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朋克系列 - 声越疾
卷壹
继皇室血脉全部惨死在梦魇刀下之后，天安的又一个头面人物黑道头子李六儿和他的儿子们也遭到了高渐离的屠杀。渐渐的，全城陷入一种惶惶不安的沉寂之中。早先爆发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厮杀争斗突然间平息了下来。仿佛没有人想把别人的注意力引向自身，因为众多的非官方势力遍布城市的各个街道。
暴乱发生后接管这座城市的军事集团由三位异族将军共同领导，他们分别是：巴思力、 哥舒翰和段常之。他们三个都是文人口中典型的“粗鄙之辈”，身为军人战功赫赫，但同时也具备一些明显得缺点：鲁莽无礼，狡猾残忍又痴迷权力，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得到皇帝的亲睐，得以晋升到今天的位置。
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共性，在外露的狡猾和暴躁性情背后，三位将军的内心深处还潜藏着另外两种特质，尽管他们本人或许羞于启齿：其一，一种近乎病态的多愁善感（集中体现在巴思力和哥舒翰对待各自母亲以及段常之对待自己六、七岁幼女的态度上）；其二，极端的迷信。
对于城中近期接连发生的诡异事件，虽然嘴上谁也不说，三位将军却都意识到了各自心中的恐惧，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的姿态。从来没有哪座城池象天安现在这般被各种鬼神之事包围，一时间谣言四起，人人谈之色变。
随着谣言渐渐散布到军队里，士兵们时常围坐在篝火旁，讨论各种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这些话不久就传进了将军们的耳朵。到处流传着关于屠夫梦魇豢养了十万阴兵、天安城中遍布着他的驱灵小鬼、高渐离麾下的十八女妖个个艳色无双，日夜出没大街小巷，及被她们色诱的牺牲品等等古怪的传说，人们窃窃私语，绘声绘色。
一天夜里，三位将军在喝得迷迷糊糊之后终于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开口讨论起了这个话题。
“你们说，”段常之将军说道，“天安城莫不是真的被那些个妖魔鬼怪缠住了？”
另外两位立即严肃地点头表示赞同。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哥舒翰将军问道。
巴思力将军抢着回答说：
“我不是文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要我说，干脆烧死城里一半的流民。尤其是北方退役回来的老兵和机械教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废物，这些鬼啊神的的破事儿绝大多数和邪教脱不了干系。”
“那可都是大牲口……”哥舒翰将军反驳道，“杀了容易，可杀了之后，倒屎盆子、埋麻风病人的脏活累活谁来干？”
巴思力勉强同意了这个观点，可他又说：“但至少可以针对一些可能与邪恶势力有勾结的目标，有的放矢呀。”
“没错没错，”段常之将军表示赞同，“还可以全城戒严么，把内城外城隔开。”
“还有新的惩罚制度，” 巴思力补充道，“我们必须立即采用更迅速和严厉的方法——把那些个可疑的人物当众处决。”
“好！”
“用火刑？”
“你他娘开庙会呢？天安城里还不够乱么？枪决，干净利落。还不用忍焚烧尸体的臭味。”
“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还怕烧尸体那味儿？”哥舒翰问。
巴思力将军似是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战，嘟囔着回答道：“烧尸体的那股味，老子闻够了。”
卷贰
正当将军们为了各种酷刑争论不休之时，高渐离正在尝试入睡。
她回到了自己父亲多年前的老宅中，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母亲在耳边的呢喃低语，夏日的荷塘，自己童年的秋千，这座房子里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还有那么多的遗憾。
许久之前，在没有发生那么多变故之前的曰子里，她总喜欢趁着午睡时溜出去散步。
看着散落的人群在身边川流而过，小巷空气中桂花头油和糖粉的香气，嘈杂而又宁静的午后时光，还有耳边絮叨要被挨骂的嬷嬷和担惊受怕的小丫鬟。
而现在，她再也不能在大白天出门了，她的目力虽远，却极度厌恶强光，哪怕是黄昏时的晚霞都会让她感觉刺眼；耳朵灵敏的能听到几条街道外的争吵声，嘈杂的声响会让她几近发狂；那经由土伯亲手改造后的身体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强壮、柔韧、威力无穷……同时，却也非常的骇人。每次出门，即便是在漆黑宁静的夜晚，她都尽可能地选择城中最僻静的小路来避人耳目。
