理委员会打算彻底清剿如幽灵般游荡在校区上空的秘密结社,或许只需捣毁这间宿舍便可宣布大功告成。谁都想不到,这股潮流竟是南坨带起来的。
“宝藏?宝藏!”听到南坨的话,七星顿时来了精神,连驼背一瞬间都直了起来,身形从问号变成了个喜出望外的惊叹号。他一把夺过韩柯夫手里的草纸,对着屋子里的灯光反复看了又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全部兑现成喷在羊皮纸上的口水。他说:“黑烟森林里古蜥蜴人帝国的遗迹嘛,我知道,据说巨大的平顶石碓金字塔下埋藏着秘宝,说不定会是上古神器。法术史课本里写扎扎十世那么厉害,肯定留下了好东西!”
“就算你说的都对又怎样,你不能保证这张纸是真的,而且照着没有比例的地图走不见得能找到宝藏。”韩柯夫抓起一条肉干塞进肚,薯片的残渣藏在胡须深处瑟瑟发抖,他问拉奇:“那么你从老树妖的垃圾桶里翻出这东西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来蹭吃的大可不必费如此周章,只需要对暗号就行。”
老树妖是小学徒授予比比·里奇的代称,虽然这位面色阴郁的五指大师平日不怎么到象牙塔公干,但为数不多的抛头露面仍能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他张牙舞爪好似树妖的造型已在象牙塔人尽皆知。
“我打扫柜子的时候,从柜子后面找到的,还落了不少灰呢。”拉奇打了个饱嗝,直挺挺坐在凳子上,连弯腰的富余都没有。
“我没问你找到它的过程,我在说你想拿它做什么。”
“瞧瞧,还是一张遭人遗忘的藏宝图!”七星打断韩柯夫的话,他兴奋的单方面把草纸定义为藏宝图。虽然七星施法实操方面确实不怎么样,可他毕竟出身法师世家,对万事万物保有探求真相的旺盛求知欲这种多余的东西仍旧很完整的继承了下来。
“我认为还是不要去的好。”上铺的南坨跳过论证寻宝可能性的过程,直接触达结论。他的话无异于一盆瓢泼的冷水浇在七星头上。南坨说:“黑烟森林有去无回,那里不仅有蜥蜴人,还有走私商和逃犯。传说森林里还有个穴居的恶魔。”
“你咋又懂了。”七星苍白的反驳毫无说服力,“你家住在公会街上,怎么会了解那么有关黑烟森林的事情。”
“我觉得南坨这孩子说的没错,要说离得近。我家在逍遥城,恐怕硬要说也没啥说服力。七星和拉奇,你们两家可都在七国呢,难道不该是你对黑烟森林有多危险了如指掌吗。”
韩柯夫的话噎得七星一口气喝光木杯里的果汁。一计不成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又说:“我们可是法师啊!是这个世界里最有探索精神的大能之人。”七星攥紧草纸,情绪激动的开始游说他的朋友们。“你说对不对,拉奇。”
“嗝。我,”拉奇吓了一跳赶忙吐出嘴里半根香肠,“我只是觉得好奇,大法师干嘛要画这张图。说不定图书馆的文献里能找到有关的线索,据此我们能写出一份漂
亮的报告,将来为入职主岛加分。”
“仅此而已?”七星的肩膀无力拉耸着问道。
“仅此而已。”拉奇用力点点头,为了怕他的朋友误会,还不忘多说几句:“我只是想利用暑假搞搞纸面研究,黑烟森林什么的地方,以后再去探索吧。”
“重点!重点在于我们还只是学徒,不是法师。”胖子从桌下拿出个大水壶,又给七星倒满果汁。他也喝了一口润润喉咙,毫不留情对他的室友说道:“七星,你的元素系法术实践课还剩几节没逃,下周的期末实操考试你打算怎么过,嗯?
