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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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不知耻的吹嘘让乔·希顿如愿以偿的惹祸上身。先是身为村长的叔叔托人把一件海中打捞起来的长颈壶邮寄到象牙塔,请乔·希顿帮忙鉴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显得很慌张,言辞闪烁、目光游移,不知后来这壶到底引发了怎样的故事。又过了不久之后,以打听壶的消息为由,村长叔叔再次致信,说几位年轻人深入黑烟森林采摘蘑菇失踪,搜山的队伍找了好几天才发现其中一人。他已变得疯疯癫癫,嘴里不停念叨流传在当地的古老歌谣。随后又不断有年轻人进入黑烟森林失踪,这件事搅得村里人心惶惶,都不敢再踏入森林半步。
找回来的那位年轻人不停唱着耳熟能详的歌谣,七窍流出黑色血液,直到流干身体里的全部液体而亡,死时的状态异常凄惨,仿佛一具蒙皮的骷髅。
身为村长的叔叔在信中措辞严厉,他指出乔·希顿既然拿了自己的东西,同时身为鼻涕走出去,如今小有所成的法师。加上至亲这一层关系,理所应当要假期赶回来调查这件怪事。事关村子的发展,更关乎村长头衔还能戴多久。
乔·希顿的叔叔动之以情,劝说乔·希顿如果还有良心,惦念家里紫色染料生意能否继续操持,亦或关心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的着落,就理应对家乡事上心一点,帮村子解决这件难事。
乔·希顿深知黑烟森林深处,有一座神秘的“黑菌珊瑚地”,那里面生长的真菌一直是鼻涕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黑菌珊瑚地的确切位置、真菌采集方法等村民彼此心照不宣保守秘密,外人无法窥见其中奥秘。多年来数不清的冒险家深入密林,寻找传说中逆流的黑水河,多数无功而返。纵然有幸运儿宣称找到黑菌珊瑚地所在,并冒死带出一株枯萎的蘑菇,当他按图索骥再次深入黑烟森林腹地,黑菌珊瑚地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没了踪影。
“我是听明白了,伟大的大法师乔·希顿是让我们去送死。”扎奇讽刺着说道。他故意把指节按出巨大响声,吓得乔·希顿脸色惨白。
“叔叔逼着我去解决问题。”
“那你自己去啊!”碧奇生气了。她用力踹向乔·希顿的凳子,她没想到有人居然可以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还跟记者们胡吹一通,把我们牵扯进来算什么事啊!”
“我不想死!”乔·希顿哭出声来,多日积攒的压力如泄洪般顺着脸奔流不息。
学生会骨干那位资助他念象牙塔的好叔叔会错意,认为几名暑假到此一游的小学徒是乔·希顿的手下,专程来帮助他解决村里发生的怪事。这件传闻如滚雪球一般,越传越离谱。到最后几乎变成为了乔·希顿,这几个人情愿肝脑涂地。
“巧了,我们也不想。”韩柯夫说,“背负暑假作业这种晦气事就够惨了,怎么还得应付你的烂摊子。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矮子维他们找个靠谱向导,领我们进黑烟森林溜达一圈,记录一些风土人情就走。万事通你自己肯定逃不掉,但你家这档子事和我们无关。”
“我错了。真的,我知道错了。叔叔要我明早就出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别说遇到蜥蜴人,我的水平单枪匹马走不出五十步就得死在森林里啊!”乔·希顿此刻对自己能力的定位倒十分精准,他在象牙塔研修的是秩序系法术,顶多靠些三脚猫的功夫有偿为他人治疗轻伤。他说:“咱们是一个团队,是要去黑烟森林里寻找蜥蜴人遗迹完成暑假作业的团队,你们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说的真好听,把我们卖给你叔叔的时候咋就没想到‘团队’这个词呢。”扎奇淬了一口说道。“咱可说好,没人真想去寻找什么宝藏。”
