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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与龙

清商
发表于 2023-03-22 23:51:38

一、

维维丝从来没想过,她这辈子居然有机会看到龙。

五百年前,众神离去之际施展了驱逐巨龙的魔法,并使残留下来的几头龙在龙穴之外只能以人的形态出现。在她的印象里,龙这种东西,似乎存在于传说当中。

可是现在……

她仰头呆呆地望着高塔,已经适应了失去魔法灯照明的双眼,将那个和塔身融为一体的黑影看得越来越清晰。巨大的翅膀,长长的尾巴,以及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如同灯笼一般的绿色眼睛。

“敌袭——”她听到侍卫长撕心裂肺的尖叫。到底是驻守王宫的精英,在魔法灯突然失灵,整个王宫陷入一片黑暗的状况下,他们第一时间发现敌情并作出了反应。

一线红光冲天而上。维维丝看着被划破的夜空,脑海中模糊记起,这代表着非常严重的事态,可是到底代表什么来着?

“嗷——”巨龙仰起头,以这种方式更加明确地宣告了它的到来。看上去,它原本似乎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因为备战,纷纷点亮加持魔法的王宫守卫们让它有了可攻击的目标。它双翅一振,低低掠过城堡,巨大的身体落在地上引起了轻微的震动,吓得守卫们四散奔逃。在侍卫长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维维丝看到一小部分守卫组织在一起,朝巨龙发起了攻击。然而还未等他们联合起来将魔法发出,巨龙那只堪比小丘的头缓慢一转,张开嘴便是一串龙焰。

“啊啊啊啊啊……”惨叫声响彻云端。尽管侍卫长在危机关头使用了魔法道具展开了保护结界,可仍有侍卫因为没有完全处在防护区域,尖叫着拍打身上的火焰。巨龙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的攻击效果,随意地一甩尾巴,一座塔楼便轰然坍塌。它几乎是悠闲地在庭院里转了个身,看着眼皮底下的另一栋建筑,歪头一撞,石块纷纷坠落,其间掺杂着人们的痛呼。

“恶龙!”维维丝听到侍卫长高声怒吼。他高举起长剑,凝结的剑气在黑夜中微微闪着光芒。巨龙像是感受到了威胁,亮绿色的眼睛看向这个渺小的人类。

橙黄色的火焰从那张巨口中喷射而出,在这个状态下,侍卫长是没有办法张开结界保护自己的。维维丝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已经可以想象他变成焦炭的样子。

剑气袭向巨龙,侍卫长也即将命丧龙口。危机关头,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一道白色光芒从南侧的塔楼窗口飞出,闪电一般地降落在地上,在侍卫长身前释放了一个魔法屏障。

火焰被阻隔了。玛蒂尔达公主穿着白色睡裙,胳膊抬起,用魔力抵挡着巨龙的火焰。火光中,她亚麻色的长发在热浪中飞舞,扭过头对侍卫长说了句什么。

“公主——”维维丝大声疾呼,提起裙子跑向那个身影。她如此遥远,站在那样一个庞然大物面前,更让人觉得如同幻影,马上就要消散。头顶风声大作,她本能地扑倒,看到龙的翅膀就在离她不远的地上。她四下环顾,捡起一把混乱中被卫兵丢弃的长剑,歪歪倒倒地站起来,举剑刺向那片伏地的薄翼。

呼——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左侧袭来,维维丝感觉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在落下之前,她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二、

奎罗茨皇家魔法学院的院长珂兰·德里克走进会议室时,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龙从来没有在龙巢之外的地方以龙的形态出现过,更何况我们的王宫建在神临地上!过去几十年,已经有三个王国先后失去神佑,现在发生这种事,任谁都会怀疑神也弃我们而去了,不赶快施展神威稳定人心怎么行?”主管财政,同时也是国王的亲弟弟布兰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

“既然要施展神威,那当然就得先把公主救回来。”法务大臣接口道,“我们国家的威力最强大的神威,必须要觉醒了血脉的王室成员共同施展,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布兰德拍案而起:“那是一条龙!各地的搜救队至今都没找到它的巢穴在哪儿,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即便找到了,谁能保证公主还平安无事?眼下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

他顿了顿,看向法务大臣的目光有些不善:“雷妮·菲尔德,你这么着急救公主,怕是有点自己的私心吧?要不是因为这些年公主辅政,怎么会让你一个女流之辈进到御前会议?如果公主倒台……”

法务大臣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冷笑着反唇相讥:“要说徇私,亲王可比我有理由得多。可你也不想想,就算国王想换个辅政,就算你儿子天赋异禀,哪儿又轮得到他登上祭坛呢?”

她绿色的眼睛眯起,颇富意味地看向城堡之外。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和大陆上几乎所有的王室一样,克穆尔家族身上也流淌着神的血液。众神早已离去,但凭借血脉加持,王室依然可以在特定神祇的神临地内施展强大的神威。

克穆尔家族的血脉来自于空之战使拉茜婕,生来就比常人身体强壮行动迅速,但只有经过仪式,才能被神随机赐予一种战斗技能,并觉醒血脉里自带的飞行术。大陆上久无战事,如今的王室已经不会为了培养战士让家族所有人受神赐福,有此殊荣的,只有国王。

和下一任的国王。

十年前,国王力排众议,不顾大臣们“女人不可执政”的吵嚷,毅然将唯一的女儿玛蒂尔达公主带上祭坛举行了仪式。

可就在三个月前,有传言称国王在外面寻到了一个有资质的私生子,意图废掉玛蒂尔达公主。

传言很快得到了印证:半个月前的大典上,国王宣布,公主将很快与邻国联姻。民众都以为是邻国某位王子入赘,却并不知道此次进行联姻的兰迪萨王子是邻国唯一的继承了神之血脉的男嗣。

也就是唯一的国王候选人。

可惜公主十年勤勉,眼下却面临着被抛弃的命运。甚至在她被掳走当天,侍卫队长第一时间放出了强敌来袭,可能需要王室成员联合施展神威的警告后,国王却始终没有出现。身为国王,当然有权不对自己的行踪进行解释,可谁都清楚那晚国王的去向——就像布兰德亲王在公主失踪当天和一些大臣言谈时讽刺的那样,国王本应守在王宫和他高贵的女儿共御强敌,实际上却从贫民窟归来沾染了一身恶臭。

珂兰的目光越过长桌,看向首座——今天国王依旧没有出席会议,然而两位大臣会把如此敏感的问题宣之于口,还是让与会者有些坐立难安。

“各位。”珂兰关上门走向她的座位,清越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布兰德亲王担心的问题,我已经调查过了,实际上龙不能在巢穴外显形并没有被明确记载,只是从以往龙的活动上做出的判断。另外,我记得以前曾经有种魔法,可以将龙的形态固定,也许这次闯宫的就是这种龙。王宫依托神力存在的魔法防护现在仍在运作,质疑王室失去神佑的声音其实并不多。”

“不多?”布兰德亲王的下巴朝年迈的外交大臣扬了扬,“明明已经定下了姻亲,可是三天过去,邻国的那只老狐狸没有任何表示,兰迪萨只带了一个侍从就跑来嚷嚷着要去救他‘生命中玫瑰’,咱们的情报总管虽然死了,可你们不至于猜不到他是瞒着他老子跑过来的吧?如果不是怀疑我们失去神佑,前阵子还巴巴求亲的老家伙,怎么会一字一句没有,一兵一卒不派?”