“就不说你,看看我们这三个,我勉强只会几个小戏法,还得借助符文即时贴,否则屁也放不出来。拉奇,你的符文绘制成绩到不赖,可蹲在地上绘制图案慢的要死,昨天七星等你下课差点饿晕过去。南坨......算了,你是个有天赋的乖孩子,肯定不会掺和这么危险的事。
“咱哥们儿几个就这配置,连学徒分内的学业都磕磕绊绊,还探索精神,怕到时候让黑烟森林里的怪物探索了。这就是客观事实,别想那些没用的,眼下糊弄过考试,赶紧放假回家才是真的。”
韩柯夫的话让七星顿时打了蔫。这学期他的实践类学科成绩确实很令人着急,主要因为他把时间全花在各种奇怪的研究之上,比如很好奇女学徒袍子下面,特别是胸口那部分为什么会有圆鼓鼓的东西托起来。
敲门声忽然响起,恰好掩盖七星受挫的心情。他忙站起来掀起门上隔音符文的一角。七星说话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喉咙沙哑的低声问道:“谁?”
“食堂,你们谁定的馅饼。”门外的声音比七星还低沉,仿佛高谈阔论馅饼会引发世界末日一般。
“不是我。”韩柯夫抹抹嘴,朝屋子里的人摆摆手。他低头看见桌子上的残羹剩食,忽然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冥冥之中韩柯夫觉得吃个馅饼这主意不错,身为小学徒理应好好钻研一下馅饼的制作原理。想到此,他立刻改口冲门外喊道:“不,等等。是我订的!”
七星皱着眉拧开门锁,小心翼翼揭掉隔音的符文。正当他打算拉开宿舍大门的时候,门猛一下弹在他脸上。
“啊哈!”一个金发的学徒操着现如今已经不多见的老腔调跳进宿舍,身后好几个戴红袖箍的学生会纠察鱼贯而入占据有利地形。金发学徒声音高亢嘹亮,用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如是宣告:“我怀疑你们几个涉嫌非法秘密结社!”
“狗、乔·希顿!”七星捂着下巴发出惊呼。身为乔·希顿是个狗腿子保持意见一致同盟”的发起人,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有遭到本主登门取缔秘密结社的一天。
乔·希顿是学生会骨干,多数时候小学徒都叫他“万事通”。倒并非因为他博览群书无所不知,而是因为他对象牙塔范围内小学徒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是二年期的学徒,在学生会里的地位可谓火箭上升,许多高年级的学生会成员盼着乔·希顿赶快升入人生至高的顶点凌空爆炸,化作一团闪亮的焰火才好。
乔希顿遭人嫉恨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属于小学徒里自鸣得意的那类人,觉得自己威风凛凛,享受权利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不敢说象牙塔的小学徒都讨厌他,但象牙塔的七月骚动里,确实有许多人因为乔·希顿遭受一连串霉运而格外开心。自此,每当他沮丧的拖着扫帚前往主塔下的研究所遗迹打扫卫生时,总会引得学徒们人头攒动夹道欢迎。随后人们聚在象牙塔曾经的圣地、如今百废待兴的物质中枢、拥有绝对权威不容置疑的餐厅里,公开庆祝乔·希顿的受难日,搞得他跟即将殉道的圣徒一般。
乔·希顿与圣人间有丢在火上烘烤是否洒调料,或是手脚流血是应该包扎还是应该在伤口上撒盐的差距。人品方面,他简直堪称圣徒们的反向模板,象牙塔内公认精于算计的楷模、睚眦必报的小肚鸡肠,以及小人嘴脸的具象化身。
“你们聚众,”乔·希顿趾高气扬,盯着满桌零食琢磨构陷的词汇。“聚众暴饮暴食!”
“又没吃你家大米,犯得着吗。”韩柯夫稳如泰山,在他眼里戴红袖箍的学生会成员好似麻杆般营养不良。而象牙塔物质中枢覆灭后迟迟没有修缮完毕,让本就身体羸弱的学子们更显单薄。“《象牙塔研修规范》里哪一页、哪一行、哪一款写的不许我们吃宵夜,别你们吃不到好东西饿得跟鬼一样就眼红我们,要不坐下来一起吃点?”