今晚，她放弃了睡觉的的念头，独自漫步在羊肠小道上，回想着过去的时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还有那么多的遗憾。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了，感知到了身后紧跟着的步伐，渐渐察觉了跟踪者的身份——孟引。当然，他现在已经是耸人听闻的梦魇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梦魇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的躯体与她自己的一样，在夜色中发出微微的荧光，那是土伯杰作的一部分：来自冥河之畔的真菌，会给肉体超强的回复能力，附带的效果也很明显，伤口越新，发出的光就越强，而他们身上的这些伤口是变形手术时土伯故意留下的，永远无法完全愈合。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这里了。”两人平静的对视了片刻，高渐离开口对他说道。
“我是离开了一阵子。我去了沙漠，在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地方思考了一些问题。”
“那你已经有答案了吗？”
梦魇点了点头。
“所以你回来了？”
“所以我回来了。”
卷叁
三位将军敞开心扉诉说彼此对城中邪恶力量的恐惧之后没过几天，巴思力将军又一次把大家召集到一起。
“那我们去哪儿？”
“去找一个叫塔里克的医生，我偷偷养着好些年了，让他帮我做些实验。”
“什么实验？”段常之急切地想知道。
“我希望他能为我造一个完美的武士。一个不会感到恐惧的厮杀机器。”
“那成了吗？”
“屁，七年下去了，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不过也是心血来潮养着玩的。他沉迷于他自己的那些个炼金药和……算了，你见过就明白。虽然他上次做了一个次品，现在却或许有用了。”
“一个有用的次品？”哥舒翰问道，他显然对这前后矛盾的话感到摸不着头脑。
“一个能够赶走天安城里那些妖魔鬼怪的……东西。”
“呃……”段常之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要让我们和你一起去看那个次品怪物？”
“看看又不会掉块肉。”
“那个医生在哪儿？”
“我把他藏在天印山上的圣心救济院里了。”
“不是说闹了好几年鬼，现在鸟都不飞了么？”
“屁，我在那里布了哨，要是有谁闯入了那片禁地，格杀勿论。”
“这么说，前阵子那几个被抛尸在运河里的修女是你杀的咯？”
巴思力露出了诡秘的微笑：“那可不关我事，要知道我可是物尽其用的。”
谈话到此为止了，三位将军动身朝天印山进发。
卷肆
孟引平静的躺到高以南的床上，展示着自己赤裸的身躯。高以南则用好奇却又惊叹的目光细细打量他：伤口上的血痂，土伯亲手扭曲交错的肌肉和不明生物的组织，还有与金属，机械交织在一起的骨头和经络。
高以南轻轻爬上他的身体，水乳交融的那一刹那，耳边的杂音似乎消失了，周围一下变得宁静，蓝色的电弧滑过他们的身体，在夜色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多么销魂的一刻呀！她想到，而此刻与她交欢的竟然是她的杀父仇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其实又是同一个父亲的孩子，他们的父亲名叫：土伯。
“我不知道他是否允许我们这样做。”高以南怀疑地说道。
“土伯？”
“是的。”
孟引沉默不语。高以南清楚地知道土伯对于她情人的意义。
“你在沙漠里见过他了？”
“是的。”
“那么是他派你回来的？”
“是的。”
“来找我？”
“来和你在一起。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卷伍
坐落在天印山上的圣心救济院是一幢巨大的建筑物，修筑于十二年前，当时的皇后出于为了腹中的帝王血脉祈福考量，广行善事，虽然最后的结果却不太尽人意，但这栋建筑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如今已荒废多年，里面一片漆黑。
如今这栋房子的主人没有让三位将军久等，几分钟后，一个侏儒侍女举着蜡烛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没有过多的自我介绍，只是沉默的施了一礼。在侍女的指引和陪同下，三位将军穿行过堆满垃圾的回廊，又向下走了两层陡峭的台阶方才到达塔里克医生的实验室。
医生的工作间实际上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这样既可以装下所有的实验装备又能避人耳目。地面没有铺设瓷砖，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土地，墙壁也同样是用泥土砌成的。冰冷的土腥味掩盖住了其他气味，多亏了这些能够吸附臭气的泥土，否则将军们早就被眼前这个坟场里的臭气熏晕过去了。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塔里克医生实验用的原材料就是尸体，整间房子堆满了尸体和各色残肢断臂。很明显，医生是个废物利用的高手，一屋的尸体极少有残留完整的，大到被开膛破腹挖空成了个“皮囊”，小到只是被取走了一只耳朵或是嘴唇。
“医生在哪儿？”巴思力用命令的口气问道。
侏儒侍女伸手指了指尸体堆后面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塔里克医生正在那里恭候他们的到来。
将军们惊讶地发现，塔里克医生看上去就和他那些尸体没什么两样，他仿佛是诸多恶鬼凶灵的一个恶作剧：恐怖、怪异……超乎想象。他用一个奇怪的机械装置把自己从嘴巴的位置吊了起来，就好像是肉铺案上吊着待售的一块肉一样。他用自己怪异的头脑（或者说天才的头脑，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为自己制作了一个外置的子宫——他的小腹外挂着一个半透明的袋子，垂直悬挂在他的两条长腿之间，数根狭长的肮脏管道连接在袋子上，不停的把另外一端蒸煮出的营养液输送进去，再从另外一边循环出废旧液体。