外交大臣捋着花白的胡子,颤颤巍巍地开口:“我们已经和兰迪萨王子有过交涉,他说他的父亲正清点军队……”

“哈!”布兰德夸张地笑了一声,“你们谁信?”

没人信。

“不管怎么说,”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后,侍卫长断断续续地开口,“公主……咳咳……总是要救的。”

以他的身份,原本没资格出席会议。只是他毕竟亲自和龙战斗过,近来一直接受盘问,法务大臣体谅他受伤未愈,就让他坐在了三天前夜里被石块砸死的军政大臣的位置上。眼下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虽然没什么分量,但内容倒不容置疑。布兰德亲王虽有心趁这个机会抬自己的儿子上位,但不救公主这种形同叛国的话,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了珂兰脸上。珂兰的食指轻轻在桌上点着,说:“其实要想找到公主,倒也不是非要立刻召集军队。我记得侍卫长说过,那场混乱里,公主的一位侍女用剑刺伤了龙的翅膀,对吗?如果她身上沾到了龙的血液……”

笃、笃、笃。

敲门声后,一位侍从战战兢兢的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张羊皮纸:“各位大人,刚刚有情报传来,说兰迪萨王子昨晚在雄狮酒馆召集了几位冒险者,已经朝迷雾山脉出发,去营救公主了。”

死水般的静默后,法务大臣靠向椅背长吁了口气,说不清是在询问众人还是发出感叹:“那个草包,是真觉得靠他组个小队就能战胜一条龙吗?”

三、

维维丝来到集合地点的时候,东方刚刚亮起鱼肚白。

她很久没骑马了,昨天经过治疗后,她本想试着骑一骑,但珂兰院长提醒她,魔法只是将她的伤势减轻,现在不适宜剧烈运动,她需要的是好好休息,等待第二天临行前再行一次水疗术。

动动左侧的肩膀,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胯下这匹白色的小母马很温顺,她扯扯缰绳停下来。珂兰没有废话,指着身边穿着学院制服的女孩介绍道:“艾洛思,学校里的精英学员。这位是维维丝,公主的侍女。”

虽然是初夏,但这个时间空气里还是有丝丝寒意。艾洛思用丝巾半蒙住了脸,只朝她礼貌地点点头。珂兰显然也无意寒暄,径直带领两人走向城门。

和身边的两位魔法师不同,维维丝昨天被带到学院里接受治疗,并没有参加宏大的宣誓仪式。她知道珂兰院长和几位骑士昨天已经带了一队人马在众人的欢呼中出城,特地折返就是因为顾及自己的伤势。她很愧疚自己拖延了营救公主的时间,本做好了策马长奔的准备,但珂兰出城后却不见了初时的急切,徐行了一刻钟,远处出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身影。

晨光中,维维丝认出,那正是御前会议里唯一的女大臣,雷妮·菲尔德。

珂兰策马迎上,维维丝和艾洛思缀在后面。过了一会,维维丝忍不住扯了一下艾洛思的衣服:“魔法师小姐……”

“叫我名字就好。”艾洛思淡淡地说。

“嗯……艾洛思,院长告诉我,我可以帮助寻找龙,但是我不明白……”维维丝小心地开口。她出身平民,对魔法的了解只限于使用王宫中的魔法设备而已。

“你放心好了,”艾洛思语带安抚,“这个魔法对你不会有伤害的。你应该也听过一些关于的龙的传说吧?龙有很强的族群意识,同时和神类似,它们的血液是非常好用的媒介。我们学院的图书室里,有不少关于龙的研究,有一篇是龙族为了寻找某位伤了它的神眷者,靠龙血的气息对他进行了定位。院长改了一下这个魔法,你昨天不是进了一个法阵吗,那时候我们就已经确定了龙的方位了。”

维维丝讶然,她才知道进那个法阵不是治疗的一部分。她张开手,记起在阵中的时候,掌心曾有过一阵灼热:“魔法……真的好神奇。”

“神奇,但有时候也很危险。”艾洛思说,看着山头跃出的金灿灿的太阳,调整了一下丝巾。

前方珂兰和法务大臣已经停了下来,维维丝耳朵尖,一些话随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邻国这行径,婚约会怎样还不好说,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你不信,但现在我只希望公主平安……”

“……局势未必像你想得那样坏……国王原本一意隐瞒我们的魔法研究,现在突然松口让允许我带学员救人……”

“呵,谁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谁?”

维维丝她们已经近到可以听清她们谈话内容的距离,法务大臣却没见有什么避讳,反而一扯缰绳,很是郑重地朝她们行了个礼。

“各位,”她的声音圆润浑厚,听着让人不由为之一振,“公主能否平安归来,就看你们的了。”

珂兰笑了笑,策马扬鞭,带起一路烟尘。维维丝等人急忙追上,只剩法务大臣留在原地,目送众人离去。

那是龙的方向。

同时,也是兰迪萨王子的方向。

四、

珂兰在下午的时候,就觉出了不对劲。路边的树干上有箭矢的痕迹,再往前一段的路,虽然经过掩盖,但还是能看出发生了一场战斗。艾洛思下马进行查看,珂兰听了汇报后命令继续往前。临近黄昏,她们在安多妮可女神的祭坛处遇到了兰迪萨王子的小队。

准确地说,是被一批强盗包围,靠着祭坛上稀微的神力勉强保护自己的兰迪萨王子,和与强盗们斗得力竭的两位冒险者。

从发现战斗痕迹开始,三人便一路疾奔,路上零散的尸体吓得维维丝脸色煞白。她看着前方的乱斗,正要开口问怎么办,却见珂兰的马慢下来和她并行,她还没反应过来,珂兰已经跃到她的马上,在她身后一夹马腹,冲向了那群强盗。

快马冲散了人群,直奔通向祭坛的石阶。两位冒险者分别守在石阶上下,阻拦着意图冲上去的强盗。见马匹冲过来,石阶下的女剑士本来一脸的如临大敌,但马到近前,却扭头冲石阶上用弓箭的男子喊了句什么,不但让开了路,还替珂兰挡住了几个强盗的攻击。

珂兰直直地奔到祭坛上,飞速下马,抱下维维丝将她推到安多妮可的雕像背后,拉住紧跟过来的艾洛思的手,开始吟唱咒语。

土地开始有轻微的震动,一根根岩刺从地下钻出,不算锐利,却也对强盗们造成了一定伤害,尤其是起到了极强的阻隔作用。石阶上没有岩刺冒出,但剑士双剑挥舞,和弓箭手配合默契,将强盗们或杀或赶,驱逐出祭坛的范围。

进攻停止了。

“滚。”珂兰冷着脸,声音低沉,远远地荡开。艾洛思一挥手,一个巨大的火球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强盗们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一个头领似的人挥了挥手里的刀,带着手下撤进了密林。

剑士静静地站着,等到强盗们身影消失,将双剑入鞘,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他大爷的,累死老娘了。”她声音甜脆,说的话却很粗。

珂兰从怀里掏出两个黄色的小瓶子,塞给了弓箭手一瓶。这两个冒险者身上染血,看不出来有没有受伤,但珂兰很清楚地看到,剑士放在膝盖上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她走下石阶,拧开瓶盖,直接送到了剑士嘴边。

“奎罗茨魔法学院的院长嘛,几年前你和玛蒂尔达公主去孤儿院挑学生的时候我见过你。”剑士抬手抹了抹嘴,眯着眼睛看着珂兰手上的小瓶,“这玩意儿还有吗?多少钱一瓶?”

