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维顿兰卡最后一个跑进通道,他摘下一只盛满高级施法素材的小腰包,双手捧起不顾一切向蛋所在的宝藏堆丢出。一颗炽热的火球瞬间吞噬那些价格不菲的东西,魔法化作一条脖颈嵌套火环的长龙盘旋飞舞,进而迸发出光和热。半精灵不敢停下脚步欣赏自己毫无顾忌的施法成果,他正在拼命追赶前面的同伴,尽可能跑的快过身后火雨喷发飞溅出的烈焰追逐自己的速度。
随着维顿兰卡丢出火球所引发的一连串充满史诗感的爆炸,通道开始坍塌。这座扎扎十世引以为傲的地下宫殿再也经不起折腾,黑水顺断壁残垣的缝隙渗出,沿高墙缓缓流下,从脚下的石板缝隙里溢出。黑烟森林正以它特有的方式向这群擅长闯祸的小学徒表达愤怒,黑水漫灌逐渐汹涌,一边拍打墙壁一边紧追不舍。
七星点亮手中的短杖,映出脸上雀跃的表情。他趁乱抓走几枚雕花颇为古老的金币,连同先前采集的各种东西,足以作为假期活动的调查报告有力的论据。维顿兰卡引发的爆炸震天撼地,七星不由联想到黑水漫灌进藏宝室,淹没价值连城的珍宝,连同那几只不见真面目的怪物一起埋葬。七星听从身后柳木法杖的指挥,手持光亮短法棒的姿势如同高举一面招展求生欲望的大旗,指引小学徒们穿门过堂,跑过长廊,跳过沟壑,爬过巷道。小学徒们在不断坍塌的地下迷宫里狂奔,没时间观察周遭稍纵即逝的景象。
有些房间布置的像产房,墙壁间开凿出一个个便于卵蛋孵化的穴坑,铺在里面的草团仍旧保持曾经的模样,直到他们跑过时带起的刚风把它们吹成齑粉。一股黑水激流从前方的通道里横刺而出拦住小学徒去路,迫使南坨和拉奇合力爆破墙壁破坏古迹。他们翻下落差极高的石头台阶,进入一处年代久远的窖藏室内。韩柯夫眼尖赶在黑水倒灌进来前拉动机关开启一扇石门,他步伐踉跄慢了半拍,恰好躲过一排轰鸣倾倒的蜥蜴人雕像。
脚下传来的震动愈发强烈,犹如地下蕴藏的巨大能量正在寻求喷薄的缝隙。远远抛在身后的怪物吼声含糊且低沉,音波穿透层层阻隔,让人听来不由得担心它们随时会追上来。
七星知道幻想已然破灭,无论是维顿兰卡的魔法还是黑水泛滥,都没能阻挡怪物们复仇心切的步伐。紧张之余,他内心又钻出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逼得七星连连摇头,把有关那堆金银财宝的臆想甩到九霄云外。
韩柯夫气喘吁吁,两条短腿用力倒腾竟能跑在队伍最前面,他像一只充满气的皮球,接连撞开几扇排列规整的腐朽木门,让里面散发怪异恶臭的气味跑出来告诉所有人此路不通。
昏迷不醒的乔·希顿忽然咿呀呀唱起恐怖的童谣,渲染当下小学徒们所面临的困局。
“没路了!”
七星一头撞上韩柯夫,险些弹进身后咄咄逼人的黑水里。他吓得尖叫起来,紧紧贴住墙壁,希望自己能和那只独眼的伪神一样领悟自由出入墙壁的技能。慌不择路的小学徒冲进迷宫的死胡同,迎接他们的除了地上已经挂满苔藓的累累白骨,就只剩一面坚固的石墙。拉奇和南坨打算再次施展爆破的绝学为人们开出一条生路,他们拿出写好的符文却不想与七星手中照明的短法杖撞了个正着,符文化作漫天纸片飞舞,大半落进步步紧逼的黑水之中。
碧奇不知何时幻化为身形矫健的黑豹,后腿没了铁圈和夹板的束缚,却仍旧缠有夸张的白布条。没等柳木法杖发号施令,她便高高跃起踩着乔·希顿的后背接连几次跳跃后轻巧的钻进头顶的方孔之中。学生会骨干哼哼唧唧,差点让黑豹嘴里衔着的绳梯勒死。碧奇早就看到墙壁上留下用于悬挂绳梯的石楔,视线一路追寻便很轻易看见那处再明显不过的逃生之路。
“扎奇,你背着万事通最后上,让他们拉你上来就行。”
柳木法杖说着指挥维顿兰卡释放阻隔黑水前行的防护屏障,一道细长暖光勉强拦住黑水,冷暖两色交界的地方顿时烧起斑斓青烟,伴随阵阵焦臭气味发出嘶嘶的灼烧声。
来自地下的震颤丝毫未见衰弱,仿佛森林苏醒过来,正在用难以想象的根系搅动大地。钻进一条四方狭窄的气孔通路,这里暂时没有黑水和不断剥落的碎石干扰,小学徒们开始了攀爬缓坡的求生路程,柳木法杖管它叫“最后一段路”,以此试图鼓舞士气。他们已疲惫不堪,浑身脏的好似在某处苦修的行者,着实对四十九世半如同保险推销员的废话毫不在意。小学徒们只关心何时能走出令人心生畏惧的地下世界,只怕此时外面已是月明星稀,风哥也早驾船离开这片森林的范围。
四方形的甬道和他们误打误撞落入遗迹的天井十分类似,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的隧道里因为有韩柯夫的缘故显得格外局促。倘若七星扳直腰杆,脑袋就会撞上刻满花纹的石板。昏迷不醒的乔·希顿随扎奇调整位置颠起身体的时候,偶尔发出几声脑壳与石头亲密接触的嘭嘭声,伴随痛苦呻吟多少缓解了小学徒们内心的紧张情绪。
“是风!”
