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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铁效应(5)

火彩
发表于 2025-02-18 10:32:44

  就在奈落神殿的姑娘们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紧张筹备之时,阴阳村的神殿里同样是忙碌的景象,村里人把年代久远的神像从墙那边阴界的圆顶神殿运到阳界渔村一侧的平顶神殿里。


  村民自然没资格擅自逾越那面墙,明令禁止人们进入的牌子立在阴阳交汇之处,原木纹路隐约瞧着像个狗头。卫兵和商盟的人负责给雕像登记、打包,并把它们堆在拉有带刺铁栅栏的交界开口处,村民赶着牛车拖起平板再将神像运往目的地。


  平顶神庙里一时间堆满工艺品,简直成了某位大人物的陵寝,陪葬品多得让人没法下脚。墓穴里搞得那么恢宏,只为彰显死者生前富足,希望死后还能继续富足下去。而神像多得让人罹患密集恐惧症,则说明海洋之神的信仰曾经有多么辉煌,一并辉煌过的还有渔村的过去。


  海神们满满登登挤在一处。它们造型各异,人形的、贝形的、鱼形的、鸟形的,还有海茄子、海带、海肠、海胆等奇形怪状的圣像,多到只有逍遥城的生物学家才能把它们分门别类。海神雕像姿态万千,材质从纸到金不一而足,有个别小雕像更是五颜六色,看得出随喜者用尽了世间所有材质,只为表达对海洋之神的敬仰。


  身材矮小的三合穿梭徜徉在神像间,对他而言神像构建起的迷宫更加复杂难料,跨过一条海神大腿的难度远比荡漾在一排骑海豚的青铜神像胳肢窝构成的丛林里艰难。三合感受着庄严肃穆带来的鼻涕眼泪,认为这是因为神性聚集让自己失态,却未曾想过可能是陈年霉菌与灰尘导致免疫系统发出的过敏信号。他泪眼婆娑,用尽浑身解数才能勉强跟上神官,他时而抬起头寻找神官飘忽的高帽,时而双眼迷失在巧夺天工的艺术迷宫里。


  三合忽然闻到空气弥漫起混着复杂香气的云海鲸油燃烧的味道,这几年长明油灯只到海神节时神官才舍得点,他暗自思琢这时候点长明灯必定是个自己忽略的大日子。


  三合在一处稍微开阔的夹缝间停下脚步,他掏出手巾胡乱擦了把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抛开杂念,一边追寻神官高帽的位置,一边小心避让,生怕碰倒个把雕像。


  这些神像年代久远,雕塑的时候全凭满腔冲动与美学表达,全然不顾平衡性和世间法则的约束。如今它们依旧泰然屹立,确实称得上是工程学上的神迹。要是不小心打破某个塑像微妙的平衡,一准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惨绝神寰的大灾难。


  三合小心翼翼前行,努力向高帽子指引的地方摸索靠近。他转过一片曾象征丰饶的海带石林,脚底忽然踢到个小物件险些踉跄。他低头摸索,原以为是哪个神像缺乏保养掉落了零件,结果却寻到个象征海洋之神卡利普索智慧通达无碍的寄居蟹玉雕。


  三合望着玉雕出神,通体乳白的雕像泛起微光,精致雕琢的工艺令他爱不释手。寄居蟹是海洋之神众多化身里广为人知的一个,曾经,就是那个三合还有模糊印象、村子是海神朝圣首选之地的那个曾经。村里人靠制作寄居蟹挂饰、摆件、工艺品赚了不少信徒的钱。他们甚至发明出“猜猜你买走的盒子里是什么颜色的海神寄居蟹”,靠卖周边着实发了笔横财,更让来到此地的游客为了抽中隐藏款式的玉石海神发狂,不惜一掷千金。三合再度恍惚起来,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就算没有商盟如今所谓的帮助,村子仍会靠自己走出一条名曰“发展振兴”的路,而且会比如今更好。