“非卖品。”

“效果拔群,就是太酸了。”剑士咧了咧嘴,指指自己,“阿黛丽。”

又指指上方的弓箭手:“格洛斯特。”

皮肤白净,相貌俊美的弓箭手温和地笑笑,用手帕擦了擦沾在他亚麻色头发上的鲜血,然后灵巧地跳下祭坛,开始回收箭矢。

祭坛上安多妮可的雕像底座上,兰迪萨王子惊魂未定地看着强盗消失的那片森林。艾洛思上前见礼,也拿出了个紫色的瓶子,但因为女神的血脉力量,兰迪萨王子被魔力护罩圈着,她又不像院长那样精通各种结界,根本无法靠近。维维丝从雕像后转出来,和艾洛思一起温言安抚。

“……现在想想,那家伙应该本来就是强盗堆里的,特意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可惜了我们几个同伴和王子那位侍从。”阿黛丽支着脑袋跟珂兰简单描述了一下他们的经历,斜眼看着战战兢兢撤下防护兰迪萨,压低了声音,“这个王子,脑子不大好用的样子。言灵师绝迹了二百多年了,他怎么会被那么拙劣的把戏忽悠?”

珂兰也靠近了阿黛丽:“英雄故事看多了。格罗塔王子当年屠龙拯救公主的传说里,就有一个言灵师,哪怕是凑数,他也乐得有这么个人。”

她站起来,朝阿黛丽一伸胳膊。待阿黛丽起身,她突然发问:“那你呢?”

“我什么?”阿黛丽波澜不惊。

“你又为什么会加入这个小队?”珂兰直视着阿黛丽。在她看来,兰迪萨这样胡闹的行为,吸引来的不是蠢材就是趋炎附势之辈,显然阿黛丽并不是。

阿黛丽哼了一声,还没说什么,珂兰突然脸色一变,扭头看去,果然伴随着一阵魔力波动,一把匕首凌空飞来,刺向兰迪萨王子。兰迪萨显然也感受到了危机,间不容发之际,一把扯过维维丝挡在了自己身前。

“当——”

随着金铁交接的刺耳声音,一支箭精准地击落了匕首。兰迪萨王子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再次窜到了雕塑的底座上。然而不管他怎样努力,魔力护罩都没有再次出现。

祭坛下方,格洛斯特冷着脸放下长弓,缓步穿过珂兰张开的结界走上祭坛,来到兰迪萨王子面前。兰迪萨王子擦擦冷汗,看看委顿在地的维维丝,清了清嗓子对格洛斯特道:“等回去了,我会赏……”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格洛斯特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拳。

珂兰挑挑眉,看看阿黛丽,又看看格洛斯特。

显然,他也不是。

五、

曲奇奇山坐落在蓝鹫城以西,它偏离了前往迷雾山脉的路,但珂兰还是带着兰迪萨连夜上了山。

原因很简单,这里住着当世唯一的神眷者伊撒尔。针对兰迪萨王子的攻击在那一匕首之后就再没出现,但他因为自己无法唤起血脉里的力量产生了极大的惶恐,坚持要来询问自己是不是也被神抛弃了。

伊撒尔搬来蓝鹫城,不过是近一年的事。开始人们只当他是一位古怪法师,直到三个月前,他在城内的住处发生了一次爆炸,城主借机问讯,这位神秘人才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谁都没有想到,时隔五百年,居然再次有人得到了来自神的偏爱。众所周知,神眷者不行恶事,有的神眷者甚至可以直接与神沟通。他这样的身份,少不得被平民崇拜,权贵巴结。比如布兰德亲王,在得知伊撒尔只想离群索居,安静地感受神恩后,就将整座曲奇奇山都送给了伊撒尔,并亲自拨款为其修建了整座宅邸。

在珂兰的预想里,想见伊撒尔不会是容易的事,便有意纵容了兰迪萨王子连夜上山的请求。真到了山上,宅邸前密密麻麻举着火把的士兵着实吓了她一跳。

难怪他们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魔法防护和人为阻拦。

“兰多妮小姐,我们无意冒犯,只是城主命我们今天要么带女犯回去,要么确认收留女犯确实是他的意思——还请你再通传一次。”一位骑士坐在马上大声道。

“伊撒尔大人已经说过,不见任何人。”火光下,一位高挑的女性站在门前,不卑不亢,“至于那几位女犯,之后大人会亲自和军政大臣沟通,不用城主费心。”

她扫了一眼门前的士兵,声音带了几分寒意:“早晨是你一个人求见,到了晚上,就百来士兵围在门口,到了明天,是不是要把全城的军队都调来这里,不许我们进出?这难道也叫无意冒犯吗?”

骑士顿了顿,半晌才无奈地开口:“我也只是听命行事。”

“你听的到底是谁的命?”兰迪萨王子大喝一声,策马上前。

兰迪萨小队的马,早就被强盗杀了,因此从祭坛过来的时候,他们是两两一骑。珂兰在看到艾洛思跳下马的时候,就猜到这王子的意图。阿黛丽也乖觉,下马让珂兰跟着上前给兰迪萨壮声势。

“哥们,你也下来吧。”阿黛丽斜睨着格洛斯特,“人家好歹是个王子,你坐在马上像个幕后人物一样,是抢什么风头呢?”

格洛斯特面沉如水,但终究下了马,并温柔地把维维丝抱了下来。

前方兰迪萨亮表了自己身份,珂兰的手上也亮出一个水属性的结界。阿黛丽垫脚望着,啧啧称奇:“诸神离去,除了各个神临地,魔法元素也变得稀薄很多,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魔法师能施展这种程度的魔法——小妹妹,你们学院的学生,难道都可以达到这种实力吗?”

“不,只有院长可以。”艾洛思只是理了理衣领,说:“我们也跟过去吧。”

领头的骑士看着这一行人,面色犹疑不定。这个兰迪萨王子即便是真的,也不可让他轻易插手蓝鹫城的事务,奎罗茨皇家学院的院长出了学院,则更多的是一个荣誉称号。双方僵持之际,阿黛丽斜靠在墙上,提议道:“这位骑士老爷,伊撒尔大人既然不想见人,你又一定要跟他确认点什么——那不如折中一下,让这位女士拿出点别的证据?”