说完扎奇瞪了眼跃跃欲试的七星,从逍遥城来到鼻涕的路上他已经深切感受到当地淳朴的自然风貌有多么凶险。如果说鱼人只是开胃的前菜,那么黑烟森林的正餐他们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学徒铁定是无从消受的。
“况且这种事不应该求我们。”拉奇边说边继续与甲壳类鏖战,他和南坨几乎埋在一堆蟹壳里。这顿饭注定是乔·希顿买单,不吃白不吃。
“那我该求谁。”乔·希顿仿佛听出了拉奇的弦外之音,眼神里闪烁出一丝生气。此前他试图求助于神明老爷,只是截至目前没有哪位好心神敢于伸出手臂就他于水火。只不过在夜袭乔·希顿家的小学徒看来,这人根本没有愁到寝食难安的地步。
“矮子维、矮子维那根法杖,还有他们请来的风哥。”南坨挥舞蟹腿戳了戳在一旁勤奋努力给柳木法杖打蜡的半精灵。
“保命的事可别找我,你们要炸船的话我还可以帮忙。”维顿兰卡缩起身子,尽可能让自己的目标变小。
“到黑菌珊瑚地寻人的买卖我不接,我和兰卡老爷谈的只是送你们沿水路安全抵达黑烟森林深处,再安全的把你们带回来。森林里没有办法行船,到时候你们几位爷得迈开腿喽。况且,”风哥拎着酒壶走过来,拿起螃蟹利落的肢解开来。他出人意料拒绝了这份潜在的大买卖,乙方还是当地村长的亲戚。他说一口酒一口螃蟹侃侃而谈:“你们学魔法的都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七星颇感诧异的问。
原本乔·希顿以为七星会成为他据理力争的靠山,却没想到连成天把法师荣耀挂在嘴边的七星也更倾向于安全稳妥的调查方案。这几日鼻涕因为人口失踪的事情人心惶惶,严肃的空气过滤掉七星脑袋里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认真考虑起生命诚可贵的议题。
“哎,这位乔老爷没对你们提过?我以为他是你们的朋友。”
风哥的话换来几人不住的摇头否认,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位头顶廉价染发膏的小子究竟有多不受人待见。
“黑烟森林里住着位大恶魔,难道没人告诉你们?”
“他们上课不讲有用的东西。”四十九世半抓住一切机会贬损当代的魔法教育体系,“别说他们,连教他们的导师估计都没几人可以正确默写出维佩尔隆创造的十三位大恶魔的名字。”
“大恶魔难道不是要么死掉,要么关起来没办法祸害人间了吗。”扎奇倒吸一口冷气,北地至今还流传着许多与恶魔相关的传说。
“谁告诉你的,话可别乱说。”
四十九世半说话时,绿色魔晶里的红光瞄向维顿兰卡。当他们提到恶魔,个头矮小的半精灵总会不自觉整理右手突兀的白手套。其实他的手没有任何异常,扎奇曾反反复复检查过好多次,但不知为何自从七月象牙塔的那场骚动过后,右手戴白手套就和饶舌法杖一道,成了半精灵出行的标准配置。
“早说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主岛图书馆里查查黑烟森林里存在恶魔的切实证据。”拉奇插话进来。他面色凝重,后悔当初不该拿比比·里奇大师的垃圾。从最初单纯的好奇到被迫接受暑假作业这份负担,现如今接次倒下的骨牌显然已经失控,正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奔去。
“他们把教材写的人畜无害,还能告诉你们大恶魔一只不少还活在世上?或者我们换个角度来看,阿斯托比拉自己撰写的历史,关于为何设立这样的组织都找不到切实的说法。”柳木法杖察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他油腔滑调转移说话的重点:“你们还是听风哥把话说完,他是个明白人。”
“谢谢棒子爷抬举。”风哥吐出嘴里的蟹足,喝了口酒润润喉咙,仿佛需要凭借酒劲壮胆才敢聊这个话题。他说:“恶魔什么的我是真没见过,但我们这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当云海鲸洄游之时需要格外当心海况,有其是往返崖桐北面的时候。
“如果可能,一路上不要停船靠岸,必须一口气冲到鼻涕卸货才能安心。就算如此,每年依旧有年轻人耐不住寂寞,在中途靠岸休息。之后这些人便会消失在密林深处,再没有出来。我刚入行那会儿,曾亲眼见过有人在黑烟森林外围升起篝火短暂扎营,随后他们就好像听到什么召唤似的,站起身晃晃悠悠向林子里走去。”
