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点评 投票 小组 唠叨 问答 活动 相册 资料 用户 我的社区
全部 2025荆棘王冠奖 水贴讨论 外网作品 原创分享 俱乐部官方公告 新闻消息 2023荆棘王冠

胡铁效应(46)

火彩
发表于 2025-12-09 09:54:10

  三合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觉得整个人飞升起来,一股力量自上而下将他带起,不讲任何情面,裤裆勒得他觉得膀胱里的水分开始倒流。


  这并非神话、典籍故事里一蹴而就的趋入灵界,此时的上升更像负重艰难攀爬时一顿一顿的体验,这跟小矮子臆想的现前世界真如完全不同,毫无顺滑感。他在恍惚间想提起抗议,提醒负责把凡子拉入灵界彼岸的摆渡人动作柔缓些。三合张开嘴,温热的沙子顺势滚进嘴里,瞬间把口腔里的水分吸食殆尽。


  二子爽朗的笑声震得砂砾嗡嗡作响,吃下一口沙海特产的三合猛然惊醒。他睁开眼,发现头顶一牙月线出现在东方,沉降在沙子里的热气缓慢释放,空气里填着干燥且温热的微风。三合慌忙扑腾起来,好似要溺水一样,等他完全清醒的时候,已刨出个能勉强安葬自己的沙坑。此前他们暂居的墓穴已经甩到三人身后,面前赛赢思正蹲在明亮的篝火旁盘点需要带走的物资给养。


  “咱们轻装走夜路,只需要拿一只火把就可以,赛先生。”二子拍着干呕的三合扭回头冲赛赢思招呼道。“东西不用带太多,要是一路顺利,再一天就能贴着边绕开沙海。”


  三合觉得沙子里带着股腥臊的苦涩,那苦味刺激味蕾,让舌根发麻。这算是最近他送进嘴里排名第三的怪东西,第一是牛奶,第二是牛奶味的葡萄。想到神殿和渔村,乡愁便涌上心头,他担心村里人的生计,担心等他回去后商盟已经拆了阴阳两界的围墙,故土全部收入他们囊中。当三合再度抬起头时,眼角已挂满泪水。


  沙子实在是太苦了!苦的企图榨干人的泪腺,苦的让人怀疑其实并非沙子苦涩,而是自己的人生苦短。


  矮人一面递上漱口的烈酒,一面笑着对三合说,品尝沙海的味道是必修课,如同头一遭看见海的内陆人必须尝一口海水的咸淡。二子拍拍三合肩膀,示意他坐在此地不要走动,好好清醒一下。而矮人则迈着粗短的腿走向为过客提供住宿的沙海遗迹,他们的东西统统堆在断壁残垣旁,包括林暂时栖身的信筒。


  寄居蟹威风凛凛蹲在火光掩映之处,他站在信筒边沿,高举大螯好似在指挥赛赢思和矮人。水汪汪的眼睛一只看向东方月亮初升的地方,另一只则欣赏起落日余晖最后一抹如血残阳。


  三合颓然坐在自己砸出来的沙坑里望向林,小小羽神竟在火光的映衬中,染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快来。*林催促道,声音中饱含急切,仿佛市集上生怕抢不到廉价肉的家庭妇女。*这光景对你们凡子来说可太稀罕了。*


  三合手脚并用爬出沙坑,他背起信筒,目光在夜与昼形成交界的地带来回寻找。


  “你想让我看什么,白天到晚上的过渡在海边看才壮观,偶尔还能瞧见似火烧的云门呢。”


  *着什么急,就快来了。*林的眼睛如天线般抖动,他伸出张开的螯钳,像是要把风景框进钳子围成的画布里。*那边,视线稍稍偏左,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对,漆黑一片,就是那里!*


  林话音未落,从沙海腹地直刺出一道闪光,光芒生硬无比,令三合想起击落黑衣人的宝珠所发出的金光。它像一道朝天直刺的细剑,有剑柄、护手、剑刃每个部分都清晰可见。光挣扎着闪烁了几个刹那,稍纵即逝却令目睹此景的人印象深刻。地平线前消失的光芒有着难以言表的色泽,纵然收集全世界的颜料也无法画出瑰丽色彩。


  忽而一股风从闪光消失的方向涌来,同样只是一瞬,风没有温度,却带着一股回忆的忧伤。硬要形容,三合只能想起闻到陈年渔网、或石板烤饼的味道,总之都是些混合着乡愁的比喻。


  光消失在黑色的天穹顶端,甚至刺破夜幕,使其短暂露出一丝柔光。一切归于平静,夜空里大裂隙重又张牙舞爪展现在世人面前之时,三合感受到自己心空荡荡的,如同让人挖走一块心头肉。


  “那里是什么地方?”三合问,他以为是沙海腹地某处有人活动的镇店正上演什么活动。比如自己所经历过的,或许还有姑娘、有铃铛。


  *不是什么地方。*林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沉重,坠得三合脑仁疼。*你刚才看见的,是失去信仰的羽神在地间最后的谢幕演出。它被人遗忘,最终彻底归入众神的神性。你可得好好看着,说不定哪一天我同样会落得如此下场。*


  “整个人……我的意思是整个羽神就没啦?”