她说着走过来,在兰多妮的肩上拍了拍。

骑士沉思了一会:“只要伊撒尔大人愿意施展一次神迹,证明他在府里,我们自然会撤离。”

兰多妮想了想:“我回去问问大人。”

她转身回府。不多时,天空中突然亮起紫色的光芒,一个美丽的带着翅膀的身影出现了。她双手一挥,无数雷光射向天空,划出绚丽的图案。随着光芒渐盛,她展开双臂,像是要给谁一个温柔的拥抱——毫无疑问,这正是女神丝妮卡的神迹。如果伊撒尔没有躲在宅子里,那么那个身影就会真的拥向他,然后消失。

骑士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几乎是感恩戴德地朝众人行了个礼,然后带着士兵迅速离开了。

六、

“……所以,很多原本不必重判的案子被重判,然后逼迫女犯们去军营?”阿黛丽目瞪口呆。

“不光是这样。蓝鹫城少女频频失踪的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怎么会突然就抓到这么多凶手呢?我不敢把话说满,但这案子,怕有九成是冤案。”兰多妮放下茶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向兰迪萨王子,“刚刚大人说了,王子应该只是受了惊吓,加上那个祭坛神力本就稀少才无法施展神威,回国修养一阵,自然会恢复的。”

兰迪萨喜上眉梢,因为伊撒尔拒绝见面的那点不快也迅速消散了。

珂兰转向艾洛思:“你去查看一下马匹,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们明天就尽快离开吧。”

艾洛思来到马厩,一位女仆已经给马添好了草料。她朝艾洛思屈了屈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艾洛思给每匹马都施展了治愈魔法,又检查了一下兰多妮承诺提供的马匹,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维维丝在马厩边探头探脑。见自己被艾洛思发现,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着能不能过来帮帮忙……”

结果发现自己帮不上。

艾洛思出了马厩,和维维丝漫步回房:“维维丝,那天晚上,你真的刺伤了龙吗?”

“刺倒是刺了,但是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刺到,就被拍晕了。”维维丝耸耸肩。

“那是龙啊,我听说很多侍卫都吓得动不了,你怎么敢上去呢?”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在艾洛思心中很久了,“明明……”

明明你在生死关头,吓得腿都软了。

维维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苦恼:“我也不知道呀。只是看到公主那么危险,来不及想什么就跑过去了。”

“维维丝,你很高尚。”艾洛思低声说,“你是一个懂得牺牲的人。”

“牺牲?”维维丝愣了愣。

“难道不是吗?”

维维丝想了一会:“我总觉得不太一样,但是我也说不上来。”

两人走到中庭,看到星光下格洛斯特正坐在花坛上,吹着一种小小的乐器。阿黛丽盘腿坐在一边,看见两人很开心地招了招手。她们走到近前,格洛斯特停止了吹奏,关切地看向维维丝:“你还好吗?”

维维丝红着脸摆手:“我没事的。”过了一会,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我很感谢你的那一拳。”

阿黛丽哈哈大笑,拉着维维丝坐到身边:“做得好!”随后她用肩膀撞了格洛斯特一下:“哎,你不怕吗?他可是王子。”

格洛斯特声音冷淡:“王子又比别人多出什么?”

艾洛思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逡巡了一会,突然问:“你是喜欢维维丝吗?”

即便身处黑暗之中,也能看出来维维丝的脸再次爆红。格洛斯特惊讶地扬起眉,反问:“我今天第一次见她,怎么就喜欢她了呢?”

“那你怎么会为她不惜得罪一国王子?”艾洛思皱眉。

“我打那一拳,是因为他,而不是因为她。”格洛斯特的话让维维丝有些怔忡,“换成是任何人被那么对待,在事后还说出什么赏赐的话,我都会想打那一拳的。”

“可是……”

“小姑娘,你就是不明白,对不对?”阿黛丽叹息,随后笑着在格洛斯特肩上拍了拍,“他刚刚在外头,怕是没有听到。你跟他说说,城主为什么会带兵包围这儿?”

艾洛思一时有些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转到这上,但还是说:“军政大臣之前在御前会议提了一个提案,一些判了死刑或者其他重刑的女人,如果不想受死或受罚,可以去边境军营充当……营妓,用以抵罪。玛蒂尔达公主极力反对,但可能因为蓝鹫城是军政大臣家族的所在地,所以这个政策依旧推行了。伊撒尔大人在运送女犯的囚车经过时,将她们都带来了府邸,因此……”

“这事你怎么看?”阿黛丽支着下巴,问艾洛思。

艾洛思没有回答,沉默着将衣领往上拉了拉。维维丝低下头,轻声说:“其实御前会议里,同意的大臣占多数。他们说……物尽其用。”

“所以啊,”阿黛丽仰头望着星空,声音带了一丝缥缈,“像一个人一样活着从来都不容易,把每个人都能当成人看,更是难上加难,对吧?”

“可正因为这是最最困难的事,我们每个人才更应该学着去做。”格洛斯特接道。

“说得好!”阿黛丽鼓掌,随后又撞了一下格洛斯特,“顺便说一句,那个军政大臣已经被砸死了。”

“死得好。”格洛斯特也鼓掌,只是语气不像阿黛丽那样热烈。

“各位。”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艾洛思认出来,这正是之前马厩里那个女仆,“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咦,这么快?”阿黛丽伸了个懒腰,拉着维维丝的手,又扯了一下格洛斯特,三个人都进了屋子,只剩艾洛思一个人怔怔地发愣。

“你现在明白了吗?”黑暗中,珂兰走出来,静静地问。

艾洛思咬着嘴唇,突然上前一步,语气激动:“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高于生命的,有些时候就是需要一些牺牲的。你看维维丝,她只是一个侍女,当公主遇到了危险,她就是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公主。如果有人有这样的理想,如果他愿意……”

“艾洛思!”珂兰厉喝,“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刚刚也听到了,城主也说要女囚自愿,才会送她们去军营。你猜,她们有几分是自愿?”

“可如果她们真的自愿呢?”

珂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把每个人都当成人看——也包括自己。”

夜凉如水。艾洛思坐在花坛上,夜晚微凉的风吹得她发丝拂动。

有脚步声渐近:“魔法师小姐?”

艾洛思知道,这是那位女仆在催自己回去。她缓缓起身,走到门厅时,突然问:“你害怕过吗?”

女仆显然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愣了。但艾洛思原本就没有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她看着门口的火把,摇曳的火焰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摇摇晃晃。

“你看,我们来到世上,活上几十年,甚至更少,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众生芸芸,那么多人都只是活过,然后什么也留不下。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个时候,我和你站在这里,有过这么一段对话,不会有人知道你现在的迷惑,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现在的……”

她没有说下去,抬手一扬,那火把便熄灭了,只余一丝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她苦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带我回房吧。”

七、

艾洛思没想到,在吃完早餐,回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时,会从窗口看到这样一幕——预想中绝对不会跟随的兰迪萨王子早早地等在了门口,正把玩着什么东西若有所思,她没来得及细看,那东西就被收到了怀里,只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下楼的时候,大家已经纷纷出门,只有珂兰还站在刚刚用餐的长桌旁,端着一杯残茶,同样的若有所思。看到艾洛思下楼,她笑了笑,放下茶碗率先走了出去。艾洛思路过长桌的时候瞥了一眼,那茶没什么特殊,只是碗中没放柠檬片。她看着东方还未升起的太阳,围上丝巾走了出去。

临近中午,他们已经回到了通往迷雾山脉的主路。期间,早早赶到在山脉中进行搜索的骑士大队也传来消息,一直没有发现龙的踪迹。

“我当初加入队伍的时候,可没想过在勇斗恶龙之前,居然还有找龙这么复杂的步骤。”阿黛丽喝了口水,语气难得地带了丝颓唐。

珂兰也不由得苦笑:“龙不知道销声匿迹多少年了,传说中它们掳走公主,都是为了要金银财宝。开始的时候,御前那帮家伙还很担心国家财政,可到后来也发现,龙要是出来勒索,那他们担心的只是财政问题。可龙掳走公主却一直不出现,那他们担心的,是包括财政问题之外的所有问题。”

维维丝明显有些心神不宁。她靠近艾洛思,低声询问:“格洛斯特先生刚说有事要离开一下,现在好像也过去蛮久了,我们要不要等等他?”