谈到食物,韩柯夫据理力争,丝毫没有给对方退让的余地。他捋了捋山羊胡,故意抓起半根香肠吃起来,香味勾得一旁两名学生会成员直吞口水。
“你们还私自结社!”乔·希顿叫嚷道。
“你说谁?”七星捂着下巴尽可能远离房门,唯恐它会对自己造成二次伤害。他像条驼背的鲶鱼滑到韩柯夫身后的条凳上问道,见乔·希顿张口就要咬人的模样,七星赶忙补充:“万事通,劝你说话留个心眼。胖子他们家可承接了鳞光湖畔的修复工程,我已经拿到尖帽大学的保送通知书,拉奇......拉奇倒是普普通通,只不过在主岛有点小关系。”
“是、是他!”乔·希顿目光飘忽,一下看到上铺侧卧的南坨,仿佛看到了拯救自己的希望。
“我是‘黑珍珠同好会’的会员。”南坨慢悠悠的说,期间不忘用脚勾起一包零食。
“黑珍珠同好会”是象牙塔学生会治下公开注册的偶像崇拜团体,他们把古铜色皮肤的女学徒吉萨·碧奇视作唯一的、不可接触的、高贵圣洁的偶像。同好会内以乔·希顿为首的一小撮人妄图把某位蓝头发的小学徒立成“偶像之大敌”写进同好会规章,至今这一恶毒的计划未能以多数票通过。
“万事通,听你的意思是要取缔学生会注册的合法组织?”
几位戴红袖箍的学生会成员面露愠怒的表情,看得出他们同样是同好会的注册会员。乔·希顿有些慌张,今晚突击检查敲开的第一扇门想不到就是块硬骨头。他低着头试图避开所有人问责的目光,视线恰好看见落在脚前沾满零食碎屑的涂鸦草纸。
“这是什么?”乔·希顿下意识的问道。
“是比......”
“蓖麻杂交族群关系图,我们画着玩的。”韩柯夫慌忙打断七星自豪的发言,信口胡来的本事让几位知情者甚为钦佩。
“上面还写着什么字。”乔·希顿敏锐的捕捉到空气细微的变化,他索性蹲下身瞧个仔细。
“黑。”七星忍不住又开始卖弄起来。
“黑?”
“黑啦啦啦啦,黑啦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是我们家乡的一首拉网小调的歌词。”韩柯夫用脚胡乱踢了几下,让垃圾盖住那张败事有余的草纸。“只是一张破纸,别看了。”
“是吗,我怎么数了一下字数对不上。”乔·希顿站起身,眼中的阴险狡诈一闪而过。他用命令的口吻对几位应该尊称为学长的学生会成员说:“你们先出去,我需要和他们单独谈谈,或许能找到彻底结束秘密结社的方法。”
戴红袖箍的学徒抱着许多零食愤然离去,他们着实不喜欢对学长吆来喝去的二年级学徒。
乔·希顿迅速关上房门,重新贴好隔音纸。再次操着现如今已经不多见的老腔调喊道:“啊哈!依我看,你们偷了别人的东西,这在象牙塔可是重罪。”
“谁说我们偷东西了,你怎平白污人清白!”七星叫嚷着,他心虚的佝偻腰身躲在韩柯夫加宽加大的身躯后。
“让我们来看看这是个什么。”乔·希顿快速捡起渣滓掩埋的草纸,念出上面密码般的文字。“首先,据我了解你们四个人谁也写不出这几笔烂字。况且象牙塔严禁私自研究黑烟森林的课题,有需要得先向管理委员会提前报备,再由主岛审核批准。
所以要么你们承认自己是偷窃他人研究成果,要么承认自己私自研究违禁领域。说吧,供出一个人总好过你们四个都遭殃。”
七星和韩柯夫果断的大步后撤,退到远离乔·希顿的地方,依靠零食山据险而守。
乔·希顿说的是事实,每一位小学徒入学伊始都会了解到,在学风自由的象牙塔里,也有几处研究的禁忌。
实践毁灭系法术、调查黑烟森林、探访自由岛便是排在禁止项目前三的内容。南坨仍旧表现得如同一位乖孩子,脸上挂着此事与己无关的表情。
拉诺拉夫里加拉斯托夫诺维奇如同逍遥城人生苦短大剧院舞台上的名角,正沐浴在学生会骨干乔·希顿锐利的目光中,身后是出卖自己的友人投来只求自保的怜悯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