  时至今日人们不再为了朝拜海神专程来渔村,三合看着手里巧夺天工的玉雕,心中百感交集。寄居蟹作为海神的化身不仅象征智慧,还代表潮汐与洋流,保佑渔民满载而归。这玉雕栩栩如生,寄居蟹举起一只大螯,仿佛正在控制潮起潮落。立起的镶金眼睛机敏警觉,让人不由相信众神无时无刻不在审视地间凡子的一言一行。


  三合真心祈祷着,倘若世间真存在海洋之神的化身,起码该是这幅样子。唯一美中不足,它的个头小了点,假使变成深海巨兽的体量,再时不时到近海处游弋几圈,发散些许慈悲为怀的神性,人们肯定会再次对海洋之神恭敬有加。


  “嘛呢,跟上!”


  神官的话驱散了三合沉重的遐想。他赶忙抬起头,看见海茄子铜雕立像上顶着熟悉的帽子。麻杆神官并非本地人,虽说在阴阳村已经工作了十几年,可依旧乡音难改,偶尔还会听他蹦出几句家乡话。三合清楚记得不止一次在神殿后门附近听见麻杆神官抱怨,说自己早晚要高升、要离开这个破地方。


  记忆力出众,是三合为数不多,且具有积极正面意义的优点。或许是受到身材影响,他头脑里那间储存回忆的仓库可以将往事极限压缩,妥善保管。以至于村里人彼此借贷交易时都会找三合出面公证,他可比容易自焚的欠条靠谱得多。


  神殿里的人也乐于看到三合矮小的身影出现。向三合发出的工作请求络绎不绝,搞得必须提前一天排队抽号来决定工作的优先顺序。三合干活时话很少,要求不高,原则范围内给钱的活都能干。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三合的注意力无人能及。只要时间允许,三合可以在一件小事上专注到其他人举手投降。


  听见神官不耐烦的催促,三合忙将玉雕放回砗磲石像洞开的血盆大口里,同时毕恭毕敬双掌合十,向神像代表的海洋之神本尊奉上虔诚忏悔。说到底踢到神像的是自己,经书上说无论有意无意,忏悔总能产出功德。


“一块破玉而已。”神官发出不满的咋舌声,又一次催促三合跟上来。堆叠如陵寝的迷宫外人声逐渐鼎沸,看来今天还真是个大日子。


  “在法会开始前,我们得把事情跟你说清楚。”


  麻杆神官的话令人费解。不等三合思考“我们”的范畴,以及毫无预兆的“法会”。神官猛一下晃着脑袋,消失在海神手握钢叉的雕塑后。那尊塑像的叉柄做成雷电符号样式,看起来格外别扭。钢叉斜立于地,贯穿了一只云海鲸。三合讨厌这尊雕像,因为云海鲸是海神的坐骑,不该是猎物,随喜供养雕像的人恐怕不会受到神明祝福。在三合琢磨神官如何在一面墙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墙裂开道口子,六只手不由分说把他拽了进去。


  原来是一间密室。


  三合放心了,既然是密室,那就很合情合理了,毕竟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吟游诗人说的那些白日飞升、走着走着来到众神域界的故事无法令他信服,还是密室好,能解释的通人为何会突然失踪。至于要说神殿里怎么会有间密室,那是另一个关乎合情合理的问题。


  “别出声。”麻杆神官故作神秘对三合说,说话时满是汗渍的手捂着他的嘴。


  三合觉得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他很淡定,况且这间向地下延伸的密室里灯火通明,屋子里的三个人他都认识。刚才三合已经用合情合理的方式说服自己接受了密室的存在,唯一剩下的就是这场密谋的合法性问题。拉他来的麻杆是颂唱师,对面坐着一位老气横秋的胖子是开坛布道师,而神殿的首席神官正站在胖子身后一语不发。


  “六时吉祥,神官。”