艾洛思摇摇头:“我们一路走过来没有清掉痕迹,只要想追,很快就能追过来的。我倒比较奇怪,这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事这么急,值得他脱离队伍去办。”

维维丝沉默。她知道艾洛思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愿意相信那样善良温柔的男子会临阵脱逃。

“咦?”失落中东张西望的维维丝突然勒住马,朝左侧望去。众人听到动静,也凝目远望。灌木掩映中,好像有个人影在跌跌撞撞走来。

维维丝的呼吸急促起来:“那好像是公主!”

她激动地拍马上前,众人面面相觑,走到近前,维维丝已经脱下斗篷裹住了公主,抱着她哭泣。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那条恶龙呢?”

玛蒂尔达疲惫地摆摆手:“有水和吃的吗?”

兰迪萨王子理了理头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还没等他靠近,阿黛丽一夹马腹,把手里的水壶递出,但很快又缩了回去。维维丝接壶的手悬在半空,疑惑之际,却见阿黛丽从水壶上扒下一只小小的蜥蜴,这才又将水壶递了过来。玛蒂尔达见状脸色大变,拉起维维丝一跃上马,冲着众人高喊:“跑!”

异变陡生。

那只被阿黛丽抓在手里的蜥蜴,突然急速变大,大到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阿黛丽和她的马就被庞大的生物吞噬。珂兰反应迅速,将那只生物罩在结界里,这才给其他人留了一丝生机。他们策马狂奔,待回头时,正好见到一双翅膀挣开结界,一个仍在透明罩子里的龙头朝他们这边发出一声嘶吼。

“艾洛思!快!”珂兰跳下马,和艾洛思一起飞速在地上画了一个魔法阵,然后并肩牵手,一起念动咒语。

“没用的。”玛蒂尔达摘下水壶,狠狠地灌了两口,扭头对珂兰说,“我知道,你想用同步共振把学院里的学生传送过来。可是不行的,一来距离太远,二来,龙是和神同级别的存在,有龙在,就已经形成一个特殊的神临地了,会对魔法阵造成严重的干扰。”

珂兰脸色惨白。她一生研究魔法,但有些东西只会在各个王室中流传,她是一辈子都无缘得知的。

“不过你们两个结成结,确实可以大幅度增加魔力。现在听我说,你们的任务,就是协助我攻击,保护好她。”玛蒂尔达揪着维维丝的后衣领把她丢进了魔法阵,打量了一下脸已经白得透明的兰迪萨,“你就是我的未婚夫?”

“你,你要干什么?”兰迪萨结结巴巴地问。

“打败它。”玛蒂尔达言简意赅地说,朝珂兰一伸手,“药。”

珂兰迅速从怀里掏出许多颜色不一的小瓶,玛蒂尔达挑了两瓶喝下去,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珂兰拉住缰绳,语气急切:“公主,你不能自己去斗它。”

玛蒂尔达将瓶子扔在地上:“别傻了,我这么安排是因为这样你们才能最大程度地帮助我。你们不会飞行术,上去不够它一口吞的。”

她歪头看了看兰迪萨:“你呢?”

兰迪萨沉默良久:“我,我的血脉……已经……”

他没能说下去。玛蒂尔达干脆地指向魔法阵:“进去。”

“公主!”兰迪萨猛地抬头,“我实力不济,帮不上你。但我会在这里为你祈祷,如果你死了,我会封你做我唯一的王后,如果我们都死了,我们就合葬在一起!”

玛蒂尔达笑了,虽是翻了个白眼,但那脏兮兮的脸上,眼睛还是亮如星辰:“你可太会说话了。”

“嗷——”结界彻底破裂,玛蒂尔达看向阵里的维维丝,留下一句“不许再乱跑”,踩了一下马鞍,闪电一般飞向巨龙。

“公主……”维维丝低声呜咽。

珂兰和艾洛思双手交握,一边颂念咒语,一边紧紧盯着玛蒂尔达公主。飞到巨龙身前的她,周身萦绕这一丝淡淡的青色。巨龙张口吐出烈焰,玛蒂尔达的速度猛然提升,手中出现一把透明的,同样泛着雪青的长剑,斩向龙头。

大地开始有轻微的震动,但龙并没有任何腾挪。维维丝扭过头,发现远方扬起了烟尘。

格洛斯特一骑当先,他的身后是大批的骑兵,长枪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正是先前出城讨伐巨龙的骑士队。维维丝几乎尖叫出声,她喊了格洛斯特一声,但格洛斯特摘下长弓,目不斜视,径直冲向巨龙,双指一放,箭如流星直射向巨龙的眼睛。

格洛斯特掐错了距离。箭打在坚硬的龙鳞上,颓然落下。骑士队的队长扬了扬长枪,众骑兵齐齐冲向巨龙。

“姐姐!”格洛斯特扬声高叫,飞离了马鞍,速度却比玛蒂尔达慢了不止一筹。

“姐姐……?”维维丝愣住,脑中闪过格洛斯特亚麻色的头发,栗色的眼珠,她甚至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和公主,和老国王,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下巴。

玛蒂尔达和龙拉开一段距离,看向这边。骑兵队已经接近,龙也发现了这边的威胁,腾空而起,龙焰也随之推了过来。

“分!”骑兵队长大吼,骑兵分为两列,闪避着龙焰,尖叫和嘶吼充斥着这片平原。

“放!”

长枪箭雨一般袭向巨龙,巨龙振翅高飞,躲过了大半攻击,但后腿处终究见了血。它愤怒地嘶吼着,龙焰吞吐,玛蒂尔达渺小的身躯正正地悬在它的面前,抵挡着龙焰。格洛斯特浮在空中,搭弓射箭,冷不防巨龙一个甩尾,维维丝眼看着格洛斯特被那一尾抽得朝这个方向飞来,喷出的鲜血如同雨雾扬在半空,又落在身上脸上。

“格洛斯特!”维维丝哭喊着要冲出法阵,兰迪萨揪住她的后衣领怒斥:“不是说了不许乱跑吗?”