随着医生微弱但平静的呼吸，那袋子也在不停规律的膨胀收缩，不是还会有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一些不明所以的凸起，用近乎要撑破袋子的力量在向外膨胀着，无需多言，围观者都察觉到：这袋子里正孕育着一个邪异的新生命。
段常之将军看清眼前的一切后瞪大了眼睛，“这她娘的比那些炼金术士的把戏还离谱……“
”一个生化怪物……”哥舒翰喃喃自语。
巴思力将贪婪又略带厌恶的目光从子宫中抽搐的东西上转向它的主人。
“塔里克？”他叫着医生的名字，“我们想从你这儿要点东西。”
塔里克忽闪着眼皮望向巴思力。他开口说话了，可被吊起来的嘴巴让他说话含糊不清，最后侏儒侍女不得不充当翻译的角色来向将军们解释他说的内容。
“他说：什么？你们想要什么？”一直沉默的侏儒侍女终于开口，宛如银铃，清脆如黄莺。
“我们想要一个能让魔鬼都觉得害怕的魔鬼，”巴思力告诉他，“一个怪物中的怪物，一个能让城中妖魔抱头鼠窜的厉害角色。”
塔里克突然发出古怪的声响，过了半天大家才发现他可能是在笑，直笑得他浑身颤动吊在空中晃来晃去。而他“腹中”的“胎儿”也用剧烈的痉挛回应着“母亲”的反应。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弄出这个怪物的？”哥舒翰轻声问身后的段常之。
“不要窃窃私语，”侏儒打断了他的话，“医生不喜欢别人这样。”
“他只不过奇怪塔里克是怎么让自己怀孕的而已。”段常之大声说出了他们心中的疑问。
这次塔里克用手把嘴唇尽量按回原形以便亲自回答这个问题，答案非常简短：“用科学。”他说。
“真的吗？”段常之疑惑不解地说，为了进一步确认，他跨过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走近塔里克细细查看。“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要是这是某种乱伦行为的结果我会很沮丧的。”
塔里克又大笑起来，可将军们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好不容易笑完了，他又开口说话了。这次依旧需要侏儒来翻译给大家听。
“他说他有一件作品或许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女侏儒说，“他只有一个要求作为交换……”
“他要什么？”巴思力问。
“他要你们保证不会去伤害任何一个他的孩子。”
“你是指这个吗？”巴思力冲着子宫中那抽动着的怪物点了点头。
“恩。”塔里克回答说，“这……我的……孩……”
“他说什么？”段常之问道
“他说这是他的孩子。”
巴思力耸耸肩。
“只要你把我们想要的东西给我们，没有人会伤害这个‘小家伙’的，”巴思力说，“我以我个人名义向你保证。”
“很好。”接着，在塔里克没有开口的情况下，侏儒侍女补充道：“他希望下次你们不要一起到这里来，就让巴思力将军一个人来。”
“我没异议。”哥舒翰边说边挥手往回走，“只要他能造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他愿意生多少个小鬼就生多少个，俺才不管呢，只要别让它们靠近俺就成。”
卷陆
高以南躺在孟引的身边。她看着窗外的月亮说道：“你我之间不可能长久。”
“为什么？”
“你我这样半人半鬼的杀戮怪物，在一起能得到快乐吗？”她说，“这有违天理。更何况你杀了我的父亲，我应该恨你。”
“而你则用一副天真少女的嘴脸，把我骗到了土伯手里，让我成了这副模样，我也应该恨你。”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高渐离低声自嘲。
“也许我们应该回到沙漠里去，”孟引提议，“那里对我们来说安全一些。”
高渐离苦笑出来：“听你说的，安全！难道不应该是旁人来惧怕你我吗？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我只希望你我能长相厮守……在这里，我总觉得大祸将至，心绪难安。”
高渐离翻过身，用她的深藏利刃的手腕紧贴住孟引的手臂。“我们不能离开天安。”她说。
“为什么不能，看情形，迟早会天下大乱的。我们虽是妖魔之身，但也会受伤死去，也有阳寿将近之时，何必搅进这趟混水？”
“可正是你，或者说是我们，挑起了这乱世的开端，你和我，我们应该留下把这场大戏看完。”
孟引久久的沉默后，点头表示同意：“如果你想的话。”
“这是世间万物荣盛兴衰的规律，说不定就像那些疯子术士说的，灭法时代终会降临，唯有蒸汽和钢铁才能击败邪神和它无穷无尽的地狱大军，拯救世界。”高以南突然模仿起了机械教派那些狂热学者的口吻，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孟引懊恼的低语：“灭法时代？为什么这样说？难道我们本身不就是魔法和邪神存在的证据吗？”
“徒生了一副大块头，心眼确这般小~好啦，莫动气。这样岂不是更好？你我可以亲眼见证这个结局到底是真是假。”她转头吻了他一下，“就算是为我，再多留一阵吧。”
“那就如此吧。”孟引深深叹息了一声，将高以南抱进怀里，对她说道。
“这么说你同意留下了？”
“是，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