  *没了,什么也不剩,更不会有人记得曾经还存在这样一位神明老爷。倘若以后有人想再祈祷点什么,这份责任就由其他羽神代劳了。*


  “我能冒昧的问一下,死、消失的是哪位神明?”三合问道,心想恐怕有些不合时宜的冒犯。毕竟林同样目睹了同僚的消逝,从今往后,世间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还存在这样一位神明老爷,甚至连独立的神格都没留下。


  *牧羊之神。*


  林的沮丧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对于羽神公务员大军里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并没有三合预想的那般情绪低落。


  他还切实存在着,这就是胜利!而且刚有了一小撮信仰不那么坚定,但却足够用的信徒为其充值信仰。寄居蟹坚信,自己身为海洋之神卡利普索最器重的羽神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林如是坚定,漫长的岁月里他见证过太多羽神消亡,假使一个接一个的缅怀,只怕时间不够挥霍。


  “现在羊倌们都不信神了?”


  三合记得神殿里内页一碰就碎的古老经书记载过,海神曾经还有赐福畜牧行业的祈祷文,圣金牛的名号就是由此而来。


  *在沙海里,挖商盟墙角比信神靠谱。*林对于三合的说法不以为然,*放羊的总会围着棉花地打转,瞅准了趁人不备来一铁锹,把灌溉用的水偷进草场。有水、有太阳,有光合作用,这便是世间法则的全部,是自然规律,是你想不通的所谓科学原理。*


  “我想通了。”


  *哦?我不信。一晚上就想得通,怎么听都好像是假话。*


  “真的。”三合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他才没想通,只是不想再纠缠于一个自己没办法辩驳胜利的议题。


  合情拦起的内心高墙一时半会还没办法攻破,合理又挖出一条守护人生底线的深邃壕沟。合情合理武装到牙齿站在内心看不见的坚固堡垒上来回巡逻,发誓会抵御所谓“科学”的侵袭。


  三合睡前最后的念头便是决定搁置争议,静观其变。看见寄居蟹投来炯炯目光仿佛一眼看破了合情合理规划的心灵城防图,吓得三合赶忙改变话题,重新探讨与神明消失的内容。他说:“也就是说以后没人相信众神能保佑羊群了。”


  *也不能这么说。保不齐将来什么时候牧羊人撒尿偶然浇到个什么东西,恰好又在此时寻到了走失的羊羔,庇护羊群的信仰就又回来了。*


  三合看着夜色在身前勾勒废墟的轮廓,张牙舞爪的怪异模样仿若在向途径的人们诉说一段陈年往事。二子和赛赢思收拾妥当,矮人高举火把,叫三合过来分配行礼。热情的火焰差点点着赛赢思的胡子眉毛,一股黑烟擦过他的脸,在皱纹间塞进足量的油灰。几人相视而笑,笑声在逐渐繁忙起来的沙海夜晚传得很远。


  夜和月色为沙海注入活力,充当临时休憩的地下营地在这里星罗棋布。很快摇曳的火光连成线、接成片,昼伏夜出的人们纷纷钻出来,准备借月神的赐福继续赶路。奇形怪状的沙船跃出沙面疾驰而过,轰鸣声由远至近。


  船身劈开沙丘,拽起沙线,鼓动烟尘,沿没有遗迹暗礁的固定线路游弋,仿佛海中的鱼群。规模大些的船队,领航沙船恨不能变成一颗耀眼的启明星,它点缀着刺眼的光,划出一道亮线为船队指引前行方向。单打独斗的沙船甲板上,灯光稍显暗淡,可聒噪的声音毫不示弱,人们登上甲板开怀畅饮,欣赏起只有在沙海才能见到的奇景。


  月色赶走高温,一并卷起死气沉沉与孤寂,将它们丢进西边仅剩一线的阳光中烧尽。忽冷忽热的风上下夹攻,三合一边出汗一边打冷颤。他听着寄居蟹为自己解释赛赢思念出的所谓“冷热空气对流”、“热气上升膨胀冷却”、“浮力大于重力”究竟是什么意思。耳畔沙船的轰鸣声如同一枚枚铅锤重重夯在内心合情合理的围墙上。