他紧张地看看巨龙,又看看格洛斯特落地的地方,骂了一句什么,扬鞭飞驰过去。两位魔法师眼睛仍紧紧地盯着玛蒂尔达公主,艾洛思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将一个药瓶扔在了地上。维维丝将它紧紧抓在手里,待兰迪萨王子带了格洛斯特回来,急忙给他喂药。

“院长!”眼角的余光中,艾洛思看到珂兰突然委顿,魔力的联结也断开了。在空中和龙缠斗的玛蒂尔达身影忽然一顿。但她反应迅速,马上用了一个防御魔法,虽然也被龙头撞得落地,但很快重新飞了起来。

珂兰面色死灰,艾洛思万万没想到,院长居然是魔力先透支的一个。珂兰同样难以置信:“为什么?联结在一起,就算魔力透支,我们也应该是相同的状态……”

艾洛思目光闪烁,面上突然有丝恍然,拉开了衣领。

珂兰看到,在那片皮肤触到阳光的时候,一片乌黑的带着四脚的胎记迅速爬开,躲进了衣物遮蔽的地方。

“你……”珂兰惊讶得说不出话。

“对不起,院长,我进了禁地。它寄生在我身上,所以是不会让我魔力透支的。”艾洛思理好衣服,眼中闪着坚决的光,转向格洛斯特,“你的伤怎么样?能不能带我靠近龙?”

“艾洛思!”珂兰马上反应过来艾洛思要做什么。

“能不能?!”艾洛思的声音压过了珂兰,冲格洛斯特怒吼。

格洛斯特咳出一口血,站起来坚定地说:“能!”

艾洛思把手递给他,两个人相拥着奔赴战场。维维丝愣愣地看着远方,玛蒂尔达吸引着龙的注意,幸存的骑兵们正在集结,格洛斯特带着艾洛思离龙越来越近。她看到格洛斯特飞过玛蒂尔达身边时,玛蒂尔达顿了一下,朝骑兵队下了句什么命令,随后紧贴着格洛斯特在空中闪避着龙的攻击。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们似乎发生了争执。

“艾洛思……”珂兰低声道,声音悲戚。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了第三个人影——艾洛思挣脱了格洛斯特,落在了龙背上。

“走——”泣血般尖利的声音远远传来,玛蒂尔达立刻拉着格洛斯特飞远。与此同时,艾洛思掉下龙背,她抓着巨龙身上的尖刺,悬挂在龙的左翅边。

“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平原,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以龙为中心荡开的热浪。

八、

维维丝不想和队伍一起进城。她曾经幻想过自己也能像传说中的英雄一样,在飘洒的花瓣中回到王都,但现在她只觉得残忍。在她吞吞吐吐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先行回城的时候,珂兰捏了她一把,说维维丝旧伤复发,本身又不会魔法,需要尽快回奎罗茨学园用水疗阵进行治疗,于是两人在暮色中如愿离开了营地。

走出不远,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艾洛思回过头,看到格洛斯特的身影在淡紫色的天幕下渐近。

心尖似乎泛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酸麻,维维丝侧过脸,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珠。她想起在看到声势浩大的迎接队伍时,格洛斯特突然扭头看着身边的玛蒂尔达,问:“姐姐,你恨我吗?”

如果是之前,维维丝可能还会因为这个问题摸不着头脑,但现在她立刻就明白了格洛斯特的意思。他的存在,不仅让公主面临退位,甚至让她在这场事件中,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弃子。那队骑士,不是为了救回公主,而是为了寻找王子。

那王子也不是兰迪萨,而是格洛斯特。

玛蒂尔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笑笑说:“你快别管我了,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觉醒完血脉就把父王困在了密室,你怎么敢的?我保证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简直像被嚼完的甘蔗渣。”

格洛斯特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轻松起来。维维丝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公主一定是不恨你的。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三个月前你已经被找到,为什么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才觉醒了血脉?一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她为什么要恨?

如果公主不恨,那她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对他怀什么芥蒂了吧?想到这儿,她展颜一笑,在马上微微躬了躬身:“王子殿下。”

格洛斯特没有对维维丝的称呼发表什么意见,只探口气说:“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他犹豫了一会,掏出一个瓶子,递给珂兰:“我想……这个东西交给你比较好。”

珂兰面上一恸。那瓶子小巧精致,是艾洛思自己烧的,底部有她名字的缩写。

那场以艾洛思燃烧自己生命为代价的爆炸后,左侧身体严重受伤的巨龙哀叫着逃离,数日后搜索队在迷雾山脉发现了倒塌的龙穴和疑似腐烂的龙的尸体。骑兵队死伤了三分之二,玛蒂尔达公主也受到波及,好在伤得不重。打扫战场的时候,阿黛丽的两把长剑被维维丝妥善地保存起来,但艾洛思……已经完全化作了齑粉。

她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一路走来,停驻在城镇的时候,吟游诗人们传唱的故事情节也是兰迪萨勇救未婚妻,和格洛斯特王子为姐姐拼命。艾洛思作为牺牲者,还有零星笔墨,阿黛丽则完全隐身,没人知道拯救公主的队伍中,有过那样一位飒爽的双剑战士。

校袍,丝巾,淡淡的,但潜藏着温柔的话语,维维丝这些天总在回忆着和艾洛思有关的一切。她记起蓝鹫城外,伊撒尔府邸里她和艾洛思的谈话。

她说她高尚,她说她懂得牺牲,然而真正懂得牺牲的人,却是她。

维维丝以养伤为由,在奎罗茨学院待了三天,并参加了艾洛思的葬礼。葬礼结束,玛蒂尔达公主亲自到她面前,询问她的伤势。维维丝知道,自己这样已经逾矩了,于是随队回了王宫。临行前,珂兰找到她,说希望能和公主私下谈谈。

于是晚宴时分,维维丝到宫门处,直接将珂兰领到了公主的卧房。

“公主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维维丝将壁炉里的火拨旺,见珂兰面露诧异,解释道,“公主说这阵子身体不大舒服,一到夜里总觉得湿冷。”

维维丝退了出去。珂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说起来,巨龙闯宫的日子不过十天,那晚被砸塌的建筑都还没修复好,她却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轮回。

“你久等了。”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珂兰转头,公主穿着繁复的曳地长裙,头间颈上,都戴着华丽的珠宝。

珂兰垂下眼:以前的玛蒂尔达,从来不会做这种如同精致娃娃般的打扮。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玛蒂尔达仪态万方地坐下,问。

珂兰面上闪过一丝挣扎。即便现在,她也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玛蒂尔达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催促。过了很久,珂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羊皮纸。玛蒂尔达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会面色凝重了起来。

“这是两个月前艾洛思交上来的研究。”

“两个月前。”玛蒂尔达沉思了一会,目光开始有些意味深长,“两个月前,你说有个学员的研究成果有和禁术相似的原理,我当时没有多想,让你禁绝了。那时你可没说,它有这么大的威力。”

珂兰没有说话。

“以祭魔阵为底,燃命爆魂——连龙都可以炸伤的术法。”玛蒂尔达将纸折好,轻轻叹息了一声,“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顾虑,毕竟这是以命为引的东西。只是为什么现在,你又决定把它拿给我?”

