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效应（40）

　　法师模样的黑衣人像个幽灵般原地冒出来，三合与他擦身而过，混着血腥的浓烈味道呛得小矮子不住咳嗽。顾不得回头确认，三合乘着地面翻涌的草皮波涛滑进北去的密林深处。

　　吉克·吉甕藏身在黑暗中，利用魔法创造的屏障躲过三合发出的痛苦声浪。他仍然没能看清小矮子的长相，但法师还是认得那矮到印象深刻的身影。吉克·吉甕调整呼吸，在阵痛间隙准确丢出一根魔法投枪。魔能索命而去，眼看就要刺穿三合的喉咙。

　　森林仍在剧烈的舒展身体，仿佛一位睡饱的老人。它拉伸筋骨，惹得草皮如波涛般涌动起来，形成山丘状的褶皱，白桦树几乎垂直于地面，抖落来不及抓住枝干的树叶。一并掉落的还有抱着树干躲避危险的黑衣人，眼见三合从自己身边跑过，他们乐不可支，距离三合最近的专业人士忙抽出短刃朝小矮子的脚筋横扫而去。

　　利刃没入身体的闷响传来，法师的致命魔能准确命中挡在魔法投枪必经之路上的杀手。

　　“我要死了！”

　　三合难得惊慌的尖叫起来，音波横着斩出去，切碎草皮浪涌顶端茂盛的绿色毛发。他感觉温热的液体从脖颈处沿后背缓缓流下，臆想里三合确定自己的脖子已经割断一半，眼看小命不保。

　　*别说丧气话，撩开蹄子再跑快点。*林不为所动，他刚刚乘愿再来，正蹲在信筒里喘着粗气。回想由自己引发的恐怖音波袭击，小羽神着实后怕。有那么一瞬间，林甚至笃定看见时空撕裂了一道缝隙，声音顺势冲进域界唤醒正在沉睡的永夏之神。*死之前，一定要记得是我在绝望之际救了你。*

　　“那个以后再说。”

　　起起伏伏的颠簸接力着将三合向北摔，颠得他满身都是苔藓和泥。

　　三合的确清醒了，此时此刻此地，内心求生的欲望无比坚决。他想起自己肩负拯救渔村的重任，还有和二子的正派人约定，这份坚持足以让逍遥城写长篇小说写到一半就忘了故事主旨的作者们汗颜。

　　三合难得惊慌失措叫嚷起来：“血！我脖颈后流血了，说不定是脖子断啦！”

　
　　*你这人想象力这么丰富，不去写小说太可惜了。*林说，*将来要是我能拿到负责噩梦的工作，准保让你当上大作家。*

　　“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闻着有血腥味，说不定已经血流如注，再摔上一跤保不齐嘎嘣一声脑袋落地，血就喷啊喷。说来奇怪，为什么脖子上冒血屁股会疼呢？”

　　三合妙语连珠，看来他的确从消极情绪中振奋过来，连带着语言能力也恢复如常。

　　*唉。要我说你刚才尖叫的声音跟娘们似的，怎么可能脖子有事。*

　　林决心不提猛戳三合屁股这档子事儿，就算小矮子发难也不担心，毕竟那是上一只粉身碎骨的寄居蟹干得好事，与现在的林无关。此刻寄居蟹形态的小羽神通体洁白，看不到一丝丝血染痕迹。

　　*退一步说，受点小伤咋啦。你们凡子就是矫情，曾经朝圣的信徒踏上征程，无不伴随流血而成就。现如今未闻有因朝圣而牺牲者，如果有之……先让我看看伤口。*

　　林还在尝试学习安慰他人的新技能，倘若挖苦或者丢闪电的工作，化身为寄居蟹的羽神能做到信手拈来。怎无奈这位油嘴滑舌的羽神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别人，恰恰今夜三合最需要的正是安慰。

　　寄居蟹钻出信筒，在颠簸、怪叫、魔能飞蹿间爬上三合肩头，他竖着水汪汪大眼睛，看着身后追来的几团东西正打得火热。

　　*什么嘛，这是别个倒霉蛋喷在你身上的血！如果有之，请抛别家头颅，洒他人热血。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负责控制双腿，别停。对，跑起来。*

　　三合脚下的路愈发颠簸，这座属于永夏之神的年迈森林带着积累千年万载的起床气活了过来。

　　林间暴露在外的黄土很快由绿草、灌木与苔藓占领，泛起绿色波浪的大地试图抖落闯入林间的陌生玩意儿。它们让白桦林地很不舒服，仿佛从外面沾染的跳蚤和臭虫。这些不打招呼，擅自跑进来的蚂蚁、鹿、狼、兔，还有人统统列为不受欢迎的访客。