“呃,这跟恶魔有什么关系?”维顿兰卡问道,对于风哥模棱两可的描述他显得有些失望。这则故事里没有大恶魔现身猛扑出来吃人的桥段,反倒像是传说里发现有仙子在洗澡的穷小子应该干的事情。
“风哥说的应该是格拉斐冈,只有那蠢货有类似候鸟的习惯,每年随云海鲸洄游往返噩梦岛和黑烟森林。”四十九世半接起风哥说了一半的话。
“他长什么样子。”维顿兰卡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眯起眼睛笑盈盈的小鬼形象。
“和你想的差远了。格拉斐冈没什么智商,但却贪得无厌。”
“歌谣里唱的就是他?”乔·希顿心有戚戚的问。
“我想填词里形容的应该是利比谷谷,那是另一只大恶魔。”四十九世半说。
“森林里到底住了多少只大恶魔,是不是你说的十三只其实都住进黑烟森林里面了。”七星尖叫起来,他慌张的有些突然,乔·希顿吓得身体一抖膝盖重重撞到桌边,疼得他整个人沉下去。七星尖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山头回荡,迎接船队归航的当地人回头张望,以为是保佑丰收的海洋女神地间行走。
“没那么多,你们要是去噩梦岛见得更多。”四十九世半仍然故作轻松,但他的话还是让人意识到这趟暑假作业旅程的危险。“不过有我和风哥在,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就算有危险肯定可以遇难成祥。”
“既然这么危险,那我们就此打住,在周边搜罗一些素材完成报告就好。”韩柯夫的话得到南坨和拉奇的一致同意。
“我叔叔会派人押着咱们进森林。”乔·希顿用目光示意,屋外的树丛里明显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们。“就装作没看见吧,他能把持村长位子这么多年,可不是吃素的。而且你们前脚离开,写花边报道的记者后脚就会把编造的故事填进要开空窗的报纸版面里,让我们今后再也没办法在这世道里立足。”
乔·希顿难得说出一句有用的话引发在场所有人的沉思。开弓已然没有回头箭,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尽可能向森林里多走一步是一步了。所有人意识到,眼下的问题还在于能把他们安全带出黑烟森林的向导。
“你们别把我算进去。我只是个跑船的,车轱辘话就不重复第二次了。”风哥的态度仍旧斩钉截铁,设计性命之忧的买卖他绝不会和客户谈钱,而是直接谈生命诚可贵。
“没问题,等船到了地方,剩下的路我来带队也可以。”四十九世半颇为骄傲的对几人说:“那么问题来了,你们的暑假作业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
“进去转一圈就走!”韩柯夫不假思索的说。
“找到失踪的村民,给叔叔一个交代。”
“我想看古蜥蜴人帝国的金字塔遗迹。”拉奇仍旧抱有一丝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活着回来就行。”
“当然是宝藏啊,宝藏。咱们可拿着草图呢,你们身为法师的荣光呢。”
“我和妹妹只想在安全的地方逛逛。”
四十九世半的绿色石头里发出一声惆怅的脆响,看来这趟暑假作业之旅注定不会平静。柳木法杖抖抖身上的疖子,仿佛看见远方的本应如此之神落荒而逃。
“我问你们,谁听说过‘极冬’这个词。”
韩柯夫忽而想起什么,他放下手里的活,透过房间里的灯光看着其他忙碌准备明天出行装备的人。听见他的问话房间里顿时没了声音,人们盯着韩柯夫的胖脸,各色表情不一而足。
大快朵颐后,小学徒们押解乔·希顿回到他山崖顶端的豪宅,着手为第二天出行做起准备。
“极冬!?”乔·希顿有些莫名,但他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慌忙继续埋头抄写法杖交代给他的须知手册。
风哥摆摆手表示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词。他独自一人窝在角落里边喝酒边整理麻绳,炯炯有神的细长眼睛在几位小学徒身上转来转去,常年风口浪尖打拼养成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极冬”这个词意义非凡。
“呃,现在可以公开谈论极冬了,是嘛?”维顿兰卡率先打破尴尬的沉寂。