“这是艾洛思很长时间以来的愿望。”珂兰沉默了很久之后,说,“我让她以为,公主是看了她的研究之后才驳回了这个研究的,现在她不在了,我想,至少我应该给她一个真相。”

她原本准备了很多话。她想说很多关于艾洛思的事。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像被抽干了力气,无比疲惫。她行礼告退,玛蒂尔达倒也没有留她多问什么,只让维维丝给珂兰拿了件斗篷。

炉火噼啪,玛蒂尔达沉思着摩挲着手上的纸张,直到火焰的噼啪声响亮得有些不正常。她猛地回过神,将羊皮纸夹在书里,到壁炉前伸出手掌,片刻火焰便在魔力的作用下彻底熄灭。

壁炉里侧传来一阵吱嘎声,一块石板突然倒下,压在灰烬上。玛蒂尔达好整以暇,掏出一块丝帕,目光正对上从壁炉里仰躺着钻出来的头颅。

“你真残忍。”那人说道,语气愤然,声音甜脆。

她扭着身体,最后用脚蹬了一下,滑出壁炉。缓了口气,她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左臂无力地垂下,胸腹包裹的纱布上,左肋洇出了零星血迹。

“也是没有办法,我必须保证你没有任何暴露的可能,不然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玛蒂尔达上前用丝帕擦干净那人脸上的炉灰,“是吧,阿黛丽?”

九、

阿黛丽哼了一声,盘着腿席地而坐。她闭上眼睛,抬手划了一个圈。空中突然涌起一阵黑雾,阿黛丽将手伸进雾中,先拎出来个小凳,又端出个大碗,最后拈起两根并在一起的木棍。她用牙把木棍掰开,伸进碗里搅了搅,从里面挑出一筷子热腾腾的面。

玛蒂尔达饶有兴味地看着。对于阿黛丽可以用两根棍子就吃饭的技能,她一直觉得蛮新奇。

“又放醋了。”阿黛丽皱着眉头抱怨,但嘴没停下,显然是饿狠了。

“你本该提早些,趁着壁炉还没烧起来的时候出来吃饭的。”玛蒂尔达说。

“睡过了。”阿黛丽说,指着壁炉里那块石板,“我醒来的时候,火已经生起来了。这板子从火里吸取能量,阻隔一切,我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人搭理我。”

玛蒂尔达歉意地笑笑:“是我疏忽了。今天举行宴会,我这边也忙乱,没顾得上叫醒你。”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阿黛丽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先前倒不知道,你和你们那个世界可以连接得这样紧密,连食物都能传送过来。”

阿黛丽咬着筷头犹豫了一下,含混道:“不是一回事。”

“哦?”玛蒂尔达显然不想让她这样含混过去。阿黛丽叹了口气,把小凳推到一边,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你们的传说里,神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把龙族驱逐了,实际上以祂们的能力是做不到这点的,毕竟以能力来说,龙其实不亚于你们的神。祂们只是在龙族离开后,将你们的世界改造成不适合龙生存的环境,换句话说,你们是生活在诸神的结界之中。这也是为什么魔法衰退,时空系的魔法却仍能保持威力。甚至你们王室所谓的神临地,也是因为能和诸神在结界外的力量产生共鸣,才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至于我们的——对你来讲是祖先,对我来讲辈份就没那么大,反正,她们订下的这个契约的本质,就是将我们和你们的血脉连在一起,让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在外得到锻炼,在神临地内则得到滋养。这样等我们回到本族,就可以比一般的龙厉害许多。”

玛蒂尔达点点头,不晓得是在询问还是感慨:“你说,我们的祖先为什么会订下这样的契约呢?”

“珂兰院长的魔法研究,很了不起不是吗?”阿黛丽把小凳拉近,吃了一口面,“两个没那么强大的人合作,就变得厉害了许多——有时候想想我都觉得神奇,最开始和我们签订契约的你们的祖先,是一个备受欺凌少女,几百年过去,我们族已经有五六个来到这边了。也就是说,她的后代有五六个姑娘都进入了王室,在神临地内完成了我们的契约——包括你。”

“召唤你的时候我才六岁,”玛蒂尔达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母后的指示做了她要我做的事而已。”

“你又没吃什么亏。”阿黛丽淡淡道,“我不是按照契约,随时等候你的命令领,完成你的一个愿望吗?”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甚至差点把命搭上。”

玛蒂尔达抿抿唇:“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阿黛丽摆摆手,“按约办事而已。而且说实话,你的这个要求虽然辛苦些,但好歹还有点玩头。”

“没玩头的要求是什么样的?”玛蒂尔达问。

“假装被掳走,检验要嫁的王子爱不爱自己,会不会为了自己勇敢地挎上长剑去屠龙。”

玛蒂尔达不由失笑:“原来那些传说真的是这么来的。”

“我那位姐妹倒也没吃亏。”阿黛丽喝了口汤,“那个王子见到她的真身,腿都软了。她说可以让他带着屠龙英雄的头衔回去,不过……”

“不过什么?”

“得掏钱。”

玛蒂尔达放声大笑。阿黛丽也勾起嘴角,继续道:“可惜到了格罗塔王子的时代,公主们就精明多了,不光要我那些姐妹掳走她们,还要演一出被打败的戏,夫妻双双留名青史,这买卖委实不亏。”

“我做的也是相同的买卖。”玛蒂尔达说,“只是她们是想检验一下王子,我是想检验一下父亲而已——啊,还有就是借机除掉几个人。”

“你还真在乎那个老家伙对你怎么样?”阿黛丽挑挑眉,摆明了不信。她伸手划了一下,把碗筷凳子都放回黑雾中。屋里一时沉默,阿黛丽静静地看着玛蒂尔达,神色突然前所未有地柔和,“莫德,我杀掉伊撒尔那件事,真的只是个意外。”

十、

玛蒂尔达身体一僵。不知道是因为阿黛丽叫了只有母后会称呼她的小名,还是单纯地因为她说话的内容。

“我是被你召唤来的,你能够藏住我对你生出的感应,我却做不到同样的事。杀伊撒尔的时候,我并没有用大魔法,但你依然察觉到了,对吗?”

玛蒂尔达没有说话。

“其实他死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阿黛丽像是坐累了,歪倒着枕在胳膊上,“我刚开始听兰多妮说,蓝鹫城失踪的女孩居然都是伊撒尔杀的时,也不敢相信。神眷者如果行恶,会立刻堕落成魔然后被自己拥有的神迹杀死。兰多妮炸了房子逃出来,伊撒尔却依然展示了神迹,我开始以为可能和诸神的结界有关,可是真对上那家伙,居然只一剑,他就死了。”

“这不可能。”玛蒂尔达说。

“对于真的神眷者,那当然不可能。但伊撒尔不是。”阿黛丽说,“他的神迹,是靠器具来施展的。但那器具使用几次后,就必须有人命献祭才能继续使用,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诱拐少女。其实那器具不挑人,只是伊撒尔说,他喜欢用少女,因为显得很诗意。”

阿黛丽苦笑着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让兰多妮假装伊撒尔还活着,只是闭不见客。但是你产生了怀疑,所以让我把你掳走。我奉命潜在王都探听消息,而你却前往蓝鹫城进行调查。城主那天非逼着伊撒尔露面,恐怕也是得了你的命令吧?”