韩柯夫突然叫嚷起来,他感觉到有一股强劲有力的风试图挤过自己的身体,乱流带起几声高亢的啸音,让人为之一振。
“对,明显是树林的味道。”七星夸张的做出呼吸动作,金字塔毫无预兆的再次震动让他脚底一滑险些重又上演由乔·希顿引发的悲剧。
“是分岔路,走哪边?”维顿兰卡说道。
半精灵把法杖举到胸口的位置,绿色魔晶正对并行的两条方形口子。幽深的通道吞噬七星手中作为照明的光点,偶尔送出让人焦虑的风,搞不清究竟哪一边才是能从死地逃离的正途。这次抢走柳木法杖发言的是一阵铿锵有力的步伐,并伴随窸窸嗦嗦的蠕动由远至近向小学徒袭来。由石头堆砌而成的遗迹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整座宫殿、乃至黑烟森林都对唾手可得的猎物垂涎三尺。
昏迷的乔·希顿呻吟一声,随即唱起祝福自己生日的快乐歌,让气氛更加诡谲。似乎有什么摄住了他的灵魂,当下正在用碾盘细细研磨,品尝痛苦带来的欢愉。四十九世半没有多说话,一缕红光飞入两条通道中的一个,小学徒们不由分说钻了进去。没有丧失心智的尖叫,也没人抱怨疲惫,急促喘息和肺部拉风箱般的尖啸汇成求生的欲望洪流。他们顶着愈发凛冽的风,在永无止境向前延展的通道里狂奔。
风中逐渐掺入鼎沸的气泡和水声,让人怀念起永恒夫人号上那只特立独行的蜥蜴人水手咕噜噜说话时笨拙的样子。一声短粗的擂鼓轰鸣后,号角声四起。蜥蜴人鼓起腮囊发出刺耳的噪音,亢奋的声音与地下世界的震颤融为一体,吵得小学徒们视线模糊。他们抬起头隐约看见陡峭的斜坡尽头出现一点星芒,就像课本里描述的灵界彼岸。
七星兴奋的熄灭短法杖让那希望之光更加闪耀,他们听见彼端蜥蜴人敲着战鼓,树叶沙沙作响,地间异象搅得鸟儿振翅而起,它们盘旋在巨大的树冠顶端抱怨个没完。小学徒们卯足力气,一鼓作气冲进延续生命的光明之中。
当他们睁开眼睛重新适应光明后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巍峨的平顶金字塔顶端,脚下数百米的落差之下雾色如海,头顶的阳光透过树冠洒下来,远方的天空才刚刚染上一抹淡红的晚霞。建木树冠间,飞翔的鸟儿和体型夸张的昆虫漫天飞舞,先前人们听到的树叶声原是虫子煽动翅膀、抖起腹部的杂音。
乔·希顿哼唧了一声打断小学徒们欣赏风景的雅兴。他滚落到高台边缘,恰好卡在一处形似献祭活物的槽子里。扎奇舒展身体,不由分说几拳打飞刚攀上金字塔顶端平台的蜥蜴人。大地摇晃,剥落金字塔表面已染成绿色的外墙。黑水从孔洞与缝隙间溢出,沿阶梯一路向下,卷走无数闻声而动冲向金字塔顶端的蜥蜴人。黑水形成瀑布一头扎入环绕金字塔的浓雾里,隐约看见无数挥舞铁器,身穿藤甲的丑陋怪物纷纷为河流避让出一条坦荡的大路,地上盛开五彩缤纷的花朵无疑也为小学徒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越过蜥蜴人用泥巴垒砌而成,形似沙滩上寄居蟹星罗棋布的巢穴,远方奔流的鳞江掩映出天边那抹绚烂的火烧云。森林间水网纵横,不知道风哥那艘名为永恒夫人的快船停靠在何处。
一声怪物的怒吼喷薄而出,仿佛是为小学徒的成功脱逃而悔恨,大地剧烈震颤了几下随即恢复平静。就是这摇晃松动了整条巨石搭成的台阶。眼见石条滚落、翻腾,最终悄无声息没入黑水,硬是为小学徒冲出一条生路。
由于大地剧烈的震动,以及地下传出怪物的吼叫唤醒蜥蜴人体内古老的记忆。它们从森林各处汇集,来到象征古帝国辉煌的金字塔下顶礼膜拜。小学徒们爬出金字塔,站在平顶之上,便意味着血腥祭祀仪式的开始。黑水和崩塌无法阻止它们蠢蠢欲动的狂热心情,更多蜥蜴人前赴后继,开始沿没有黑水流经的阶梯状石台攀爬。