  抛开自己听不懂的科学魔咒,三合还是很喜欢沙海的夜晚,甚至有一丝享受。他尝试嗅出沙海晚风里夹带着怎样的信息,思乡之情已乘风一路向南回到渔村。与白天如铁板炙烤的痛苦不同,夜幕缓缓拉上空气格外怡人,清冷的风降下来逼出体内积蓄的酷热余毒。


  沙海已完全苏醒过来,正以全新的面目接待怀揣不同目的的访客。


  有几艘沙船放慢速度靠近三合所在的墓穴,船上的人朝矮人热络的挥手致意,二子的同乡站在船舷一侧,为他们丢出烈酒和给养。


  “算上三合兄弟你的,一共三个包袱。咱正好一人一个。”矮人头顶夸张的鹿角帽,衣服外面还套着引以为傲的铁裤衩。沙船的光偶尔扫过,显得他特别威风凛凛。“赛先生拿小包袱,里面是您的工具,还有蔬菜。三合兄弟你的背包里俺塞了肉和干粮,其他的东西俺来背。”


  “下面的水不拿走吗?”三合不解的问,借微弱反光,他分明看见石盾上还放着个盛水的水壶。


  “咱是正派人,不能把给养营地里的东西都搜刮走,明天来住的人可咋办。不仅不能这么不讲究,相反还要留点给养。”


  “你留了什么?”


  “一袋消毒水。是昨天路过的朋友送的给养里剩下的物资。”二子说,言语间透露着慷慨与大方。“不仅能喝,还可以消毒、去暑。”


  矮人似乎对自己的负重毫不在意,他戴着惹眼的装饰物从遗迹石板边缘跳入沙子的国度。细沙没到矮人半高的靴子,他像在浅滩涉水般在沙海里滑行。


  “我们朝哪走?”


  三合和赛赢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他们二人并肩走在二子身后。火把升腾的黑烟在两人夹成的通道间形成一道屏障般的曲折过弯,蹲在三合肩头的寄居蟹恶狠狠伸出大螯,钳断了妄图凭一烟之力阻隔彼此交流的障碍。


  “咱先这样走,然后再这样。”二子手持火把,将天空当做幕布画起来。两条折返的线段残影随他的动作稍纵即逝。矮人头也不回,指着折返的焦点说:“运气好的话,天亮前能到这里。找个临时休憩点睡一会儿,傍晚再出发,就能走出去。咱们贴着沙海边缘走,绕过黄土山,沿途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死在沙子里,挺安全的。这边的人出远门都会走这条线路,你们就放一百个心。”


  矮人说完就闷头猛走,眨眼间便翻过一座沙丘,他把火把插在最高点大声催促落在身后的三合与赛赢思快些跟上。沙丘后沙船摇曳的光带浩浩荡荡,大有与头顶裂隙里的群星一争高低的势头。


  “二子跟我提到了真理,他说与你有关。”


  为打破赶路的沉默,更是为了在沙子里艰苦跋涉提供一个轻松愉悦的氛围,好让心思不要总拘泥于鞋里又灌了多少沙、行路艰难、以及不时钻进嘴里的苦涩,三合主动拉开话匣子,向拄着拐杖,好似沙海隐士的赛赢思问出他酝酿一整天的疑虑。


  “真理”是二子介绍赛赢思时说出的玩意儿,能把真理与人相结合,且对他人大有裨益,定然是位圣人。正是由于此等先入为主的思绪占据了三合内心合情合理的高地,所以才使得他格外难以接受,外表简直可以作为圣人模板的赛赢思居然信奉科学。


  “是大炮。”赛赢思步伐坚定,走起路来丝毫没有三合那般痛苦。他说,“矮人请我去石岭参观他造的大炮,希望能给点修改意见。”


  “我还以为是请你去石岭开示真理。”


  三合露骨的把失望包进言语里。会发出巨响的金属管子他见过,就装在一艘矮人操纵的单桅杆帆船上。


  当时村里的男女老幼站在岸边,隔壁阴界里商盟代表坐在前排目睹所谓“大炮”的试射。矮人举着个铁喇叭卖力吆喝,说什么这是科学的一小步,文明的一大步。三合觉得,那根黝黑的铁管子不过是把造价昂贵的火枪放大,完全是个粗劣模仿品。


  火枪他也见过,往来商旅间总有个把人喜欢背着那华而不实的东西到岸上来跟小孩子炫耀。那东西或长或短,无一例外都会冒火,会发出巨大声音,一颗小弹丸飞不了多远,准头还没有他丢的石块命中率高。每当有人在村里炫耀火枪,旁边肯定会冒出个法师嘲笑对方,旋即丢出个威力大得多的法术引得孩子们尖叫连连。


  三合记得很清楚,那门火炮连一小步都没迈出去。震耳欲聋的声音过后,铁球弹丸顺着炮管缓缓滚入海中,砸出岸边阵阵哄堂大笑。从那时起,他就对这个叫“大炮”的科学没啥好感,觉得除了哗众取宠的名字外,一无是处。


  “你说的没错。”赛赢思听完三合的讲述只是笑了笑,他说:“逍遥城里不少人拿着科学当幌子,实则干着沽名钓誉的勾当。比如宣称‘元素微尘波动阅读’可以开发智力之类的东西,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上当。”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站上沙丘顶端和二子汇合。


  “你们在后面嚷嚷啥呢?”