玛蒂尔达没有否认,只皱着眉:“如果需要人命献祭才能显现神迹……?”

“放心吧。”阿黛丽说,“我到底是龙,提供些血液就可以了。倒是你,恐怕要调查一下那器具的来源。我杀伊撒尔,只是意外,而不是有什么图谋。现在,你多少可以放心了吧?”

玛蒂尔达沉默良久,长吁了口气:“我其实并没有怀疑你杀人——近些年已经不只一家王室突然不能施展神威,神眷者传说可以直接和神沟通,我一度以为伊撒尔是被劫走了。”

“失去神威吗?”阿黛丽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忽然露出笑容,“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倒可以给你解释一下。我要是没记错,那几家失去神威的王室,原本都是男性才可以施展神威吧?我想想怎么说才能让你尽快理解——你拿纸笔来。”

阿黛丽直起身,在纸上写写画画:“……所以,这些家族和神相关的遗传,靠的就是这种Y染色体,而Y染色体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发生变异。可能在一代代的传承中,因为丢失了这种遗传因子,他们就无法使用神力了。”

两人之间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因为长时间的讲解变得缓和了许多,玛蒂尔达伸指在额头上点了点,问:“这么说来,我们家族是不是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我想不用。”阿黛丽说。玛蒂尔达现在离她很近,她能闻到她的头发里传来的花香味,“说起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是说你的王位和婚姻。”

“还能怎么办?”玛蒂尔达很自然地说,“把辅政让给格洛斯特,听从安排嫁给兰迪萨。”

“不觉得不甘心?”

“如果是十天前,我肯定不甘心。可现在,我看到了格洛斯特身上为王者的必要之善。他来当王,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兰迪萨呢?”

“兰迪萨啊。”玛蒂尔达轻笑,“我知道你们都不大喜欢他。”

这个你们,包括阿黛丽,维维丝和格洛斯特。尤其是格洛斯特,某种程度上讲兰迪萨也算救了他,他却从来就没给过兰迪萨什么好脸色。

“但是?”阿黛丽追问。

“但是他身上有些地方也蛮不错的。他不切实际,听信传说,然而这证明他对英雄是有向往的。危机关头他会退缩,甚至会做出令人不齿的举动,可同时他也会反思,并且能够在下一次做得更好。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已经直面了自己的软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点的。”

“你倒有副圣母心肠。”阿黛丽语带讽刺。

“不圣母又有什么办法呢?”玛蒂尔达不以为意,“再说,本国能有个好国王,我嫁到邻国好歹也是个王后,更别说他现在对我心怀愧疚,又指望着我为他揪出王国内想趁此机会要他命的人——我到了邻国,依然可以掌握权柄,怎么你们倒把我当成先被抛弃,后去和亲的棋子,好像很凄惨一样?”

阿黛丽愣了一会:“我们在为你不平,你倒很有斗志样子。”

“没错。”玛蒂尔达打了个响指,“失去神威的三个家族,虽然有两家正风雨飘摇,但马尔基尼家非但没有因此没落,反而趁机改革,现在显得动荡,只是在蓄力而已。也不知道邻国哪个有识之士看透了这点,即便没那劳什子神威,也有信心在干掉兰迪萨后上位统领国家。我嫁过去以后,少不得要跟这个人斗斗——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是我狭隘了。”阿黛丽脸上露出释然的笑,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得走了——不,不回壁炉。我的伤已经修养得差不多,离开这里应该也能自行恢复了。说起来,我是真没想到,你觉醒血脉的时候,连我居然也可以使用飞行术,还被赐了剑术。”

“这也是契约神奇的地方吧。”玛蒂尔达说,“你打算就这样离开?”

“对,今晚没月亮,你们的魔法对我来说像是纸糊的,不会有人注意到。”阿黛丽走向窗口,朝外探了探。她灵巧地跳上窗台,忽然回头炯炯地望向玛蒂尔达,“莫德,我承认格洛斯特确实有王者的必要之善,可是他有王者的必要之恶吗?”

玛蒂尔达笑笑:“他从小在贫民窟长大,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事。变成现在这样,不是他天生如此,而是他选择如此。”

“也是。”阿黛丽说,朝后一仰,消失在了窗口。

夜风轻轻拂动窗帘,玛蒂尔达居然真的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她来到壁炉前,拿出了夹在书中的羊皮纸,微微叹息。

“难怪在伊撒尔府邸的那晚,你会跟我说那样的话。”她看着纸张末端艾洛思的签名,想到了她当时站在门厅,问“你害怕过吗”时的语气和神情。

几乎没有知道,玛蒂尔达公主在觉醒血脉的时候,被神赐予的技能并不是魔法天赋,而是幻术。改变形貌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珂兰醉心学术,但就像她会用话语巧妙地引导玛蒂尔达和艾洛思一样,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将艾洛思本身就活不过半个月的事告诉任何人。

玛蒂尔达相信,这份研究就是在艾洛思知道自己将死之后做出来的。它本身就生于艾洛思的“什么也留不下”的恐惧。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艾洛思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燃烧,同时留下痕迹。

这样代价巨大,又有着强大破坏力的术法,到底该不该留?珂兰不确定,于是把决定权交给了玛蒂尔达。

那玛蒂尔达呢?

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过羽毛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将它重新夹回书里。明天,她会亲自把它们放进秘密档案室。

张开手掌,她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墨渍微微苦笑。

王宫上空,阿黛丽静静悬浮着,看向不远处的塔尖。那原本是王后的卧房。

她记起被召唤的那天,雪娃娃似的玛蒂尔达身旁,站着一位面容坚毅的女子。

“莫德现在还小,她成年之前都不会许什么愿望。我不是你的召唤人,无权要求你履约。但是看在我提早这么多年就把你召唤过来的份上,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不要纵容她成为等待别人拯救的人。”

“喂?”夜空下,阿黛丽的身侧再次出现一团黑雾,里面传来一个女声,“确认了,她把那份研究留下了。”

阿黛丽的脸上浮起意味难明的笑:那个雪娃娃不但没有成为柔弱被动的小公主,反而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权谋家,甚至开始防备和算计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帮助她的对象。

“其实也不奇怪对吧?”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黑雾中的那个女声,“尽管那契约对龙有着诸多限制,可是在力量上的差距到底悬殊,一丁点漏洞都可以酿成滔天大祸。况且,她不知道我有着绝对不会背叛人类的理由。”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她能成为女王吗?”黑雾里的声音说,“你知道的,必要之恶。”

阿黛丽摸了摸自己重伤的胳膊,面露苦涩。她深吸了口气,扭头道:“先不说这个了。我们能不能避免一下不必要的恶?”

“什么意思?”

“明天的面能不放醋吗?”

黑雾那边传来巨大的拍桌声:“你大爷!从你穿过去我就一直供你吃供你喝,你又是魔法又是剑术玩得爽,我天天为给你弄吃的犯愁,你这不知道酸味美好的异端没有资格……”

阿黛丽张开个结界包住自己的耳朵,最后朝王宫望了一眼。中庭处,维维丝裹着斗篷往玛蒂尔达的寝宫赶,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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