南坨、拉奇、维顿兰卡和扎奇各自守住四方形的平台一侧,韩柯夫握着一摞符文贴纸,熟练的把撕下来的纸片团成球化作耀眼的光斑掷向仍旧试图冲上金字塔顶端的蜥蜴人,借此干扰它们的视线为同伴创造攻击的时机。化身黑豹的碧奇闪转腾挪,接连把几只登顶成功的蜥蜴人踢进默默奔流的黑水,又回身把压在维顿兰卡身上,手握牛角尖刀的怪物一口叼起来跳向空中扔下数百米的金字塔。她稳稳落地,旋即朝南面大声嘶吼。
“快看!”七星激动的跳起来,索性把手中短棒尖端的照明术调到最亮向那边卖力挥舞。
小学徒们顺势望去,恰好看见黑烟森林掩映的水道间,一条白浪切过水面,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这条水线前端闪烁点点金属光泽,正是永恒夫人号快船伤痕累累的甲板。当整座森林苏醒过来的时候,风哥远远望见金字塔群的方向冒出一股浓烟,他判断那正是四十九世半与自己约定好的信号。
杖子悄声对风哥说,如果没能按约定时间赶回河岸边。那么他们会在距离水道最近的地方打出醒目的信号,余下事情全交给风哥判断。考虑到这批形迹可疑的客户出手阔绰,还许诺为自己翻新快船,风哥跳进船舱发动引擎,决心靠自己高超的操船技术把他们带回逍遥城。
“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最后一搏,我们需要杀出一条血路。暑假作业胜利在望。”柳木法杖眼里跳动愉快的红光,他让维顿兰卡再度施展古老的法术,橘色光柱冲天而起,不仅为风哥的快船指明了方向,更疗愈了小学徒们疲累的身心。四十九世半继续说道:“我们连大恶魔和伪神的追捕都逃开了,还怕这群蜥蜴人吗?”
扎奇化身成北地野熊,拍碎蹦蹦跳跳躲避法术的蜥蜴人,五颜六色的脏器漫天飞舞,涌上来的蜥蜴人踩在湿滑边缘纷纷滚落。一片火雨斜打着落下,溅在金字塔外壁上,逗得炽热岩浆四溅,拉奇拍着手对自己刚才释放出的法术叫好。维顿兰卡气喘吁吁,接连释放的法术已让他体力透支。半精灵扶住法杖看南坨抽离四方高台周遭的风元素,瞬间把无数蜥蜴人压成肉饼。
除了仍在哼哼唧唧的乔·希顿,所有人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借蜥蜴人猝不及防的转瞬之机,吉萨兄妹跳下高台杀出一条血路。韩柯夫背起乔·希顿,跟着其他人高声叫嚷着冲下金字塔。小学徒们很清楚,这是逃出黑烟森林前的最后一战。在时间的彼端,等待他们的不仅有免除杂役劳动的奖励,还有来自象牙塔和主岛的褒奖以及未来就职阿斯托比拉主岛的保障。
两千米,风哥驾驶快船切开平静水面,拉开即将梦想成真的大幕。
一千米,扎奇浑身是血,不知是蜥蜴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他们仿佛看见自己站在学院主塔基座的名人堂里,接受所有人敬仰的目光。维顿兰卡丢出几个绚烂的火球,爆炸声悦耳动听,好似献给他们的热烈掌声。
八百米,柳木法杖激励的玻璃腔萦绕不散,他描绘着平安归来后种种可能或不可能的惊喜正在等着大家。
三百米,魔能激荡掀起黑水河面层层激荡,映出迎接他们归来的记者,那些守候在鼻涕等着以头版头条消息为食的文字工作者怎么能放过这样一条足以轰动大陆的新闻。
一百米,风哥一面挥舞手臂紧张的大声叫嚷,一面抓住弟弟不让他跳下船。
当这以意外开场,由种种巧合串连而成、混乱无比、充满各种强迫威逼、缺乏明确目的性的故事成为回忆。参与这场冒险的人们坐在象牙塔修饰一新的餐厅里,他们大可以泰然自若,风淡云轻的听众们说:“暑假作业,不过如此。”