　　大地掀起一个浪头，最顶端载着惊慌的蚁群，白桦树伸长树枝把它们扫向半空。不等杀人的蚂蚁落地，树林就以自己的方式把个体脆弱，擅长以多欺少的生物打成适合根须吸收的养料。早先落在林间的巨石成了绝佳的天然碾盘，波涛如同接力选手奋力搬运石块。隆隆的滚动声由远至近，帮助白桦林地制造更多富有营养的蚂蚁堆肥。

　　嘴下不饶人的兔怪早就没了踪影。三合在苔藓浪头间跳跃，躲过几枚飞驰而过的致命法术，绕开冒着寒光从天而降的箭雨。没受伤的那半片臀部着地，他侧身滑行，顺一片光滑苔藓飞越涌动的地脉，恰在此时鹿角的金光横扫而来，打在绿色波涛上，齐齐切断的地脉里喷出一片肥沃黑土，其上绽放一朵显眼的红花。三合猫腰钻进腾空而起的白雾，等钻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周身沾满血腥味道的兔毛。身后不远的地方，企图迂回包抄的狼群穷追不舍，头狼发出阵阵嚎叫，为银色月夜奏出恐怖的和声。

　　三合已在草皮的波涛间迷失了方向，头顶树冠晃动把月光打的支离破碎，他不知该朝哪边跑才是北方。

　　正当三合一筹莫展之际，白桦树化身为这座森林豪宅的顶级管家，它们让出一条铺着苔藓的小路，月神爱琳达把醒目白纱披在轻微起伏的苔藓地上，成排的白桦树微微欠身，它们将树枝摆在胸前示意小矮子“这边请”。

　　“什么意思？”三合困惑不解，他踌躇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接受森林的这份殷勤态度。

　　*森林想放你一条生路。*林还蹲在三合肩膀上，口器里吐着泡泡，好似在和白桦树交流。

　　“终于遇到好事了是吧。”三合揉着麻木带血的屁股，他可不大相信自己今天还能遇到好事。

　　*对。好事。还记得林间空地的石羊雕塑吗，森林感谢你帮它清理了污渍。*

　　“哦，我有做过这么伟大的贡献？”

　　当然。自己觉得是微不足道的贡献，可能在受益者看来却是当涌泉相报的恩情。比如说，闲得无聊把泥灰从石羊裂缝里抠出来。

　　三合还想说些什么，他脚下的土地忽然开始晃动，一个浪花打来，把他拍到苔藓小径前。巨大的座狼踩着树叉自高处跳下，锋利前爪撕开三合刚才所站的地方，瞬间黑土如血液般喷薄而出。要是挨上这么一爪子，定然身首异处。

　　“你不是说夜神奈落喜欢留全尸吗？”

　　*女人愤怒起来，多离谱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还管那些。女人尚且如此，女神疯起来可就更过分啦。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见狼群即将得手，还在林间与白桦树和地脉搏斗的怪物们射出数道魔能助威。有暗紫色的，还有如当空烈日般光彩的，连蚂蚁也纷纷疯狂抖动腹部，暗红色光点汇集成一道死光加入其中。

　　魔能彼此剐蹭、相撞、纠缠，最终融合，如同凭空乍现一杯鸡尾酒。相互的作用与反作用激荡，混合在一起的魔能在这座独立于时空存在的森林里升华，创造性的产生了一种前所未见的魔法。

　　鸡尾酒般的光团悄无声息炸裂开来，魔法的七彩光芒激荡林间。

　　三合不该回头张望。调和后的魔能扑面而来，他只感觉皮肤如无数小针刺入般疼痛，整个人融入斑斓的光幕里。他试图放开嗓门叫嚷，企图重现上一轮如此操作带给自己的好运。

　　肺部在剧烈压缩，向尖叫的源头坍缩。三合在光里听不见自己叫嚷的声音，唯能看见身体里有个绝对黑暗的原点。黑到让人目不转睛，黑到夜和煤块在它面前都洁白得如同白昼与雪。三合这辈子还没见过雪，他猜一定和高精面粉的色泽类似。矮小的人儿没来得及向林求救，黑点便将他由内至外整个人吸了进去。

　　这种感觉甚是奇妙，三合找不到适合的形容。硬要说，从里到外翻过来重新做人的比喻最为贴切。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