“笨蛋,当然不行!”七星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说错了,连忙捂住嘴。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极冬将至在主岛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假期一结束,象牙塔也该传遍了。”拉奇说。
起先拉奇是在主岛实习劳动的时候听见大法师们讨论所谓极冬将至的话题,而后他们利用暑假作业的便利在图书馆翻阅资料,找到了有关极冬的蛛丝马迹。南坨老家的收粮人开价凶猛,或许正是嗅到了走漏的风声。
“所以,这个极冬到底是什么东西。”韩柯夫不解的问道,他是回家开碰头会的时候才听说世上还有这么个东西存在,家里的亲戚对此都表示毫无头绪。“矮子维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都说明年是极冬年,阿斯托比拉正在疯狂屯粮,我们家的人忙着四处打听消息,不知道法师背地里究竟在策划什么。”
“我......”维顿兰卡看了眼柳木法杖,绿色宝石对他眨眨眼,表示可以向在场的人透露些许情况。半精灵小学徒摇晃水蓝色的脑袋说:“我是听阿卡什伯爵说的,伯爵是听法师说的,现在矮人和卡赞兔人应该已经知道了。”
“所以极冬到底是个啥。”韩柯夫追问道。
“持续一整年的气候反常现象。”维顿兰卡凭记忆说,“它和永夏年不同,没有固定年份,更没有征兆。前几次有记载的极冬都是法师们发现的。”
“主岛图书馆里的文献记载也和矮子维说的类似。”拉奇补充道:“天气会变得很冷,越往北越冷。宗教相关的书籍里提到两位分管极冬和永夏的羽神,一个叫厄尔尼诺,另一个是拉尼娜。”
“等等,极冬神和永夏神不该是辛提奥托和朱懦吗?”
“我猜厄尔尼诺和拉尼娜应该是专管极冬和永夏的羽神,主神要负责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比如辛提奥托不还是丰收神、云之神、保证生男孩的神吗。我下学期打算查查资料,再写一篇有关厄尔尼诺和拉尼娜的研究报告投稿给尖帽大学。”七星跃跃欲试,思绪再度飞到九霄云外,看着白日梦里的自己头顶象征殊荣的尖帽。
“辛提奥托还管生男孩?我老家可没这讲究。”扎奇插话进来,随口唱了句没人听懂的古老歌谣,“我们老家的萨满会唱一代代传下来关于极冬的祭歌,听说亚述的三色行者只要看星星就能知道什么时候极冬季到来。”
“那算他们厉害,天上除了星星还有大裂隙,花里胡哨的这一般人还真看不明白。”韩柯夫想要尽可能收集情报,他故意激将法般说:“难道极冬的时候大裂隙里会冒出什么东西吗。矮子维,你那根法杖知道些什么,平日里挺能说会道的,别连极冬都不知道。”
“说不定真会掉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不知是故意渲染气氛,还是想到些陈年往事。四十九世半故意尖笑几声说:“其实法师很久以前就会占星,太久远的人物不说,比安·纳吉本人就是个占星术高手。而你们刚才提到的三色行者更是很早就知道引发极冬的原因,只是相比精灵、矮人,乃至整个世界来说,你们人类的寿命短的如同朝生暮死的虫子,没人经历过极冬丝毫不意外。”
“那极冬真的只影响天气?”
“你们能感受到的确实只有天气。”四十九世半说,“拉奇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我想知道究竟会有多冷。”韩柯夫继续追问。
“应该说气候反常。大概从逍遥城到迪比利斯,许多人的庄稼收成都会很难看。”
“那会造成大饥荒呀。”风哥吃了一惊,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七国难民如潮水般涌向他国的景象。
“这可不好说。”柳木法杖不动声色的说,一字一句都敲在人们心坎上:“最好提前想好对策。”
这是象牙塔能在大陆威名远播,以致于家长削尖脑袋也想把没什么天赋的孩子送进来读书的秘密原因之一。人们常说生意的本质是经营人脉,信息传播靠渠道。学习高深法术不是那些花费重金,送子女来象牙塔求学的达官显贵的真正目的。拓展交际人脉、获取各方消息,以此让自家在所属领域不落下风才是关键。
小学徒们聊着极冬,心里盘算应该如何面对来年严苛的年景。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