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乡音的科学家把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因果称作“胡铁效应”,依此理论观察命运的原理和运行模式,呆板得可以。
智者们相对灵活一些,他们说,命运的齿轮环环相扣。
说出如此富有思想性对白的哲人,却压根不知道明日的饭在何方。思想的齿轮隆隆转动,牵连胃痉挛引发阵痛,唯独和负责谋生与赚钱那片轮子欠缺咬合度。
但智者在饥肠辘辘的同时话倒没说错。
黑烟森林间翩翩起舞的蝴蝶无法想象,自己会是数周后引发台风海啸的元凶。
其实蝴蝶不用自责,毕竟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并非是它。蝴蝶的命运齿轮和途经此地的变色龙紧密相扣,只相距两三个树叉的命运齿位。而引发台风海啸壮举的狠角色,目前尚未登场。
属于那个人的齿轮周围布满传动系统,直齿、斜齿、曲齿、人字齿,数不清的结构盘成死结犬牙交错,让负责检修名为“命运”这架精密仪器的神明老爷看了直皱眉,索性封死检修门任由其自生自灭。
现在齿轮开始转动了,磨合期或许不会那么顺滑,尚需要些时间调整。比如距离主角齿轮稍远的地方,布满暗纹的某个小齿轮上突然冒出魔法的异光。
仔细看,那光里蕴含令人生畏的暗色五彩,纹理间更是填满阴谋和死亡。
拥有与命运齿轮同款纹身的男人此刻身居沙海深处某个古老王国的陵寝里。别担心,他还活着,而且活得颇为滋润,只是靠外表很难判断滋润的确切状态。
他皮肤暗淡,消瘦身材与缺乏水分的肌肉组织相得益彰。只要愿意俯身躺回棺椁里,活脱脱是具干尸。干尸在沙海里很常见,纹身男人所在的小团体擅长把它们从棺椁里召唤起来,驱使奴役。而他们自己鸠占鹊巢,霸占了帝王们死后睡觉的地方,从事些自以为见不得人的勾当。
“为生者哀叹。”一位年轻人拦住纹身男子去路,他五指并拢平舒手掌,掌心朝向纹身男人。
“为亡者颂赞。”纹身男人冷冷回应道,他双手握抱藏在宽大衣袖里,丝毫没有向对面年轻人回礼的打算。等级森严的组织里,向基层人员行礼显然会吓到对方。他从袖口抽出张莎草纸,对拦路者炫耀特权,并问道:“人到齐了吗?”
“还没有,吉克·吉甕大师。”年轻人毕恭毕敬答道。
和纹身男人一样,负责守门的年轻人肌肤上布满涂鸦般的图案。粗看之下二人纹身款式和造型大同小异,可内行人一眼就看得出其中差别。
“嗟!豌豆泥派?”
吉克·吉甕注意到年轻人右脸颊靠近耳垂地方竖提撇捺的纹身款式,他蹙起眉头颇为躁动,情绪开始在胸中酝酿,化作紫色暗光沿法袍下看不见的纹身一路狂奔汇聚到脸上,此刻吉克·吉甕大师的脸就像个愤怒的茄子灯。
“这可是机密会议,怎么不找土豆泥派的来看门!”大师闪着紫光忿忿说道。
“我就是土豆泥派,大师。”守门人见变成茄子灯的大法师动了真气忙不迭亮出身份,他从法袍下伸出手,指了指画满横折弯钩的耳垂。“这里,昨天刚修正的。”
暗光逐渐褪去,吉克·吉甕剑拔弩张的表情缓和下来,他掸掸法袍肩膀上盘踞的一坨硬如山石的灰尘,以此掩饰自己没来得及细查便迁怒于人的行为。灰尘过于坚硬,以至于划破了大师手指,他赶忙借机别过脸避免与年轻人尴尬的四目相对。
若按照灰尘定义来看,这身袍子无疑是粒体型巨大的尘埃。脱下来不需要衣架便可以屹立于大地之上。究其原因,全是吉克·吉甕法袍太脏的缘故,岁月没有在法袍上留下什么痕迹,倒是各种污渍纷纷落款签名。令大师受伤的这件法袍脏得已看不出曾经的底色,与站岗年轻人所穿的法袍比起来,年轻人的法袍简直如同昨天新买的一样,材质更是钢铁与丝绸的云泥之别。
“您是第一位到的。大师,请!”