  三合赶忙躬身行礼,他并非对三位神官中某个特定人物如是说,只是常年的习惯使然。


  “很快就不吉祥啦。”开坛布道师说道,首座神官瞪着牛眼硬生生把他接下来想说的话逼回肚里。这位胖神官赶紧改变话茬对三合说:“呃,来。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密室格局不大,是个非常好的密室蓝本——有唯一的出入口、无窗、透气孔小而隐蔽、半下沉四方空间有利隔音、薄石板铺地适合藏尸,而且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


  三合走进稍显局促的空间,他一边坐下来一边拉开记忆仓库,从中选出与布道师和首座神官相关的回忆。云海鲸油制成的长明灯是密室里唯一的光源,它跃动的暖色火苗负责提醒埋身在这间密室中的人们,氧气存量还很富裕。同时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忍受鲸油燃烧时散发的刺鼻氨水味道,还有脚下石板透出海水的咸腥。


  三合已别无选择,他背靠密室出入口而坐,这让他很不自在,要是有个杀手突然冒出来,第一个倒霉的准是自己。让他不自在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个原因盘踞心头咔咔作响,分秒间啃食心灵,让他无法专注。


  “什么声音。”他斗胆问道,眼睛瞥见墙上挂这个木盒子,黄铜锤柄有节奏的晃来晃去,看得让人入迷。


  “你说这个?”布道师扬起短胖的手指了指墙上之物。“商盟送的钟。”


  “他们好大胆啊,敢给海洋之神神殿送终,这群异端!”三合愤然起身,看起来竟比他坐着时还稍矮一些。


  “这东西叫钟表,用来看时间的。你没见过?”布道师嗤笑着说,他最喜欢看渔村乡巴佬出洋相,特别是矮个子的乡巴佬。


  “没见过,我都是看咱们神殿前那个日晷确定时间。”


  “日晷好用,但天黑就不行了,得靠这个。”


  “但它的声音吵得心烦,还有那根黄铜的尾巴甩来甩去。”


  “齿轮转动之声乃是诵念经文,铜摆象征虔诚祈祷。这钟上的发条、齿轮里刻的都是经文,时针走一小时能念好几部经。”布道师拉开话匣子,如同推销员一般细数时钟的特性。


  听布道师这么一说,三合顿时觉得这个叫钟表的东西很好,带给虔诚的信徒以沉浸式体验。他看着表上赛跑的三根指针,羡慕得难以言表。


  “大善。”三合双手合十说。


  “谁说不是,新神宫那边卖的可好了。”提到钱,布道师笑得合不拢嘴。


  “卖?这么好的东西,难道不是该送吗。”


  自打商盟让村子阴阳两隔之后,让三合困惑的事情每天都会增加。比如,兜售所谓的加持品、请穷困潦倒、衣不蔽体的姑娘们围着平顶神庙跳舞,现如今又加了一样,拿转经钟卖钱。他内心觉得信仰就应该纯粹一些,不能为了赚钱而兜售信仰,更不该拿信仰为幌子,行赚钱或其他苟且之事。


  “咳!”领三合进密室的麻杆颂唱师赶忙来打圆场,他白了一眼开坛布道师,打岔问道:“三和兄弟,最近过得还如意吗?”


  颂唱师的虚伪由内而外,简直和他的麻杆身材浑然天成。他挂着微笑,嘴里吐出来的虚情假意让三合感到阵阵恶寒。


  “还行,蒙海神赐福。”


  三合说,他态度上有所保留,没有显露出对神殿以及神官过分的仰慕。一并收敛的还有他不工作时侃侃而谈的习惯。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场合言多必失。


  “别那么拘束。”油腻的胖布道师身子前倾,肚皮顶到桌子,随即桌面向三合扑来。


  “喝点牛奶,这里还有葡萄,都是你梦寐以求的。”胖布道师说。


  “谢谢。”