  沙船行使的摩擦声震耳欲聋,以至于二子要鼓足力气吼着告诉三合与赛赢思,要加快脚程,否则永远也别想走出沙海。


  “真理。”


  “大炮。”


  两人用相似的音量吼了回去。


  “哦,那玩意儿啊。你们到石岭就能见到实物了,经过全新设计后俺觉得比前几代都靠谱,只需要赛先生再给把把关!”


  矮人拍着肚皮,他屁股一沉,坐在沙子上顺高耸的沙丘一路滑下去。大沙丘下白天的热风吹出一条蜿蜒曲折的沙脊,数不清的船只在脚下飞驰。矮人高举的火把,呼应着前路相似的璀璨摇曳。不少同路的旅人正以相同的徒步方式游历在沙的世界里。火把的孤光串联起一条狭长的线,所有人都不敢偏离沙脊太远。


  “刚才说到哪了?”


  赛赢思学着矮人的动作骑着行囊降到沙脊之上,顺便从沙子里挖出连续翻滚,引发沙丘崩塌的三合。寄居蟹正举着大螯站在自来卷的头发丛中,抗议小矮子如此粗暴对待一位羽神。


  “科学、逍遥城、波动阅读。”三合艰难的拔出身子继续追索二子手里摇曳的火光。


  他边走边吐出苦涩的沙子,眼睛牢牢盯住矮人用来指路的火把,火光已渐行渐远。别看二子短手短脚,在沙海里却灵活的像条胖头鲶鱼。


  “对,科学。”赛赢思捡起拐杖,把林塞进信筒还给三合。他若有所思的说道:“科学是有边界的。边界以外,人们会用其他东西来填补,比如哲学、宗教,或者干脆生孩子,以及从事一切可能的娱乐活动。反过来说,哲学和宗教的边界之外……”


  “就是科学,或者生孩子,以及一切可能的娱乐活动?”


  “没错。它们的关系是此消彼长,当科学拓展边界的时候,哲学和宗教就会退后一步。当科学的方法行不通,我们自然会依赖边界之外的路径,寻求一些不那么讲科学的操作。”


  “比如?”三合问道。

  
  他不自觉被话题吸引,希望知道更多有关边界的事情。


  一方面如此这般,内心的合情合理就可以修改城防图,更好的抵御来自异教科学对信仰的侵蚀。


  另一方面,三合觉得赛赢思的话很新奇,他从未想过信仰与科学的关系并没有如此严格的界定。按照合情合理在内心为三合规划的坚固世界观,与其说二者是天平上不断起伏试图取得平衡的砝码,倒更像阴阳渔村那道隔绝生活的高墙,两者几乎等同于老死不相往来。


  “比如,每周三上午禁止从事任何研究,以此确保周五下午的试验成功率可以提高百分之五十。”


  “这就是逍遥城科学家们的作息?”三合问。他想这跟神殿里的生活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听起来和吃大蒜的人禁止膜拜神像是一样的规矩。


  “二子没跟你说过?”听三合提到逍遥城,赛赢思颇为惊讶,他赶忙解释说:“我是从涑蒲出来的。”


  沙脊蜿蜒,仿若一条巨蟒脊背。矮人正站在前方不远处一排犬牙交错的石柱堆前,待到天光大亮吹起热辣的风,沙丘便真的会活过来似的缓慢蠕动,或将石碓掩埋,或吹散历史厚重的风沙露出它的本来面貌。行色匆忙的旅者与他们三人擦肩而过,断然没有他们这般旅游闲聊的心情,人们希望借着明晰指引,尽可能沿沙脊在太阳升起前多走一段距离。


  “怎么停下了?”三合气喘吁吁,头一次离开渔村外出的他发觉在沙海跋涉所消耗的体力不亚于劈开浪头潜入海底,对海眷恋般的乡愁填满胸膛,让三合不由对沙子多了几分敬畏。


  “累了吧。先歇会儿,正好给你们看个景儿。”


- 待续 -

8 0

评论
🐧人间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