为缓解尴尬,同时也为健康着想,守门法师决心主动出击。吉克·吉甕的袍子散发出刺鼻的酸味呛得他直流眼泪,他的手贴在石门旁雕刻的符文上,准备随时为大师开门。
吉克·吉甕想了想,报出个名字,那是他所知道的,今天应该出席会议的另一位大法师。
“他怎么还没到到?”吉克·吉甕并不急着进门,反而和守门法师攀谈起来。“我记得你是他的弟子。”
“是的,大师。”守门法师眼中含着泪水。他尽可能把头靠向石门缝隙处,期望借微弱的对流风缓解呼吸之痛。“他还没到。”
“真奇怪,他可是个守时的人。这种重要场合可巴不得提前一天就住在门口。”
“听说是结石,您懂的。”
“不懂。我可从来没尿出过石头。石头得存着,死后烧出来的才叫本事!”
“全因为大师他喝水太少。”守门法师决心为自己的老师辩驳一句。
“这我明白,吝啬的守财奴。每个月配发的水他都拿瓦罐封起来堆在屋子里,逢人便要炫耀。等他尿出石头,肯定会拿着向你们炫耀。”
沙海顾名思义,沙子多得犹如大海。因此水在当地是硬通货,承担起货币的职责。穷人用水换粮,富人用水雇佣穷人种粮。水是如此珍贵,珍贵到供奉水神的神殿可以借此拓展业务,顺理成章干起财神的兼职,另外再拉拢商盟卖点理财产品。
“吉克·吉甕吗?进来。”
石门后飘出个干瘪声音,仿佛说话者自打出生就没喝过一口水。
守门法师喜极而泣,他忙默念咒文催开石门放大师入内。
阴冷的风拂过小腿,不规则的石室内灯光昏暗。吉克·吉甕用力掰碎几处突兀褶皱,让法袍看起来规整一些。大师悄声走进石室,房门随即轰然关闭,他望着室内尽头两团模糊的黑影,等着他们发号施令。
“坐。”
呼唤吉克·吉甕的影子蠕动着,撕开黑暗探出只小手朝远端指了指。那里冒出团亮光,魔能构成的符文如倒挂珠帘垂在空中。吉克·吉甕双手仍插在袖子中,他躬身行礼缓步而行,坐进发亮的圆盘里。
“没有别人。”
等吉克·吉甕席地而坐,模糊的黑影停止蠕动,细弱之声经由石室放大,带着特有的石砾声传进大法师耳朵里。
对方惜字如金,领会其意需要聆听教诲的法师经年累月的磨合。磨合失败的例子堆在石屋陋室一隅,天顶飘落的幽光恰到好处照射其上。那是已然发黑的骨堆,它们时刻教诫走进陋室的法师,听力比磨合更重要。
“是,宗师。”
吉克·吉甕的回答毕恭毕敬,他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是一次秘密会面,有事情只交代给他一人。作为秘密行事的组织,烟雾弹是很常用的手段,只是吉克·吉甕觉得这招很蠢。莫不如找个人朝他脑门敲三下,以此暗示“凌晨三点来石屋陋室,有要事相商。”
“有件任务交给你做去。”另一个声音开口道。
吉克·吉甕大师立刻摒弃杂念,专注于辨析声音。两团黑影说话的嗓音很好辨认,一个从不喝水,而另一个显然常年泡在水里,说话时还喷吐水泡。
唯一的问题在于,来夜幕之手至今,吉克·吉甕从未见过两位顶级毁灭宗师的真容。今天是最接近真容的会晤,他看见了一双跟声音和年龄不相符的小手。
“占卜结果。”缺水的声音说。
有幸走进石门,还能活着走出来的法师必须学会如何揣摩两位宗师的心意。
“是。我反复验算过,宗师。结论是夜幕之手面临两个选择。”吉克·吉甕说着,袖子里占卜结果的莎草纸紧张得攥变了形。他努力瞪着眼,想从两团飘忽的黑影里看出点感情起伏,或者能让他全身而退的暗示。陋室中只有细微的风划过法袍受到伤害时的尖啸,吉克·吉甕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客观而论,理性来说,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排除过程中的干扰要素,提取到需要的正向反馈,仅从结果出发,我得到的答案显而易见。”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放弃了求生的打算,自暴自弃的拉长了流逝所要经历的跨度。吉克·吉甕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说如上毫无营养的开场白。可能是紧张,也可能因为恐惧。吉克·吉甕略微停顿试图调整状态,可在他自己的感知中,沉默久的让人难以忍受,久的他误以为小腿已然开始蜡化,自己即将成为众多干尸里的一员。
他知道宗师在等,等待自己继续说下去。两个蜷缩的黑影变成扎眼的黑洞,周遭的黑暗和他们比起来简直恍如白昼。宗师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魄力威压着吉克·吉甕,迫使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占卜的图像中我看到,一个是孩子,另一个像个孩子,他们……”
“结果一致,你通过了考验。”冒泡泡的声音侃侃而谈,说话间夹杂着房间内不知何处落下的滴水声。“孩子,我们将来会交给比比·里奇处理。”
“像个孩子。”缺水的声音说,“你去。立刻、马上。”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