  三合低头看向木杯里的白色液体,淡淡甜味散溢出来,他下意识咽下口水,幻想它的甘美。三十几年的光阴里三合从没喝过牛奶,那是奢侈玩意儿,只配供养神殿。加之旁边葡萄碧绿得如同雕刻神像的翠玉,它们正朝三合招手,要他吃掉自己,品尝这难得的珍馐美味。


  “来,快尝尝。”


  颂唱师的虚伪转化成诱惑的靡靡之音。催促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它拽起三合的手,张开五指向前扑去。


  “这是商盟今早运来的新鲜牛奶,我们特意为你准备的。”布道师附和道,声带附近填满油脂的共鸣声更加重了几分魅惑的魔力。


  等三合回过神,双手已捧起木杯,激动的颤抖让乳白色液体层层荡漾,挂在杯壁上如同覆着层薄纱。他伸长嘴,小心接近牛奶,生怕下一个瞬间它们会从杯子里跳出来,钻到地里消失不见。


  三位神官满怀期待的目光注视中,三合吸了一口,牛奶浓稠的味道顿时充盈口腔。


  首先是甜。三合正惊异于牛奶居然真有淡淡的甜味,还没等仔细回味,随之而来粘稠的腥臊便如渔网般缠绕舌苔,他感觉那些挂在杯壁的白色薄膜包裹口腔,散发带有臭味的复杂感觉直冲鼻腔。


  三合吐了,没有一丝犹豫。


  “第一次喝牛奶总会有人不适应。没关系,你细品,很快就能接受,比水好喝。”颂唱师用长袍掩住口鼻,却藏不起脸上挂的坏笑。


  神官们早已猜出三合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在他的座位旁提前准备了个痰盂。


  三合点点头,他照做了。


  细品?


  舌头在口腔里快速扇动,带起舌苔上牛奶粘滞的味道,气味进一步混合,发酵的腥气变成腐败的臭味。三合吐得更厉害了,把隔夜的胃酸一股脑全吐出来。


  “哎呀,喝不惯牛奶的人接近不了神。”


  布道师与颂唱师一唱一和,故意说些有的没的给三合听。首席神官始终沉默无语,只是看着他们消遣身材矮小的本地人。两位神官递给三合一杯清口的白水,同时不忘催促三合吃点葡萄。


  三合再次吐了,他没料到绿色的长粒葡萄竟然也有股奶味。


  “行了!说正事。”


  首席神官开口发话,他的声音如同密林里倾倒的树木般沉重,让人听了心底发沉。


  三合头一次听见首席神官说话。公共场合里他总出现在高处,身穿厚重得如同折纸的法袍,目光注视信徒直到法事结束。首席神官现在仍旧保持出现在人前的威仪,他岿然不动像尊装藏精美的塑像,白皙皮肤刻出岁月痕迹,反射出大理石一样的光。三合如此近距离观察首席神官,或许是因为吃下牛奶和葡萄身体不适的缘故,面前这位上了年纪的神官令三合联想起偶尔在海边见到的浮尸。


  两位神官听见首座的话,立刻板起面孔,重新坐直身子。


  “你喝了牛奶。”


  首席神官说话时面无表情,只有两片灰白的嘴唇上下翻飞,其他负责牵动的肌肉全然不受影响,仍旧和大理石一样坚硬。


  “还吃了葡萄。因此,我们欢迎你成为神殿的一份子。”他说。


  “呃,首座。”三合毕恭毕敬,态度谦卑,他没忘该如何尊称首席神官。“我只是在神殿里打零工。”


  “三合,海神的孩子。我们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梦寐以求加入。”


  首席神官语气坚决如黑烟森林里挺拔的建木,三合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寻开心。平顶神庙里总有些讨厌鬼拿这件事刺激三合,让他干这个做那个,随后调侃着说,再继续干下去肯定会成为海神神庙大家庭中的一份子,只要他再多勤快一些。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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